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梁九功想来伺候却被他制止,盖子先开，他目光就放在那道蒜香莲藕虾上。京中的冬日偏冷，屋子里烧满了炭火又容易热,这时候若是能吃口凉的特别舒坦。

    这时节菜色又少,莲藕便是大家常吃的食材。

    云柔做的这道菜并不相同,它不是凉拌而是蒸出来的。把虾放入嘴里,鲜香满口。康熙眼眶一热,又怕被人看到当即闭上眼睛。

    就是这个味道，她真的回来了。

    眼睛里没了涩意，康熙睁眼，他一改食不言的规矩，说道“这道菜不错。”紧接着又用筷子夹了口黄焖鸡。

    每吃一道菜,他都赞不绝口,而且他下手极准,全部都是云柔做的。

    三菜一汤尝了遍，他转头看向云柔,“朕说的可对”

    云柔竖起大拇指,“皇上圣明。”虽不知皇上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他确实说的都对。

    之后两个人不再说话，安静的用膳。康熙自己吃还不算，偶尔也会把不错的膳食夹给云柔。自己动手那种。

    梁九功抬了下眼皮又放下。第几次了,皇上为了云嫔娘娘第几次破例。

    皇上不是第一次陪妃嫔用膳，也不是第一次在用膳的时候赏赐妃嫔,他却是第一次不用旁人动手，自己亲自给妃嫔夹菜。皇上神态自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妥，就好像自己应该这样做并且已经做过很多次一样。

    这才是让他惊讶的。

    用过膳，康熙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把云柔拉到身边，两人坐在一起说话。“朕听说你今日去了承乾宫。怎么样，可有人为难你”

    来永寿宫之前康熙就找柳嬷嬷问过情况，云柔如何他不可能不清楚。但他还是想听云柔亲口说一遍。

    云柔浅浅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梨涡，她轻轻摇头，声音温柔“娘娘们都很和善并不曾有人为难。臣妾去的晚，安嫔还特意给臣妾让出了位子。还有宣妃娘娘，她邀请臣妾去启祥宫逛逛。”

    并不提自己在承乾宫与宜妃针锋相对，她只提了安嫔与宣妃。这两人都对她释放了善意，尤其是宣妃，她也想看看皇上的态度。

    “安嫔是个老实的，宣妃”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宣妃有些高傲，不过本性不坏，你若喜欢，多与她们走动也无妨。”

    事实上他把云柔安排在西六宫也有这一层意思在。西六宫除了宜妃剩下几个都是安静不受宠的，云柔住在这里没人敢给她气受。东六宫住的高位妃嫔多，他怕云柔会不自在。

    至于宜妃也不用担心，等过两日他把宫权给了云柔，宜妃也该安静了。

    云柔乖巧的点头，她心里不以为然。

    五福晋穿过好几次后妃，在她不全的记忆里似乎每一世都很惨烈，表面姐妹背地里捅刀子的大有人在。

    那些人哪个不是看着老实本分

    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她不识好歹也罢，她从未想过在宫里与谁做好姐妹，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照你这么说她们都很好相处，就没人为难你”康熙明知故问。

    云柔皱了下眉，脸上带着苦恼，“郭络罗贵人跟臣妾要美容方子，可是皇上臣妾的脸天生如此，臣妾说没有，她不信有些不依不饶。”说到这里她狡黠一笑，“她无中生有，臣妾有样学样，也给她胡诌了一个秘方。”至于什么秘方，她像是不好意思，并没有说。

    “她性子就那样，惯会掐尖要强。你是主子若她找事，尽管教训。宜妃若是因此找你麻烦，朕给你做主。”郭络罗贵人背后是宜妃，他心里一清三楚。他也心知今日郭络罗贵人也绝不是要什么美容方子。她们姐妹俩不过是拿美容方子当由头找事。

    法海真是没用，自己远在蒙古抽不开身，刺客就在他跟前他居然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手上有人有什么用，等他从战场回来，尾巴早就扫干净了。他费尽心思也才隐约查出事情跟宜妃有关。

    若不是没有实质性证据，他早就处置宜妃了。口头警告真是便宜她。

    如今倒好，这件事还没翻篇，宜妃还敢找事。

    这是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还是她有恃无恐

    “宜妃娘娘倒也没偏帮自己人，还有德妃娘娘她也说让臣妾有事儿去永和宫呢。不过，”抿下唇，她有些小心翼翼，“臣妾也不知对不对，总觉得德妃这话好奇怪。”

