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水到渠成的邀宠。...)

小说:乌金坠 作者:尤四姐
    颐行赧然笑着, 伸出手接了贵妃盛情,说“奴才何以克当,多谢贵妃娘娘栽培, 特来向娘娘磕头谢恩。”

    贵妃场面上一向做得漂亮, 携着颐行一块儿进了永和宫。

    “你不必谢我,这晋位的恩旨是皇上亲自下的,原该谢皇上才是。只是皇上眼下听政还没回来, 过会儿我再领你上养心殿谢恩去。”一头将人带进了正殿东次间, 指了指杌子道, “坐吧,在我跟前不必拘礼, 往后一同侍奉主子爷, 也不必在我跟前自称奴才。”

    颐行道是, 却没有顺应她的话坐下, 待裕贵妃在南炕上坐定,自己率着含珍和银朱在脚踏前跪了下来, 也没说旁的,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这是必要的礼节,因答应的位分实在太低了,贵妃又摄六宫事,虽然两年了仍未晋皇贵妃位, 但她的地位等同代后,有新晋的低等嫔妃, 还是得向她行大礼。

    贵妃“哎呀”了一声,忙示意翠缥和流苏将人扶起来, 一壁笑道“你也太周全了,我不是说了吗, 用不着这么见外的,这里又没有外人。”

    颐行抿唇笑着,说应当的,“我位分低,在这宫中立世不易,将来还有好些仰仗娘娘的地方,求娘娘顾念我。”

    贵妃道“这话不必你说,我自然看顾你。我原和主子说,让你留在永和宫,我这里有空屋子,你住下了我好照应你。可不知为什么,主子执意要让你住进储秀宫去,想是因为懋嫔遇喜,储秀宫里运势正旺,你进去了,好沾染些喜气吧,也是万岁爷的良苦用心。”

    颐行被她说红了脸,吱唔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贵妃看她尴尬的模样,倒笑了,“这有什么的,后宫晋了位的,哪个不盼着得圣宠你只管大大方方的,不必觉得害臊。只是懋嫔这人不大好相与,你才过去,少不得听她冷言冷语,倒也不必放在心上,且看她怀着龙种,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吧。”

    颐行道是,“我初来乍到,受娘娘们调理,本就是应当的。”

    贵妃偏过身子,揭开炕几上青铜博山炉的盖子,翘着兰花指,拿铜签子拨了拨炉灰,垂眼道“都是皇上的嫔妃,没有谁该受谁调理一说。不过位分低的见了位分高的该守礼,位分高的也不该无故为难位分低的。”说完了一笑,“话虽如此,一样米养百样人,好些主儿生得娇贵,未必愿意听我一句劝,所以宫里常有主位刁难底下人的事儿发生,上纲上线又够不着,只好自己忍气吞声罢了。”

    裕贵妃的话说得很明白,就是吃亏无可避免,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么点小事,不要妄图有人主持公道,自己忍一忍就完了。她口头上答应的拂照不过是顺嘴一说,听过了千万不要当真才好。

    老姑奶奶早前真听不懂人家的话里有话,自打进了宫,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性,如今也明白人家嘴上客气,你不能顺着杆儿爬的道理。

    她微微挪了下身子道是,“我以真心待人,想必人也以真心待我。”

    贵妃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茬。

    视线一转,落在了她身后的人身上,含珍贵妃是认得的,也算尚仪局叫得上号儿的人,她会跟在老姑奶奶身后,着实让贵妃有些意外。

    “含珍姑娘这是送颐小主移宫”

    含珍听见点她的卯,微微低下头,掖着手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奴才跟了我们主儿,往后就留在主身边伺候了。”

    “哦”贵妃意味深长地琢磨,最后道,“也好,你是宫里老人儿了,有你在小主身边照应,时时加以提点,你们主儿能少走好些弯路。”略顿了下,想起来和颐行拉拉家常,便问,“你进宫的时候,家里头可好不好太福晋身子还健朗吧”

    颐行说是,“我母亲身子一向很好,还是皇上恩典,前院的祸事没有累及内宅。如今家里头有我嫂子照应,几个侄子也能当事儿了,仕途往后虽受些牵连,所幸还能着家,照应老太太。”

