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儒亦是夜深方从王局长的酒席告辞。此时的上海,热闹的唯剩一些酒吧、舞厅、赌场等娱乐场所, 当然, 一些专司夜宵供应的摊点也是不歇的。路上却是行人无几, 连两畔矗立的路灯都显的有些寂寥了。
自黄浦江边吹来的薄雾渐渐升起, 将这座二十世纪初最为举世瞩目的东方明珠笼罩其中, 所有的一切景物开始变的朦胧不清,如同穆子儒眼中褚韶华即将面对的前路。
王局长请客,只请穆子儒一人。
穆子儒交际甚广, 且此人八面玲珑,向来多栽花少栽刺,与王局长竟也颇有交情。酒过三巡, 王局长就开始打听起褚韶华,穆子儒放下洒盅,“我正想寻个时间跟王老哥你提一提这事,那天我妹妹打电话跟我要人, 把我吓一跳, 我说上海滩谁这敢这么唐突我妹妹呀。一打听, 原来是你。她在电话里把你臭骂一通,可是气坏了!”
穆子儒说的风趣,王局长也哈哈大笑起来,“我是一片真心, 褚小姐是误会我老王了。听说你与褚小姐乃结义兄妹, 穆大哥啊, 我这喜事还得落你这里呀。”
穆子儒将筷子一摆, 摇了摇头,“你快别提,她电话里说你瞧不起她,现在气还没消。我得替我妹妹问问,老王,这咱们做兄弟的,你怎么好瞧不起我妹妹的?你说,你哪儿瞧不起她?!我得替我妹妹问你个明白。”
王局长叫屈,“这可真是再没有的事,我哪里敢瞧不起褚小姐,我听说褚小姐是国外大学毕业,心里仰慕她的紧。就叫人送了两回花表示心意,头一回给我把花扔大街上去了,第二回连送花的伙计都打了。你说,这是谁瞧不起谁啊?”
“当然是你冒犯我妹妹了!”穆子儒放下筷子,心下暗笑王胖子送花碰满脸灰,却是一脸郑重,“王大哥,您甭觉着我是跑江湖的,跟我结义的女子就都是江湖女子不拘小节。我这位妹妹不是江湖路数,她跟我一样,都是白手起家,你想想,在上海,能出人头地的男人有几个,何况她一个女子?那年田家买凶杀她,她那会儿刚在上海立住脚,手上没什么钱,田家赔了她四十万大洋,她一分没入自己口袋,全都捐了出去。这事你肯定知道,所以我说她是奇女子,我们就此结拜了兄妹。”
说到这事,就是王局长也得说褚韶华的确非寻常人。便是王局长现在的势力,面对四十万大洋,怕也舍不得悉数捐出。
穆子儒自己倒了杯酒,咂摸着喝了,似是在细细品尝这酒的滋味,又似是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王局长却已是迫不及待,“我正因仰慕褚小姐的人品,才想追求于她。”
“你听我说,先别急。”穆子儒道,“后来她出国留学,到国外又立了一番事业,别人读书都花钱,她读大学拿的是全额奖学金,就是学校白给她钱叫她去念书,读的还是美国一等一的女子大学,史密斯学院。你出去打听打听,这是世界都有名的大学。”
“要说有才能干的人,这世上也不少,可她尤其重情重义,闻秘书长在上海等她三年,她回国是准备与闻秘书长结婚的,不然她不会这么急着回国,还想再读个硕士博士。她在国外有身份有地位,那些白人洋鬼子在咱们跟前便高人一等,在美国,洋人都尊敬她,她是州长的座上宾。今年回上海给我带的蓝山咖啡,就是州长送给她的。”穆子儒问王局长,“你说,她要答应你,如何对得住闻秘书长的一番深情?再说,你以为她是那种收到男人的花就心里暗美的女子吗?你这样送花,她不生气才怪。”
王局长凑近了些问,“那我怎么送,褚小姐才不生气啊?”
“看来我那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穆子儒长叹一声。心说你可真是听不进一句人话呀,你来找我的事,我义妹都料你在先了。好言劝你往活路上走你不听,这人要作死,真是神仙难救。
“听进去了,怎么没听进去。”王局长原本就相中褚韶华,听穆子儒这一番介绍,更是非褚韶华不可了,他道,“我知道闻秘书长真心,可褚小姐这样的人才,配他一个秘书长岂不糟蹋了。再说,褚小姐还没结婚哪,现在新时代,讲究那个婚姻自由,爱情自由,我倾心褚小姐,自问比闻秘书长还真心。闻秘书长那里,我自然会补偿于他,不叫他吃亏。”
“老穆,穆大哥,这以后你就是我大舅哥,咱们何等交情,这事儿你可得帮我在褚小姐面前递个话儿。”王局长原意是想请穆子儒做个媒人。
穆子儒何等精滑,穆子儒滑不溜手,断不应他这话,便也没悉数驳回,“递个话倒无妨,替你解释一二,别叫我妹妹再生气了,是我做大哥的心疼妹妹。别的事你自己掂量了,我先把话放下,你可不许用强,叫我知道,我可是要替妹妹出头的。”
“唉哟,我哪里敢哟。褚小姐身边一排保镖,我怕是略近些,就得叫她打出来。”王局长没想到褚韶华这么难得手,他先前想送个花表个情,褚韶华顺水推舟,两人成就姻缘。不想褚韶华半点面子都不给,王局长想凑近些说说话,偏生褚韶华腿脚忒俐落,身边儿弄一排保镖,又住到外滩英领事管旁边。便是王局长一万人马装备,他也不敢去英租界闹事。如今穆子儒让他不得用强,王局长也不能不给穆子儒个面子,王局长要真是色魔一流人物,也没有今日。他努力解释,“我当真一派真心,你不知道啊,老穆,我是白活了这些年啊。也是我俩天生缘分,不然你说,怎么褚小姐刚一回上海,我们就在国际饭店遇着了。我至今犹记得褚小姐当时的风范气质,我跟你说,上海我也见了这么些我名媛淑女,我家里女人也不少,以前觉着她们虽不算出众,也不跌面子,自打见了褚小姐,我就看她们一个个乌漆嘛黑的,简直没法儿看!就我家小八,唉哟,也没法儿比!”