    康熙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继续。

    “您想，臣妾住西六宫，有事找的也应该是西六宫主事娘娘，就算臣妾跟宜妃之间真有什么，不还有宣妃好，退一万步说，宣妃娘娘不管事。那臣妾也应该找贵妃娘娘啊，还有惠妃娘娘。哪有越过主事往下找的，臣妾又不是没资格见贵妃。”

    只有那些贵人常在，她们没资格见贵妃，只能一层层往上报，有事儿只能先找一宫主位。德妃跟她永寿宫八竿子打不着。

    说这话似乎有些不识好歹，她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也可能是臣妾想多了，德妃娘娘并没有那个意思。”

    康熙皱眉，德妃的话乍一听确实没什么，很像上位者对新入宫的妹妹关照，可顺着云柔的意思往下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东西六宫各有主事人，就像云柔说的，宜妃没了宫权不假，还有宣妃。宣妃再不管事也会带着云柔去找贵妃。如此也用不着德妃。

    一时想不明白德妃的用意，康熙记在心里。他说道“那咱们就不理她。左右你们不在一处，她也难为不到你。”

    宫里没有皇后，贵妃没资格要求后妃日日请安，也只有逢初一、十五才会由贵妃带着去给太后请安，其他时候她们都是在自己宫中各自管着自己的事物，很少聚在一起。

    德妃总不能从东六宫跑到西六宫来，那意图也太明显。

    见云柔依旧皱着眉头，康熙说道“嗯，你若是担心，朕帮你去敲打敲打她”

    “皇上千万别，可能真是臣妾想多了。您若是去了，臣妾不就成小人了。”她故意提德妃一来是想试探康熙的底线在哪里，三来也是给康熙提前打个预防针，万一自己日后跟德妃杠起来，他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她刚入宫，最要紧的事情是站稳脚跟，可不是四处树敌。一个宜妃那是没办法，再把德妃牵扯进来，她怕自己被那两人联手给收拾了。此外，别的妃嫔会怎么想她

    她不想找知心姐妹，不代表就愿意被孤立。

    见云柔表情不似作伪，康熙也没有强求。马上就到年节，他事情很多。再一个，后宫不比其他，云柔的性子还是太单纯，历练历练也好。反正，云柔有柳嬷嬷和小梁子在，想必也出不了错。

    殊不知就是他这般想法将来让自己后悔不已。

    当然，现在的他并不知。

    他不插手，云柔也松了口气。

    入宫前玛姆告诉她，不管她背地里用什么手段，当着皇上的面一定要保持单纯善良。皇上心思敏锐，一点小手段都有可能在他心里放大无数倍，被皇帝盯住没有好下场。

    玛姆还说男人靠不住，人最主要的还是依靠自己。

    云柔深以为然。

    德妃可是给皇上生了六个子女的，且个个受宠。德妃自己能从包衣爬上来，更不用说。自己与德妃肯定要倒下去一个，把事情交给皇上，她不确定皇上会不会为了四阿哥等人从轻发落。

    于皇上而言是人之常情，于她，

    是不愿意的。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亲自动手，反正她比德妃年轻，熬得起。

    用过午膳康熙就回去继续处理政事，云柔让小梁子把永寿宫的宫人聚集起来准备训话。

    如今的永寿宫很干净，偏殿、后殿都没住人，整个永寿宫是她一人的地盘。

    站在最前方，云柔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她年纪虽小，板着脸却不容人忽视。不管来之前这些人什么想法，此时全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

    “本宫说话直接，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本宫不管你们之前在哪里当差，背后的主子是谁，进了永寿宫，本宫就当你们是永寿宫的奴才，是本宫的人。在本宫这里，只要老老实实办差，好处少不了你们。若是让本宫知道谁吃里扒外，那慎行司可不是摆设。”

    “都听明白了”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对这些奴才必须恩威并施，太过柔和会让人蹬鼻子上脸；太严厉虽然能震慑他们，却也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奴才明白。”

    “很好，既然你们说明白，本宫就当你们是真的明白了。既然想明白了，愿意留下的就给本宫好好做事，出了永寿宫也别惹是生非给本宫找麻烦。不愿意留下的，本宫会让小梁子送你们回去，咱们也好聚好散。”

    “小梁子，日后你就是永寿宫的总管太监，柳嬷嬷为掌事嬷嬷，本宫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了。”

    小梁子说的特别大声“喳，奴才领旨。”

