前头实在太热闹了,仿佛一块大磁铁,叫人不由自主往那里汇聚。
就连正在盯着小丫头打扫屋子的王太太也忍不住啦,她换了一身见客的新衣裳,重新梳理下头发,探头往前厅一看,呀,都来啦。
一看到王太太,白星整个人都拘束起来。
她立刻将小桃儿放到地上,装作不在意,实则脚步飞快地蹭到对方面前。
白星内心极其渴望与对方亲近,可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不住搅动,她的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亮亮的。
王太太忽然笑了。
“今天的头发是自己梳的吗”
发辫乱糟糟的,又好几缕根本没梳上去,就那么在外面支棱着。
像个大毛球。
白星用力点头,又有点羞涩和羞愧道“但梳的很不好。”
孟阳的手很巧,但到头来,白星还是觉得自己更喜欢当初王太太的。
不,或许并非是真正的喜爱,更多地还是一种留恋,类似于雏鸟情节的留恋。
她想念对方身上香香的味道,怀念手指温柔地划过头皮的触感,更思念梳完头后,对方温柔地打量自己,柔声询问意见时的情景。
于是她勇敢的拒绝了孟阳的帮助,平生头一次那么认真地学习梳头。
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
也不知折腾了多少次,拽掉多少头发,她总算能够勉强把自己的头发归拢成一条歪歪扭扭丑巴巴的大辫子。
王太太脸上再一次泛起白星魂牵梦萦的微笑,她毫不吝啬地给予肯定,“这可真棒,不过你刚才陪小桃儿玩辛苦啦,头发都乱了呢,要不要我再帮你梳一梳”
她说的这样委婉,是怕伤了小姑娘的自尊心呢。
白星迫不及待地点头,眼睛飞快地在四周寻找,希望能发现一张空着的凳子,好叫她坐下来,乖乖地接受爱抚。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如果对方看到自己学会梳辫子时,会不会夸奖自己
现在梦想成真,她却觉得现实比幻想更加甜美。
王太太嗔怪道“怎么好在这里呢你来。”
说着,轻轻拉起白星的手,牵着她往后堂走去。
王太太的手宽厚而柔软,干燥而温暖,白星却好像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双手交接的位置迸发开来,一直流窜到心口,叫整个胸膛都变得热烈。
她微微垂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看那只牵着自己指尖的手。
多好啊,她近乎沉醉的想着。
王太太带着白星一直往后走,中间有小丫头替她们掀了两回帘子,再抬头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间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屋子。
空气中隐约浮动着熟悉的香气,被紧紧包裹其中的白星几乎都不会动啦。
“这是我闲时做针线活儿的地方,”王太太笑道,拉着白星去日光最热烈的窗边小炕上坐下,“来,坐吧。”
白星迷迷糊糊坐下。
她觉得自己有点晕,宛如身处绮梦,周围的五光十色走马灯似的映照出她的无措和惶然。
因为要做针线活儿,窗纸又透又亮,灿烂的阳光从窗棂中漏进来,肆无忌惮地泼洒,晒得人昏昏欲睡。
屋子里可真暖和,白星才坐下没一会儿,鼻尖就微微带了汗意。
王太太叫人煮了一壶红枣姜茶,又拿了一碟椒盐鸭舌饼、一份酸甜可口的山楂糕,见她热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傻丫头,脱了外头袄子吧。”
这屋子朝向好、日头盛,本就暖和,又烧着地龙,哪里穿得住皮袄
白星乖乖脱了,露出里面灰色的箭袖单衣。
王太太诧异地呀了声,“你这孩子,怎么只穿一件衣裳”
狼皮袄子并不服帖,可不得灌凉风吗
白星不知她为何惊讶,可还是本能地心虚,小声道“不冷的。”
她血气旺盛,又穿着皮袄,活动大了还会出汗呢。
王太太回忆了下,好像自己刚才抓她手时,确实是热乎乎的,这才放下心来。
这可真是。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见白星那件单衣旧旧的,袖口和领口都已磨破,也不知穿了多久。
偏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再配着这件破旧的单衣简直像个白净的小叫花子啦
王太太一颗心顿时又酸又软,都不舍得骂人了。
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想必这小姑娘是打小就这么跌跌撞撞过来的,养活自己都不容易,又哪里顾得了这诸多细节
可怜见的。
她叹了口气,去衣柜里翻找一回,拿出一件崭新的衣服往白星身上比划下,“我闲来无事做的,还没上过身呢。嗯,我瞧着咱俩身量差不多,呦,你胳膊要长一些,手长脚长,果然俏丽。你且等等,我给你补一截。”
好好的小姑娘,做什么要穿深灰色鲜亮些才好呢
这件粉色衣裳一比量,瞧着脸色都红润不少呢。
王太太好像突然来了干劲。
她竟又从衣柜里翻出另外两套单衣,一套浅蓝,一件烟紫,都是一样的款式,上面还绣了几朵小花呢。
