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民口中的温主任就是供销社的主任温兴义,在此之前,沈卫民没有和他见过面。就连知道供销社的主任姓温,还是临来之前听祁军随口介绍了一句。
沈秀在供销社工作十多年,当然知道这个点顶头上司在哪。领着沈卫民到供销社后面,指着一间办公室的门“供销社前台不能没人,你自己过去。这个点,温主任肯定是在的。”
供销社前台一共三名员工,今天赶巧其他两位都请假。虽然沈秀只是来商量自己什么时候能复工回来上班的,但现在男女青年离开了,供销社前台不能没人,毕竟顾客还在呢。至于自己复工的事情,只能等弟弟和主任商量好之后,自己再过去行商量了。
若论以前,沈秀恨不得把小弟护在怀里,谁都不能动,但是现在她已经想开了。三柱现在完全能独当一面,别管是出去工作还是自办工厂,别管是面对上级还是面对各级别领导,他都办的游刃有余。说句实话,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是弟弟护着她多些。
既然如此,见温主任肯定也不在话下。
“我知道了。姐,你去忙吧。”沈卫民点头。站在原地看沈秀回去前台,他才抬步走到办公室门口,离老远都还能听到沈秀招呼顾客的声音。
沈卫民眼神一闪。接着收敛表情,敲响办公室大门。
“请进。”里面传来温润的中年男声。
沈卫民推门而进,看到温兴义疑惑的表情,他首先作自我介绍,说明来意。“温主任,你好我是沈家沟食品加工厂的沈卫民,从祁军祁主任那得知供销社要摆放我们工厂的产品,我专门过来问问供销社这边是怎么安排的。”
沈卫民语中含笑,看上去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年轻人。
“你就是沈家沟食品加工厂的厂长沈卫民想不到啊,果然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温兴义的惊讶都摆在了脸上,可以预见,他确实没想到沈卫民竟然这么年轻。
沈卫民摇头,“年少有为谈不上,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温兴义“”虽然对方在谦虚,但总感觉怪怪的。
谦虚,在沈卫民这是不存在的。事情该是怎样就是怎样,该是他的,别人一分都莫想拿走,不过他觉得自己现在确实谈不上有为。成为沈卫民之后的这几个月发生了大大小小这样那样的事情。
他当上机械厂运输队工人的时候,有人夸他年少有为;他被借调到省机械厂主修新分房条例的时候,有人夸他年少有为;而现在他辞掉工作专心搞工厂,还有人夸他年少有为。但实际上除了养活自己之外,他根本还没有做任何实绩。如此,怎么称得上有所为
当然这样的话从沈卫民口中说出来,在别人看来就是一种另类凡尔赛。但小沈同志心里的苦谁能知道,他当然想做出一番事业。现在就在进行之中,在他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目标之前,不管别人怎么夸他如何夸他,他都不能认同。
“那个,我们来谈正事。祁主任之前确实和我说了这个事情,正好最近供销社食品物资不充足,可以让沈家沟食品加工厂的一两款产品加入进来。沈厂长看看什么时候送来合适,我们时刻准备接收。”温兴义笑呵呵的说道。
温兴义的态度在沈卫民的意料之中,这件事只要公社那边点头答应疏通,供销社这边就不成问题。他亲自过来这一趟主要是以示尊重,毕竟自家产品还要放在别人的地盘上,就算不走太近,也不能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明天会把产品送来,前三天就按祁主任所说的作为试营品,如果销量不错,再正式作为正营产品,您看怎么样”沈卫民沉吟片刻,搬出祁军的原话。
温兴义当然没有意见,这都是之前他和祁军商量好的条件。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有讨价还价,轻易就认可了。
这是对自己的产品非常自信
虽然打着是生产队副业这样的幌子,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农村小作坊,要说他们能做出多么令人惊艳的糕点,温兴义一点都不相信。
要不是这是上面分配下来的任务,温兴义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不是说他看不上农民的生产力。主要是生产队每日繁杂出工,不仅是队里还要承担一定的社会义务,例如修渠修坝等,日益繁杂的工作已经让人痛苦不堪,哪还有闲心去摆弄什么糕点。
再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吃过几种糕点就说供销社的鸡蛋糕,他们买过几次连味道都不知道还想做糕点,简直痴人说梦但是谁要人家能说通公社的领导,他们作为下级单位,只有听命令的份儿。