    “那就好。”贵妃慢慢点头,脸上浮起无限的怅惘来,“要是你哥哥不犯糊涂,也不能累及前头娘娘。前头娘娘是真可怜,好好的正宫娘娘,给废到外八庙去那地方多偏远的,她一个富贵人儿,哪里经得起那些,要是心思窄了”后面的话不便说了,拿手绢掖了下眼窝子,很快别开了脸。

    颐行没看真周,心道她是哭了她和她大侄女儿未见得有那么深的情义吧,皇后一被废,得益最大的就数她,要是现在皇帝说把皇后接回来复位,恐怕头一个跳起来的也是她吧

    不过这些话知道在肚子里,脸上还要装得谦恭,颐行幽幽一叹“是她没这个福分”

    贵妃未置可否,顿了会儿才又道“不是我说,皇上也忒绝情了,终归是结发的元后,怎么说废就废了。”

    这是要挑起老姑奶奶对皇帝的不满,说一千道一万,后宫那些主儿再蹦哒,也不及老姑奶奶自个儿和皇帝不对付来得治标治本。老姑奶奶对这紫禁城的恨,对皇上的恨,必然是有的,晋了位也不能忘记自己哥子和侄女儿所受的苦。就算皇上有心抬举她,万一她哪天和皇上犟了脖子,那么用不着谁动手,她自己就不得翻身了。

    贵妃哀婉,轻轻拢起了眉头,颐行垂下脑袋,在思量她的用意。

    以后要长心眼儿了,这是含珍对她的叮嘱。宫里没有一个是纯粹的好人,个个都为着自己的利益,要做到不败,第一是不和谁结仇,第二就是不和谁交心。

    贵妃在她面前抱怨皇帝绝情,这话已经过了,任何时候过头的话都不是好话,须得小心。

    颐行不能上套,更不能顺着她的话说,便道“是家里人不成器,触犯了律法,冒犯了天威,往后我自然愈发惕惕然,绝不行差踏错,一心侍奉皇上。”

    贵妃见她这么说,有些失望,心里鄙薄着,果真各人自扫门前雪,就算至亲的人又怎么样,进了宫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哪儿还有那闲能保佑家里人。

    成吧,横竖套不出话来,多说无益。

    贵妃扭头让流苏瞧瞧时辰钟,流苏道“回贵主儿,已经巳正时牌了。”

    于是贵妃站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皇上这会子也该得闲了,咱们上御前谢恩去吧。”

    嫔妃晋了位分,上御前谢恩是必须,已经蒙过圣宠的可以自己过去磕头,还没开脸的,就得是主位或掌管宫闱的娘娘陪同前往。

    如今颐行先到永和宫来,贵妃自然是当仁不让,后宫见皇帝的机会其实不太多,每个人都很珍惜这样的机缘,贵妃不带着去,难道让懋嫔挺着肚子带她去么作为善解人意的贵妃娘娘,哪里能让懋嫔受这番劳累。

    贵妃抚了抚鬓边的点翠,微微回一下头,示意颐行跟上。从永和宫到乾清宫不远,经过龙光门,贵妃提袍子先迈进去,询问门上站班儿的小太监“万岁爷在么”

    小太监呵着腰道“回贵妃娘娘话,万岁爷进了日讲,就从正大光明殿移驾了。”

    贵妃朝乾清宫望了眼,仍旧带着颐行上了东边台阶,边走边道“南边那圈围房尽是内大臣值房,咱们宫眷不宜从那里经过。主子要是不在乾清宫,咱们就从凤彩门出去,沿西一长街往南,走不了多远就是遵义门,那是养心殿边门,道儿更近些。”

    颐行恭顺地说是,脚下走过汉白玉的月台,眼睛却往南,一直望向东南角的御药房。

    这会儿要能见着夏太医,可得好好谢谢他,他一通谋划,自己果然晋位了,世上还有第二位像他这样既治得了病,又治得了命的好太医吗必然是没有了呀。自己能遇见他,实在是上辈子做了好事,所以现在愈发觉得重任在肩,她得好好干,才能保得这些和她有牵扯的人们吃香喝辣,升官发财。