    今儿他干爹走的时候可是说了，让他好好干，若是发现他做的不好主子不喜欢就换了他。他只有一个干爹，干爹可不止他一个干儿子。像他这种没权没势的，没了干爹支持，能做什么

    小梁子发誓，他一定会好好干，他要让主子知道他是有用的。谁敢拖他后腿，他绝不客气。

    云柔不知道太监之间的争斗同样惨烈，给永寿宫众人训过话她就没在管，而是把事情交给了柳嬷嬷和小梁子。两个人一个负责宫女一个太监，具体的任免先由他们负责挑出来，之后在带到她面前。

    傍晚康熙再次来到永寿宫。按照以往的规矩他要在永寿宫住一到三天，具体几日看他的喜爱程度。

    两人经过一轮又一轮和谐运动，相拥而眠。与此同时，隔壁翊坤宫也有事发生。

    夜深人静，翊坤宫太监们的住所，有人推开了小安子的房门。来的是个小宫女，那宫女一手捂着鼻子满脸不耐，她走到小安子跟前，拿出一个瓷瓶。

    “这是我们郭络罗贵人赏赐给你的，宜妃娘娘最不喜欢有人弄虚作假，你居然胆敢戏弄娘娘，挨打也是自找的。这次就当是个教训，日后尽心为娘娘办差。知道吗”

    小安子艰难的蠕动几下，三十大板结结实实打在身上，说不疼那是假的。他蠕动几下就疼的满脸汗水，嘴里直抽冷气。

    “奴才知道错了，多谢宜妃娘娘，多谢郭络罗贵人。”

    趁着小安子伸手接瓷瓶的瞬间，宫女快速的说道“主子说你受苦了，让你先好好养伤，过几日她想法子给你换个差事。”

    她说的很快除了小安子谁也没看见，在别人眼里就是她弯腰递了个瓷瓶伤药。

    小安子手顿了一下，并没有说话，他不着痕迹的点点头算是回应。

    宜妃并不知道自己的怀疑成了真，也不会想到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宫里的太监被人拉拢，两人还联手给她使了绊子。

    就在下午，翊坤宫奴才跟永寿宫在御膳房发生纠葛的事情传遍整个皇宫。事情是翊坤宫挑起的，最后灰溜溜回去的也是翊坤宫。这在之前可从未有过。

    诚如小梁子所说，这件事看到的人很多，其中不乏高份位妃嫔身边的奴才。翊坤宫就算是想颠倒黑白都不行。

    佟贵妃等人就当是看个笑话，德妃晚上多用了一碗饭，还有那些之前在宜妃手上吃过瘪的小妃嫔更是高兴的笑了大半天。

    她们心说，你也有今天。

    流言传到宜妃耳朵里，她气的狠了，心里恨不得小安子去死，就下令不允许别人给小安子送药。

    傍晚郭络罗贵人装作才得知此时，故意让小宫女前来送药，实际上是跟小安子接头。

    没人会知道小安子的行动是她授意的。她就是不喜欢妹妹高高在上，有事就让她冲在前头自己独享利益。

    就像今日，她眼睛不瞎，皇上都赐了红烛，云嫔受宠是既定的事实。宜妃还故意让她去找云嫔的麻烦，这是亲妹妹应该做的事情

    别的姐妹都是一条心相互守望，只有她不但得不到妹妹的扶持，反而处处被压制。

    郭络罗贵人怎能不生气。

    得知永寿宫要吃莲藕也是意外，所以她就故意在宜妃跟前提起御膳房新近莲藕的事情。接下来就简单了。

    王振那死太监最喜欢在妹妹生气的时候凑趣，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十月里天又冷，他肯定不会自己去，小安子只要适时的凑过去变好。

    所以一切都顺理成章。

    能成功挑起宜妃跟永寿宫敌对更好，不能，让宜妃气上一气她也不吃亏。

    至于小安子

    一个奴才，她又怎么会在意。

    只是她没想到事情传播的这么快，现在宜妃都要成为后宫的笑柄了吧

    郭络罗贵人当然不知道，这件事还有德妃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以往出了这种事情康熙知道后还会帮着压一压，今日呵呵，他权当没听见。

    宜妃气焰嚣张不是一天两天，丢个人涨涨记性也好。

    三十六到初一也不过六日功夫，这是云柔第三次去承乾宫请安。

    比起第一次只有寥寥十几个人，这一次人多了不少，凡是后宫女子，不管有无宠爱、品级全部在列。这是她们为数不多可以走出宫殿的机会。

    云柔不认识她们，她们却知道云柔。就算不知道，看穿着也猜得出来。

    但凡在路上碰到，纷纷停下行礼让路，这些人无不脸带谄媚讨好。看的多了云柔有些烦躁，这就是后宫女子的悲哀。入了宫想要生活的好就必须往上爬，哪怕不择手段。

    她是运气好上来就是一宫主位，若不然也会跟这些人一样，顶着风雪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些女人份位低大部分家世也不显赫，手里应该也没多少余钱。这样的天气连个手炉都没有，她甚至看见有两个妃嫔手指都冻红了。