温兴义心里想着,面上还笑呵呵的答应,“没问题,完全没问题,就明天送过来吧。”
沈卫民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没动。
入冬之后,汉北省的气温骤降,家家户户烧上了炕,城镇各楼房里则烧起了暖炉。温兴义的办公室里就点着暖炉,上面水烧得咕噜咕噜响。刚刚沈卫民过来的时候温兴义正拿沸水泡茶,沈卫民进门之后,还得了一杯茶水。
这会子功夫,沈卫民还没碰茶杯,对面的温兴义已经喝光了一壶,现在又在沏茶。
“沈厂长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温兴义脸上带着笑,“要是有什么难处,或者有什么要求,尽量和我说,我们供销社肯定尽量满足。你这边走的是祁主任那边的路子,我们肯定要尽力让你满意。”
“温主任说笑了。哪有走谁的路子一说,我们工厂一切活动都符合规章制度,作为咱们公社第一个开办的生产队副业,祁主任确实给予我们很大的支持,不过这都建立在我们工厂合规合法的基础上,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们走后门了似的。”沈卫民垂眸,转动手腕上的红绳,语带漫不经心的说道。
温兴义心里一咯噔,“我一时嘴瓢,一时嘴瓢,沈厂长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公社谁不知道祁主任任向来公事公办,想从他这里走后门难于登天。我这只是说几句调侃话,怎么沈厂长还听进心里去了”
“温主任,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沈家沟食品加工厂是个年轻的工厂,偶尔说一说倒没什么,毕竟我们人小式微,奈何不得谁。但是牵扯到祁主任,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您老也在供销社干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沈卫民低声说道,“这话今天也就是我听见了,不会多想,要是换个人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温兴义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沈厂长多然是个明白人,不会无故猜想。您放心,以后我一定管住自己的嘴,绝对不会再乱说了。”
沈卫民摹地笑开了,“吓着温主任了刚刚我都是说着玩的,没想到温主任竟然当真了。祁军祁主任是什么人县城领导班子请他过去他都不去,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做出任何成绩,德不配位。他现在所做全为红旗公社发展,心有如此大志,怎么可能因为一两句话就给一个人定性。”
“是是是,你说得对。”温兴义连连附和,心里却在骂娘,他娘的,他被一个小年轻耍着玩了。
“所以,您老就放心吧”沈卫民笑眯眯的说道。
温兴义“”更担心了,怎么办
“不过我确实有一件事想反应给温主任,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事情经过,又准备怎么处理。”沈卫民话锋一转。
“沈厂长请说,请说。”温兴义坐正。
“我刚刚进供销社看见两名员工在争吵,一方坚称这是自己的工作,另一方坚称自己从花钱把工作买了下来。温主任知道这事儿吗”沈卫民直接问道。
“知道一些,”温兴义皱眉,“供销社正式工一个叫沈秀的同志因为丈夫受重伤,找了一位年轻同志过来代工,后来听说沈秀同志为了给男人治病卖了工作编制,我们虽然替他感到遗憾,但这既然是她的选择,我作为领导也不能说什么。”
现在正式机关的工作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下去一个才能上来,沈秀主动放弃她的工作。别管人家是买来的还是沈秀主动赠与的,他们都得承认,毕竟工作是沈秀的。
“听说”沈卫民重复这两个字,因为压低声音这两个字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有些意味不明。
温兴义讪笑着点头,额头上的汗更多了,黏黏腻腻的让人很不舒服。听沈卫民说话的语气,他隐约觉得接下来对方说的话,恐怕不中听,果然
“就算是转让工作也越不过你这个直接领导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没有本人签字授权,工作编制无论如何也转不到另一个人身上。要是就连温主任都是听说,那这件事情就肯定是假的喽”沈卫民看向温兴义,眼神锐利。