“那是,你以为震旦大学能和世界名校相提并论吗?”穆子儒翘起唇角,摸着手边折扇,唰的摇了摇,“别看我老穆相貌一般,我这妹妹没一样不出众的。”
“是是是,大舅哥你多喝两杯。”
“你先省省吧,什么时候我妹妹点头,你再改口不迟。”
穆子儒的确替王局长递了话,褚韶华新搬了家,他主要过去看看褚韶华身边的保镖布置安排,见褚韶华身边非但有他派去的人,还有些眼生的,让穆子儒诧异的是,还有几个白人保镖,看相貌,不似俄国人。
义兄妹二人在二楼摆满菊花的露台喝茶,褚韶华说,“英国领事馆的罗素先生介绍给我的。”
穆子儒瞧着周遭景致一眼,道,“这宅子不错。”
“大席先生的宅子,借我住一段时间。我以前的房子实在住不开,王局长总是派人给我添堵,我只得搬到这里来图个清净。”
要说底蕴,这些买办起家的是真有钱。穆子儒说,“昨晚王胖子请我吃酒打听你来着,我劝了他几句,他保证不会用强,只是我看他对你十分心热,一时怕不能死心。”
“我简直对此人厌恶透了。”褚韶华冷笑,“家里十几房姨太太,怎么,想我去给他做小,叫他死了这条心吧!”
穆子儒身为男人,还真没想过这个,又劝褚韶华,“也不值当为这点子事生气,不如我再把你的意思告诉他去。”
“大哥你不用与他浪费时间,我自有法子。”褚韶华唇角一勾,这件事穆子儒也不会与姓王的硬拼,她有要用穆子儒的地方,却不是让他去与姓王的打擂台。褚韶华换个话题,“我刚回来,听人说起大哥这几年在上海义薄云天的名声,我真为大哥高兴。”
“你这是笑话我,我们跑江湖的,再如何义薄云天,都差你们文化人一头。”
“大哥怎么这样说,大哥难道不知道我,我又是什么名门出身不成?要我说,这样的乱世,必有一大批英雄豪杰出身江湖。”褚韶华侧了侧身子,一双黑水银般的眼睛看着穆子儒,“大哥,金先生这人如何?”
“你怎么想起打听他了?”阖上海都知王局长与金先生走的极近,穆子儒手里的茶一顿,心下琢磨褚韶华打听金先生的意图。
“我听说,姓王的这几年就是因结交了金先生,势力大涨。姓王的找大哥,无非就是打听我,他与金先生怕是交情不浅。听说,你跟金先生同属一个帮派,我自然同你打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
穆子儒听褚韶华的口气,是极厌恶王胖子的,可凭褚韶华一人,便是再加上闻知秋,想对付王局长都勉强,何况再加上一个金先生。穆子儒心思极快,嘴里道,“要说金先生,他现在可是青帮的第一把交椅,我当初入青帮就是在金公馆做事,得金先生金太太赏识,才有今日啊。”穆子儒说着仍是一脸感恩。
褚韶华也听闻过金先生二三事,见穆子儒尤其提到金太太,立刻略过金先生,“可见金太太对大哥帮助不浅。”
“是啊,金先生能有今天的事业,金太太居功至伟,我们底下人说起来,都极敬重金太太。”穆子儒满口溢美之词,比刚刚说起金先生时的感激更甚。
褚韶华道,“我也听说过他们贤伉俪的声闻,金先生主外,金太太主内,要说金先生的事业,得一半是金太太帮着打下来的。夫唱妇随,夫妻同心,也是如今难得的美名。多少人说金先生不好,可只看金先生不纳小,跟着金太太一心一意的过日子这一条,就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穆子儒笑着吃水果,“我不跟你们女孩子说这个,你是新派留学生,我定要受你批判。”
“我强忍着不批就是。”褚韶华也笑。
穆子儒与褚韶华聊起来很高兴,事实上,当初褚韶华在国外的军火生意,也替穆子儒买了一些□□机枪□□之类军火,穆子儒经营码头,不着痕迹的便运了进来。这事知道的除了穆子儒褚韶华二人,只有穆子儒为数不多的心腹中的心腹,旁人一概不知。
所以,褚韶华是极少的,能与穆子儒聊一聊事业发展的人。
且她见识又高,穆子儒亦非拘泥之人,颇有豪侠之姿,二人正对脾气,要说结义还是穆子儒当初偶发奇想,能有今天交情,可见两人的确性情相投。
穆子儒在褚韶华这里吃的中午饭,俩人说了不少话,穆子儒硬是没看出褚韶华的打算。褚韶华反感王胖子是一定的,如果褚韶华十分不愿,穆子儒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帮褚韶华周旋此事。可褚韶华自始至终未曾请托于他,凭褚韶华的聪明,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难道褚韶华要去请托别人?
当然有这种可能。
金先生或者金太太?
那还不如请托他这位义兄。
褚义妹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呢?
在上海已小有声名的穆子儒已经有许多年未曾遇到这种云山雾罩的感觉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