她娘家没有姊妹,偏生的又是个儿子好容易来了个小桃儿,人家是有娘的,许多事她也不好越俎代庖,一手打扮人的本事竟无处施展。
现在好啦,有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什么都缺
王太太翻出针线笸箩,又把做那几件衣服的余料从箱子里找出来,笑道“你既习武,想必衣裳磨损也快,一套怎么够穿呢正好袖子短一截,补一个箭袖袖头正好。”
棉布软乎,却不耐磨,但凡爱动弹的小孩子,穿不了多久就要补一补的。
像冬冬,整日爬墙上屋,有时几天就能糟蹋一套好衣裳。
白星脑子里乱哄哄的,一颗心砰砰直跳,既欢喜又惶恐。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啊
无缘无故的,自己可以要这么多礼物吗
专心于针线活的王太太却没留意到她的心思,正噼里啪啦的划算呢。
“我记得你上回说今年十八了对不对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是有可能再略微长点个头的,这么着,我把袖口叠两层,一来耐磨,二来若你果然抽条了,就直接把线拆了放开就好。”
她自己就是,十九岁那年,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又长高了约莫一寸,只好把以前做的新衣裳全都翻出来补齐。
白星贪婪地看着,只觉埋头做针线活儿的王太太无形散发出一种东西,令她心驰神往的东西。
“我有钱的。”她小声说。
义父说过的,无功不受禄,如果自己总是白要人家的东西,是不是很快就会被厌倦
她真的很喜欢王太太,如果被讨厌,她觉得自己可能会难过的死掉。
“嗯”王太太愣了下,习惯性地在头皮上磨了磨针尖,闻言突然笑出声,“傻姑娘。”
白星皱眉,我不傻啊,傻的是廖雁
“你不用害怕,”王太太的眼睛好像有魔力,能看出她的不安,“更不用躲避,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神奇,有的时候你突然遇见一个人,可能只见过短短几面,可就是很想对她好。有的人也许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但还是两看生厌”
白星似有所悟,“这就是缘分”
“对,”王太太笑着点头,“这就是缘分。”
白星的眼睛刷地亮起来缘分是个好东西
“我们有缘分”她不太确定的问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直勾勾地看着王太太的脸,既渴望答案,却又害怕听到否定的。
“是啊,”王太太忽然空出手来,轻轻掐了掐她的腮帮子,笑眯眯道,“我们有缘分呀。”
白星嘿嘿笑起来。
也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原本空荡荡的心里,好像被稍稍补起来一点。
很满足。
王太太好一阵飞针走线,看得白星眼花缭乱。
就听她又带着笑意道“跟阳仔做邻居怎么样”
“挺好的。”白星点点头,不假思索道。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开心道“我喜欢跟他在一起,不想看他哭,想把银子都送给他,这是不是缘分”
她想要书生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王太太一愣,转头看着小姑娘带着期待的眼神,莞尔一笑,“是呀,是天大的缘分。”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白星就放松下来,她眼巴巴看着桌上的点心,有点想吃。
可,可人家已经送给自己衣服啦,自己怎么还可以吃点心呢
未免有点太过分了,她心想。
但是点心实在太香了,油酥的外皮一层层炸裂开来,沐浴着阳光,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致命诱惑。
想吃我吗
白星偷偷吞了吞口水,想。
山楂糕被凝固成一汪紫红,被后面的阳光一映,竟有些透明了。
巨大的山楂糕被切成约莫一指长一寸厚的小块,整整齐齐码在碟子里,像一座巍峨的紫色宝石的山脉,在光影里涌动着醉人的光彩。
酸酸甜甜的香气被热力催发,简直像活过来一样,转着圈儿往白星鼻尖扑。
许久没听见动静的王太太抬眼一看,几乎再次笑出声。
还是个孩子呢。
她清清嗓子,装着没瞧见似的,“光看我做针线活很无聊吧吃吃点心,喝喝茶。”
白星惊喜地瞪大眼睛,试探着伸出手,半路又缩回来,很不确定地问“可以吗”
“可以啊。”
鸭舌饼真是太酥脆了,她自认习武多年,指尖力道控制的炉火纯青,可这么轻轻一拿,竟然也眼睁睁看着一层酥皮脱落
太可惜啦
白星拧起眉毛,果断捻起酥皮吃掉
不可以浪费。
椒盐的香气非常霸道,那些微微有点粗糙的小颗粒在唇齿间化开,咸咸的,又带着花椒特有的冲劲儿,引得人口水直流。
山楂糕的口感有点像猪蹄冻,但又比后者更软糯一点。
这盘山楂糕的山楂特意没有处理得特别细腻,若细细品味,还能吃到里面大块的山楂肉呢。
白星吃的满足,王太太偶然瞧了一眼,竟也觉得有点饿,于是抽空也用帕子垫着吃了两口。