温兴义支支吾吾应不上话,方才他以为沈卫民只是偶然提及此事,所以随便答了下。现在被对方抓住话柄,他说什么都和之前所言相悖。突然他意识到一件事,沈卫民、沈秀,这俩人该不会是
想到这里,温兴义猛地抬头看向沈卫民。
沈卫民脸上笑意不变。沈秀是公社供销社职工,沈卫民其实来过供销社很多次,和供销社其他两名营业员也都混了个脸熟,不过却没见过温兴义,毕竟对方很少在前台出现,所以不知道他和沈秀的关系也算正常。
“温主任,我姐夫是受重伤,却系工伤,上级领导体恤,住院治病,皆报销。我姐作为公安家属,随行照顾,公安局各领导和同事们可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不请假而找人代工,就是不想让供销社同事太累,却没想到来复工之时遇到了这样的事。
真要说的话,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完全是亲家母识人不清,但沈秀同志是无辜的,她既没签字有没明确有所表示。所以不管中间发生什么,这工作都还是我姐的,温主任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沈卫民嘴角含笑。
整个供销社说大不大,前台和后院办公室隔得不算远。他刚刚行至门口还能听到大姐招呼顾客的声音,那刚刚大姐和青年男女争吵的声音是这几倍之大,沈卫民就不信在办公室里泡茶的温兴义没有听见,但他却选择视而不见。
沈卫民不知道具体是何原因,但温兴义确确实实是这么做的。
猜想得到了证实,温兴义有苦说不出。刚才他怎么就没想到呢沈卫民一看就是不爱管闲事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提起一个事。但事已至此,他想说什么都没用。
“这个自然,既然沈秀同志不愿意转让自己的编制,没有谁能替她转让。”温兴义赶紧表态。
沈卫民不置可否。“代工的刚刚走了,好像要去找谁兴师问罪。现在我姐正在前台忙活,要是温主任不忙的话,赶快签了准许她复工的文件吧,免得节外生枝。”更重要是他姐不能做白工。
温兴义手上一哆嗦,却还是点了点头。
从姓温的办公室出来,沈卫民去找沈秀。
“事情办的怎么样有没有好好谢谢温主任。”沈秀殷切问道。
“进行的很顺利。谢他就不必了,上面领导直接吩咐下来的,温兴义也只是照命令办事。”沈卫民淡淡的说道。
沈秀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低声告诫“话咋能这么说,让人听见咋办到时候给你穿小鞋,难受的还不是你”
就凭他刚刚在温兴义办公室的表现,沈卫民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温兴义能给他穿小鞋,给他穿十双八双的都有可能,刚刚他可把人逼得不轻。“人不是啥好人,不过胜在容易对付。姐,你明天拿着复工申请过来,让他直接给你签字,或者等我来送货的时候,一块去签也行。”
沈秀大致能从弟弟口气中,听出他对温兴义这个人的评价。她叹了一口气,很多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想请别人帮着办事,哪能棱角分明不过三柱进去谈事情,还想着周旋她复工的事,让她这心里又酸又涩,“姐知道了,这边的规章我比你熟。中午我回家给你姐夫做饭,下午我就把复工申请拿来。”
沈卫民点点头,“那我先回家了。”
沈秀没有留人,这会天更不好了,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三柱明天还要送货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回沈家沟,晚回不如早回。
沈卫民刚回到家,大点的雨珠就落下来了,深秋初冬的雨冰凉刺骨,冒着寒气。气温好像一下子降了几度,沈卫民把褥子披在身上坐在炕上取暖。刚刚回来的路上,虽然没有下雨,却被山风吹透了,到现在膝盖还生疼。
“卫民哥,来,用大盐敷敷。”赵琪递过来大盐包。
“娘炒的”沈卫民接过来,盐包还是滚烫的。
今天,工厂本来是要继续开工的,不过从早起天气就不好,大队这边召集人去检查水渠,该堵的堵,该疏的疏,怎么都不能害了庄稼苗。另外粮仓那边也需要修屋顶,这要是漏雨,全村人都不知道哪哭去。自家还要捡干柴、检查屋顶等,家家户户都忙。
因此,工厂只能歇工一天,招工自然也推后了。自然环境如此,纯属不可抗力,谁都没法说什么。
沈家几间屋刚大修过,亦不用去捡干柴,除了沈爹去沈爷沈奶家帮忙搬东西,李招娣和赵琪都留在家,沈卫民进院的时候,婆媳俩正把凳子往屋里挪。沈卫民膝盖不舒服,踉跄了两下,自然也被李招娣看在眼里。
