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小说:霸王与娇花 作者:顾了之
    出了青庐,进到喜房, 四下众人退散, 屋里只留了沈令蓁从汴京带来下人。婢女们替她除下凤冠霞帔, 摘去多余钗饰, 问她是否用些茶果垫垫肚子。

    霍留行去厅堂招待宾客了,哪怕他说了“尽早回来”, 有四皇子与礼部尚书这样大人物在,酒席一时半会儿也散不了。

    沈令蓁便安心吃起了茶果,一边打量着四周。

    庆阳此地远不及汴京繁华, 霍府虽在当地是大户,但这样没落将门也算不上富裕人家, 眼下屋内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她坐着这张黄花梨架子床和一旁几个炕柜外,目之所及也就剩下一面五扇座屏风, 一张搭了三足凳圆桌和几方翘头案,瞧着空荡冷清,叫她很不习惯。

    季嬷嬷猜到她心中所想, 说:“等过几日, 老奴差人重新布置寝间,将这里拾掇得有人气一些。”

    沈令蓁摇摇头:“想是为了便利轮椅往来,免去磕碰,才有意减少了摆设, 嬷嬷切莫只顾我一人。”

    “是老奴考虑欠周了。”

    沈令蓁嘴里呷着茶, 心中却藏了事, 品出什么味也浑然不知。片刻后,她问:“嬷嬷,霍郎君腿当真一步都走不得吗”

    “听说是这样。”

    “听谁说”

    “当初霍郎君出事后,陛下曾派神医黄岂前来替他诊治,神医说他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髀部往下都使不上力了,痛痒知觉也都没了,这腿实在没法再站起来。”

    神医黄岂传言是华佗再世,沈令蓁从前在汴京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想来他说不能治,就是不能了。

    但她仍不死心:“可都过去十个年头了,黄医仙医术就没有一丝一毫精进”

    “倒是有,这不,若换了寻常人,长久不用腿,皮肉早都萎缩了,但黄医仙想了妙方,将针灸之术和药浴之法绝学传授给了霍家人,叫他们养着霍郎君两条腿,这么些年,总算不至于没了样。不过按说,腿脚是越坏越透,越不使越不能使,过去多年又重新好起来,当是极少。”

    也就是说,要痊愈是不太可能了。

    沈令蓁泄气地点了点头,想那大概只是声音相像吧。

    季嬷嬷看她形容疲倦,劝道:“姑娘不如和衣歇一觉,等郎君来了,老奴再叫醒您。”

    沈令蓁原还打算撑一撑眼皮,但一想到余下合卺与圆房两道礼,担心此刻勉强,稍后反倒精力不济,便点了点头:“那嬷嬷一定及时叫醒我,可别失了礼数。”

    下嫁有下嫁好,沈令蓁显贵出身摆在这里,即便欠些礼数,霍家又哪里会指摘她错处,不过季嬷嬷还是应承道:“姑娘安心。”

    沈令蓁一沾枕就不省人事了。

    季嬷嬷差人瞧着院里动静,却因初来乍到,不熟悉霍府环境,没料到霍留行走不是正门,而是专为便利轮椅通行所建,特意未设门槛与台阶偏门,因此慢了一步。

    霍留行到了廊庑下,她才匆匆迎上去,告了个罪,表示由自己先进去叫醒沈令蓁。

    “嬷嬷多礼了。她这一路舟车劳顿,我也很是体谅心疼。”霍留行和煦一笑,在季嬷嬷入里后,摇着轮椅跟进了卧房,转过屏风,一眼瞧见侧卧在榻沈令蓁。

    她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眉头紧蹙,额间沁着密密细汗,好像在做不好梦,一双葱白玉手牢牢扒着被衾一角,看上去可怜兮兮,瞧着有点像他小时候捡回府那只叭儿狗。

    季嬷嬷弯下身,轻轻唤了沈令蓁两声。她蓦然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霍留行投来目光。

    倘若沈令蓁此刻神志清明,或许会发现这道目光半是阴鸷打量,半是淡漠审视,绝谈不上友善。

    偏她还未醒神,只是迷迷糊糊地瞧着他。而他眼中敌意一闪即逝,再等细看,便不分明了。

    见沈令蓁似乎在奇怪来人是谁,季嬷嬷在旁小声提醒:“姑娘,是郎君来了。”

    她这才回过神,慌忙爬起来,摸索着去找纨扇。

    按规矩,她该举着纨扇等霍留行进来,由他行“却扇”之礼。

    可她刚摸着扇柄,霍留行却笑着摆了摆手:“繁文缛节,何必拘泥”他来到脚踏前,微微倾身,关切道,“刚才魇着了”

    沈令蓁稍稍一滞。

    眼前男子眉目俊秀,容仪清雅,被一身正红喜服衬得面若傅粉,瞧上去与西北地界众多粗犷儿郎气质迥异。

    他这么看着她,忽然就让她想起了质地纯正羊脂美玉,温润细腻,不张扬却精光内蕴。

    兴许是他靠得太近了,酒气入鼻,沈令蓁不由地紧张起来,攥着纨扇手使劲一紧,小声答:“是做了个噩梦。”