嗯,果然比自己吃来得更加香甜。
给衣服接袖头并不算难,虽然是三件,但因为尺寸和样式完全一致,直接将三层布料摞在一起同时裁剪即可,非常省时省力。
王太太大约只花了两三刻钟就做好了。
她咬断线头,将衣服抖开来,满意地打量几遍,“来,换上试试。”
谁不爱穿新衣服呢
白星已经好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不是没有钱,而是无人提醒,她自己也想不到。
衣服要经常替换吗
可旧衣服还能穿,为什么要换呢
她不懂。
新衣服柔软舒适,仿佛有一层棉花包裹躯体,白星抬抬胳膊、低低头,想摸又不舍得,简直都不知该怎么走啦。
真好
她好喜欢
“真好”王太太去洗了手,拉着她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
白星本就生得俊俏,哪怕带着一只眼罩也无损容颜,如今换上粉嫩嫩的衣裳,恰似一朵春日小花在阳光下怒放。
啪
王太太几乎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她一直想有个妹妹或是女儿的,这样就可以尽情打扮,现在总算能稍稍满足下心愿。
“来,坐下,我来给你梳头”她迫不及待地道。
看着年轻的小姑娘明媚鲜艳起来,她就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年轻了。
当天晚上,月明星稀,三个人都睡不着了。
孟阳在炕上辗转反侧,时不时伸手掐掐自己的脸颊,果然有一点肉肉
不光脸上,甚至胳膊、腿、腰间,都悄无声息多了一点肉。
软乎乎的
它们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竟然都不通知一声的
唉,我怎么就胖了呢
他掐着自己肚皮上的软肉,懊恼地想着,明明星星吃得比自己还多,她怎么没变
是因为习武的关系吗
现在我胖了,星星和雁雁会不会嫌弃我,不愿意带我闯荡江湖了啊
廖雁在炕上疯狂撕扯被角,心里骂骂咧咧的。
回想起白天的事情他就好气,既气那个小混蛋阴险狡诈,又气自己竟然轻敌。
被骗了,大名鼎鼎的折翅雁竟然被一个几岁的娃娃骗了
若此事传扬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混
我要不要灭口
白星在炕上彻夜难眠。
她不舍得拆头发,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去摸身上的新衣服。
她有新衣服啦,足足三件呐
这么多,可怎么穿得过来
她绝对可以穿一辈子
有人给自己梳头,现在又穿了新衣服,她觉得自己要被美坏了。
白星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蹬着腿儿笑了好久,一直等里面的空气耗尽才钻出来。
异色眸在黑夜里灼灼发亮,宛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她睡不着
并且想爬起来看一看自己有多好看
说干就干,白星立刻掀被下地,可脚尖刚碰到地面就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她没有镜子
她竟然没有镜子
这可如何是好
过了会儿,孟阳忽然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贼
他猛地跳下地来,勇敢地抓起条凳,“打死你哦”
如果忽略掉声音都微微发颤的部分,听起来可真是勇武过人。
外面一阵沉默。
过了会儿,有人开始敲窗户,非常矜持而有礼貌地说“我想借镜子。”
星星
孟阳哑然,旋即震惊
大半夜的,你借镜子做什么
白星抿了抿嘴,有点委屈。
她以为孟阳已经睡熟了,不愿打扰,所以才想偷偷拿了镜子就走的。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巧对方竟然也没有睡
稍后,孟阳和不知什么时候也摸过来的廖雁排排坐,眼睁睁看着白星点灯照镜子,左看右看一脸傻笑。
嘿嘿,我可真好看
廖雁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用胳膊肘顶了孟阳一下,小声道“喂,书呆子,那什么王家酒楼不会是黑店吧星星白天好像跟着那女人消失了好久,不会被下药毒傻了吧”
孟阳也觉得有点大对劲,才要说话,却见白星又丢下镜子,一阵风似的跑了。
孟阳“”
确定了自己现在很好看之后,白星更睡不着了。
她想要报恩
她一定要送给王太太一点什么才好
可自己会做什么呢
她急得团团转,像一只被困到绝境的小兽。
我是个刀客,会杀人;
我是个赏金猎人,会抓人;
我还是对了,我还是好猎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把视线锁定在墙角的大包袱上。
包袱里面,装着溜光水滑的虎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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