赵琪点点头,“我刚刚跟娘学了,以后我也能上手了。”
沈卫民把盐包隔着薄褥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舒服的喟叹了一口气,“嗯,我们琪琪很厉害。”
沈卫民之前一年四季手脚冰凉冒冷汗,所以沈家常备大盐粗粒。他觉得膝盖冷、背凉的时候,就敷盐袋子。这是李招娣同志上辈留下来的方法,把大盐炒热,放进稀布里,敷在不舒服的地方,缓解疼痛,暖热身体。
虽然沈卫民是第一次摸到实物,不过心里还是觉得暖和和的。至于赵姑娘说的话,沈卫民只觉莞尔。照他身体恢复速度来看,没准在不久的将来就用不上盐袋子了。
“我还是希望我只是会这门手艺,永远都不精通。”那样就意味着卫民哥很少用到盐包,虽然没有害处,但起码证明卫民哥健健康康的,没有疼痛。
沈卫民一愣,淡淡的笑出声。如此他们夫妻两个倒想到一块去了。
门被推开,李招娣端着一个碗进门,离老远都能闻见扑鼻的姜味黑糖味。“快把这碗红糖姜水喝下去,驱驱寒气。你姐也真是的,看天气不好还不留你在家里住一天。还有你,偏选在孬天出门去,咋身体好了,随便乱霍霍是不”
李招娣同志一手端着大碗,一手点儿子额头,只到皮肤上逐渐出现红手印才收手。
“娘”沈卫民拉长声音,“您别生气,这不是赶上了吗谁知道今儿天气不好。再说我明天还要给供销社送货,要是我姐留我,我最后恐怕得冒雨回来,您不得更担心。”
“我是说不过你了,你说你好好在工厂工作多好,偏偏瞎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一身疼。”李招娣摸了摸老儿子手脚,确定温热才松了一口气。体虚之人最常见手脚冰凉,以前她把老儿子脚放在怀里暖半宿才能暖过来,现在是热的就好。
沈卫民沉默,提到这个话题,不说话是最好的方法。不然李招娣同志非得更气不行。
“都得喝掉”李招娣把碗递给老儿子,没好气的说道。
沈卫民当然不敢说不,他一小口一小口咽下去,刚见底,他娘就把碗拿过去,转身走出去了。
门关上,沈卫民打出个饱嗝,一碗红糖姜水可是让他喝了个水饱。
旁边的赵琪捂嘴偷笑。
沈卫民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位客人“谷宇正一直没有出门”
赵琪摇头,“孩子们不在家,没人进西屋。不过确实一直没见谷大哥出来逛。”
那就是还在研究,专注力真强要是他现在能随意走动,不会被骂的话,肯定就过去帮忙了。沈卫民后仰靠在软枕上,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闲着可真无聊啊
赵琪拿出绣针、绣线,偏头看到沈卫民惬意的窝在棉被枕头里,整个人显得非常放松。她轻声笑了笑,开始低头刺绣。
这次她用的依然是十几米的素绢,描摹的是她经常看到的场景。从播种到丰收,从出生到成年,四时节气和农民心情紧密结合,田地见证着一个人成长。这是农村最常见的场景,是每一个农民的生活缩影。
他本也是其中一员,却用读书改变了命运,他的未来究竟在哪里肯定像旁边的那朵芙蓉一样,花开大朵,明艳灿烂
有主人公却似没有,因为赵琪希望每一个人都能靠自己改变命运。赵琪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那时的她再坚强些,再不认命点,是不是就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走向就算他已经出生,就算他们偏爱他,但他到底只是个小不点,又能威胁到她什么呢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不够自立自强,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上光辉大道。
“咦”身后换来沈卫民惊讶的声音。赵琪连忙回头,就见炕上多了个小老虎,被子太软它又太小,根本站不住,它却好像不懂放弃似的挣扎着要往卫民哥怀里钻。
“我现在可不需要你给我暖手,该哪哪儿去”沈卫民一点都不照顾幼小,同时还晃了晃腿,抖动让刚刚站起来的幼虎再一次五体投地。
不过,反应过来后,幼虎猫猫依然笑眯眯的往沈卫民身边爬,一点一点凑近,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而刚刚明明拒绝得彻底的人,此时兜着幼虎,撸着毛,也不说把它推出去了。
赵琪蓦地笑了,她现在已经足够幸福,遇到这么多她喜欢又关心着她的家人,以往种种,还有什么可想的。
活在当下最重要。
再下针,赵姑娘比刚刚更坚定,更利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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