    贵妃昂着她骄傲的头颅,缓步走下台阶,穿过了西边的随墙门。颐行忙跟上去,随贵妃一同迈进了遵义门。

    这是颐行头一回来养心殿,养心殿相较于乾清宫,规模要小得多,更像民间大户人家的二进院落,前面是正殿,后面左右围房,外带三间朝南的大屋。

    听说后面的屋子,是后宫嫔妃们每天集结的地方,颐行悄悄瞥了一眼,心里犯嘀咕,每天如此啊,皇帝的肾怕不是铁打的吧

    这时候养心殿前的抱厦里出来了两个人,说说笑笑正要往宫门上去。抬眼一瞧,忽然瞧见了贵妃,忙上前来打千儿请安,说“贵妃娘娘吉祥。”

    贵妃点了点头,问“万岁爷在不在”

    叫柿子的小太监说在,又瞧瞧贵妃身后,试探着问“这是新晋的颐小主不是”见她颔首致意,忙又打了个千儿,“小主吉祥。请贵妃娘娘和小主少待,奴才这就替您二位传话去。”

    柿子一蹦三跳往明间去,问了门前的明海,明海说皇上人在三希堂,忙又匆匆进了西梢间,在帘子外呵腰回禀“万岁爷,新晋的颐小主来啦。”

    正站在桌前练字的皇帝一惊,“她是来找夏太医的,还是来找朕的”

    边上的怀恩也转过脑袋看向柿子,柿子笑着说“是贵妃娘娘领着来的,想是来向您谢恩来啦。”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

    都怪这阵子两个身份颠来倒去地盘弄,已经让他有些混乱了,她忽然之间来养心殿,他头一件就觉得必定又是她身边的宫女受了伤,生了病,又得麻烦他慌里慌张换官服,扎面巾。

    好在是来谢恩的,他这才从容搁下笔,整了整仪容漫步走向明间。

    待在御案后坐定,怀恩站在门前向外递话,说“贵妃娘娘,颐小主,万岁爷宣二位觐见。”

    贵妃回头瞧了眼,老姑奶奶好像很紧张,鬓边的发丝成绺儿,弯曲贴在脸颊上,有种少女稚嫩的美感。

    贵妃忽然神伤,想当初自己刚进宫那会儿,也是这样不谙人事的模样。如今好几年过去了,熬得人情练达,百毒不侵,却和以前的自己渐行渐远了。

    “进去吧。”贵妃放软了语气说,“见了主子谨慎说话,千万别唐突了。”

    虽然知道就算唐突了,皇上也未必真的怪罪,但告知的责任还是得尽到的。

    颐行说是,低着头垂着眼,小心翼翼迈进门槛。上前两步便跪拜下来,伏在殿前金砖上道“奴才尚氏,叩谢皇上天恩。”

    上首的皇帝端稳持重,略顿了顿,才压下嗓门道“起喀吧。”

    满福上前搀扶,那满脸的笑靥,简直比他自己晋封了还要高兴似的。

    颐行朝他望了眼,眼神间有谢意,只是不好在殿上显露。

    满福往前比比手,引她上前一些,颐行在皇帝面前还是觉得丢脸,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的口味如此独特,她摔个大马趴都能晋她的位。也或者人家本来要晋封她为常在的,就因为这一跤,摔掉了一个等级吧

    御座上的皇帝在琢磨,她头天晋封,应该给她个下马威才对,便道“你如今已经不是宫女了,行事要更加稳重才是,再不要毛毛躁躁的,不成体统了。”

    颐行红了脸,知道他指的是那天扑倒的事儿,嘴里诺诺答应着“奴才谨遵皇上教诲。”

    皇帝嗯了声,复又想了想,“琴棋书画和女红,都要进益些才好。还有读书练字,朕会命人给你送些书过去,闲暇时看看,陶冶一下情操,对你有益处。”

    这下颐行有点彷徨了,她不爱读书不爱做女红的事儿,看来夏太医一并和皇帝说了呀。那满福怎么还告诉她,夏太医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见太监的话不能当真,听一半扔一半正合适。