    反观自己依旧白皙如玉的手掌。

    谁能说权势不是好东西

    说这些倒不是云柔动了恻隐之心，她只是忽然有些感慨。感慨这些女人，感慨自己上辈子悲惨的命运。自己上辈子死的窝囊，这些人虽然活着，也不过是在苦熬度日。

    皇帝真是个狗东西。

    她在心里暗骂。

    云柔心思婉转，轿子并没有停，一路越过众人来到承乾宫。

    承乾宫偏殿坐着的依旧是上次那些人，路上遇到的那几个宫妃虽然进来了，并没有资格坐下，她们只能紧挨着门口站着。

    今日云柔身上披了一件上好的狐狸皮大氅，火红的皮毛衬的她姿容更加艳丽。

    德妃看着那件狐裘眼神微闪，她话里有话，“云嫔这大氅不错。”

    云柔扬起笑脸，装作不懂她话里的深意。“德妃娘娘也觉得不错皇上说红色最衬臣妾，知道臣妾怕冷，特意赏赐给臣妾御寒的。”

    宫里凡事都讲规矩不假，但也不是没有例外。那就是皇上赏赐的东西。

    比如德妃头上的八尾凤钗。

    凤钗人人都能带，尾数却有严格的限制。嫔位以下不得超过五尾，嫔是六尾凤钗，往上一级的妃位则是七尾，以此类推，皇贵妃与皇后都可以带九尾。德妃头上的八尾凤钗就是皇上赐给她的，所以她带着不算僭越出格。同理云柔的大氅也是如此。

    听说是皇上赏赐的，宜妃没忍住酸了一句，“皇上对云嫔可真是疼爱有加。”云嫔入宫好几日，皇上日日夜宿永寿宫不说，如今连这红狐大氅也赏赐给了她。

    狐狸本就难猎，其中最难的除了白狐就是这红狐。

    这大氅她早就看中了，也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哪里想到皇上居然给了云嫔。

    大氅她可以不去在意，但她咽不下这口气。自云嫔入宫她就诸事不顺，云嫔简直就是来克她的。

    “臣妾应该说什么谢宜妃娘娘夸赞”像是出入宫廷不懂规矩的人，云嫔把懵懂演了个十成十。

    她这样子差点没把宜妃气死。还夸赞她是夸奖吗，脸皮够厚。

    气氛有些僵硬，惠妃忽然说道“云嫔，这是大阿哥福晋。老大家的还不去给云嫔见礼。”

    之前那次请安来的都是宫中妃嫔，云嫔并未见到皇子福晋们。今日不同，今日还要给太后请安，皇子福晋也必须到场。

    大福晋就跟在惠妃身后，听到惠妃的话老实的上前给云柔请安。

    云柔让出半个身子，嘴中说道“大福晋客气。”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尚书科尔坤之女。细算下来她嫁给大阿哥不过十年，年纪不过三十，如今看着却比惠妃都显得苍老。

    大福晋过后，紧跟着就是三福晋董鄂氏与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上前见礼。她们的婆婆虽然是妃，位比云柔高。但大清的规矩就是如此，妃子的儿媳不如嫔高贵，见到嫔位主子她们就要行礼。

    见过三位皇子福晋，云柔嘴角一直噙着笑，云宛高高在上，也不知她见到这番场景会是怎样的反应。她还真有些期待云宛给自己行礼的样子。

    也就是前后脚，云柔与三位皇子福晋刚坐下，佟贵妃就来了。红狐大氅太耀眼，佟贵妃难免多看一眼，众人还以为佟贵妃要发难呢，结果佟贵妃只是扫了一眼就回神。

    一眼扫去，发现人都到齐，她说道“既然都来了，咱们就走吧。”说着就往外走。

    佟贵妃仍旧在最前头，云柔跟在宣妃身后，她在后面看的清楚。大福晋身体不好惠妃特意让她跟自己坐一个轿子。而四福晋则站在德妃身边，在她身边还有个抱着奶娃娃的嬷嬷。这个孩子应该是四阿哥的嫡子，今年三月出生的大阿哥。

    两人距离不远，或许是她目光太灼热，又或者是打量她的人太多。德妃终究还是伸出手，“把小阿哥给本宫吧，天冷小阿哥受不得寒。”

    四福晋无有不应，尽管她自己冻的发抖，仍旧对德妃充满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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