    不过这位皇上的兴趣倒真是高,明知她干啥啥不行,居然还破格提拔了她,难道就是为了把她培养成人

    唉,这紫禁城实在不是个讲辈分的地方,要不然她堂堂做姑爸的,几时轮着侄女婿来栽培

    如今是老鼠和猫同辈儿啦,还有什么可说的,自己得仰仗他往上爬呢,毫无优点没关系,只要乖巧听话,男人还是会喜欢的。

    颐行说是,“奴才一定好好习学,那万岁爷您会常来考我功课吗”

    神天菩萨,老姑奶奶偶尔也会被自己的机灵吓一跳。这当下,如此水到渠成的邀宠勾搭,为将来的多多相处直接做好了铺垫,简直可说是完美。

    边上的裕贵妃听了,袖子下的手不动声色捏紧了手绢。

    真没想到,前皇后如此不阿的人,同宗里头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姑爸。小小的答应,看着挺老实,才一有起势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果然后起之秀不容小觑,自己那些不好的预感,怕是要应验了。

    上首的皇帝却觉得挺满意,很好,老姑奶奶已经开始学着怎么壮大自己了,将来在宫中横行,指日可待。

    他甚至想脱口而出,说“好啊”。但转念再思忖,不能这么轻浮,便沉声道“朕日理万机,唯恐没有闲暇得空吧,得空会过去考你的。”

    本来这就是话赶话里的一点捞头,能捞着当然是好事,捞不着也没什么懊恼。颐行听完前半句话觉得没希望了,没想到他的后半句话,立刻又将盼头儿拉了回来。

    她一高兴,忘了圣驾面前低眉顺眼的规矩,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这一看,皇帝的长相样貌可全看见了,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和小时一样白净,但五官少了那种奶里奶气的味道,已经长成一个俊朗的青年男人模样了。

    她的眼神直勾勾,皇帝视线没来由地避让开了。不知为什么,在没有遮挡的情况下被她看着,会生出难堪和狼狈来。还是小时候那段不堪的经历害的,在她面前,总有种自己衣冠不整的感觉。

    皇帝不自觉挺了挺脊背,掖了下衣领,他是天子,难道还经不得一个小姑娘看真是笑话可有时候人的心理不足以强大到支撑起对往昔不堪岁月的回忆,他越想显得云淡风轻,周身就越不自在。

    要脸红了脖子上汹涌的热潮攀升上来,很快便会弥漫整张脸,皇帝心里有预感,于是急中生智站起来,转身到书架前随意翻找。当然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茫茫书海也扑不灭他颧骨上的滚烫。他东找找,西翻翻,等那片热浪终于慢慢平息下来,随手翻出一本诗集递给满福,让他交到老姑奶奶手上。

    满福双手承托着送过来,颐行呵腰承接了,低头一瞅,“梅村集”

    皇帝说对,“这本诗集收录进四库全书了,如今称四十卷本,你拿回去好好研读,多读诗好,诗里有琴、有酒、有白雪红梅,能戒了你莽撞的毛病。”

    颐行一凛,明白自己刚才那一抬眼又犯忌讳了。不过这小小子儿长了十来年,人虽大了,眉眼依稀还有小时候的影子。人之气运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自己还是他的长辈呢,说话儿就成了他帐下的小答应。

    “成了,恩也谢过了,你们跪安吧。”皇帝摆了摆手,没等她们行礼,就转身往西次间去了。

    贵妃上前来,带着颐行向上蹲安,然后却行退到了殿外。

    廊庑上站着,贵妃低头瞧她手上的书,“皇上爱读书,阖宫的嫔妃们人手一本诗集,你可别辜负了皇上的美意。”

    不同之处在于,她们的诗集是为投其所好自己踅摸来了的,而老姑奶奶这本是皇上亲自赏的。

    颐行托着诗集,心里只管哀叹,晋了位虽不要做杂活儿了,却要读书,这差事愈发不好干了。

    贵妃见她沮丧,吸口气重新振作起了精神,笑道“恩谢完了,该上储秀宫认屋子去了。早早儿收拾妥当了,回头承接雨露不慌张。”边说边招了招手,“走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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