    应该是因为霍留行叫她记起了救命恩公,方才入眠时,她又梦见了凶险重重那天。

    霍留行看了眼她无处安放手,温声道:“那先去沐浴洗漱缓缓。”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没同郎君喝合卺酒。”

    “你刚发了汗,喝凉酒伤身,我们晚些再行合卺礼。”

    “多谢郎君体恤,那就有劳郎君等一等我了。”

    “无妨,去吧。”

    霍留行像是没打算回避,就在近处注视着她动作。

    沈令蓁被瞧得不好意思,局促地掀开被衾,见他目光跟着落向她未着鞋履,只套了丫头袜脚上,像被什么烫着了似,一下子又缩回了被窝。

    霍留行一愣之下笑起来,将轮椅转了个向,背过身去。

    沈令蓁这才搭着嬷嬷手腕,轻手轻脚下了榻,悄悄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霍留行后脑勺自然没长眼睛,可正前方翘头案上一面铜镜,却将她充满探究意味目光通通纳入了他眼底。

    他缓缓眨了眨眼,抬起拇指,若有所思地抚了抚下唇。

    沈令蓁沐浴后换了一身轻薄烟粉色齐胸襦裙,从净房回来时,见霍留行也已拾掇完毕,穿着宽大白色中衣,坐在窗边就着灯烛翻阅一卷佛经,另一只手慢悠悠拨弄着一串菩提子念珠。

    屋里隐约漂浮着一股药香气,有些苦,但不难闻,想是他刚泡过药浴。

    听见沈令蓁进门动静,霍留行慢条斯理地搁下书卷,朝一旁仆役吩咐:“都下去吧,夜里不必留人伺候。”

    屋内眼下有四名下人,这个“都”字用得含糊。

    他话音一落,原本侍候着他两个立刻应声离开,但从沈府来,跟在沈令蓁身后两个却垂着头没有动。

    沈令蓁觉得有点尴尬。

    下人们奉了阿爹命令,对传言中有些凶悍西北霍家人有所戒备,即便入了霍府,也只听从她一人调派差遣。

    但到目前为止,她这位夫君言语行止皆无可挑剔,与“凶悍”二字全然搭不上边,对她更是关怀备至,如此驳了他面子,倒显得沈家仗势欺人了。

    “你们也下去吧。”沈令蓁朝后添了一句。

    两名婢女这才退了出去,只是也没走多远,就站守在一门之隔外间。

    沈令蓁斟酌着说些什么缓和气氛,霍留行却善体人意地解了她围:“来。”

    他朝她招了招手,依旧笑得温和,好像一点没有在意方才插曲。

    沈令蓁走上前去,见他面前几案上摆放了各式胡桃木制碗碟盘盏与酒爵。胡桃又称“百岁子”,象征是吉祥安康,百年好合。

    他拿起酒爵,亲手往里斟合卺酒,一边说:“这酒有些苦,你抿一口图个寓意就好。”

    沈令蓁曾在书上读到过,说合卺酒是苦酒,寓意夫妻二人从此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她摆手道:“我不怕苦。”

    霍留行似乎不大相信,将酒爵递给她时微微扬了扬眉,待与她把臂饮酒,果然见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吞咽得费劲。

    搁下酒爵,他抬起一根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紧皱眉心,笑着质疑:“不怕苦”

    沈令蓁因他突然亲近倏尔抬头,瞧见他近在咫尺一双眼睛,不由一怔。

    如果说声音相似是巧合,那么连眼睛也很相像呢

    当初那位恩公兜鍪只露了一双眼,她因此格外留意过,如今回忆起来,与面前这双温情脉脉桃花眼几乎一般无二。

    沈令蓁再次陷入了怀疑,一瞬不眨地盯着霍留行。

    “怎么”他问。

    “我看郎君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想是在汴京吧。我十五岁以前随父亲入过几次宫,与不少世家大族孩子打过照面,或许你也在其中。不过你那时还小,竟留了印象吗”

    那时沈令蓁才三岁,确实没什么印象了,她关心也不是童年事。

    她问:“那郎君之后就再没去过汴京了吗”

    霍留行点点头:“我十五岁从军,之后两年一直辗转于战场,至于十七岁以后”他垂眼淡笑,“这腿哪还出得了远门。”

    戳人伤处并非沈令蓁初衷,既已得到他亲口确认,她也就不再追问了,歉意道:“是我唐突了。”

    “无妨。”霍留行语气依然和悦,目光却紧盯着她神情,像要从中瞧出什么端倪来,“只是听你意思,还在别处见过我”

    沈令蓁立刻摇了摇头。

    她遭掳一事传出去多少惹人遐想,有损名声,既然家里费心费力地对外隐瞒了,霍留行也不是她救命恩公,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与他说明为好。

    她说:“也许就是小时候留印象吧。”

    霍留行也没再多问,点点头,一指床榻:“去那儿吧。”

    “郎君要歇下了吗”

    “是该圆房了。你不困”

    “我我还挺精神”

    霍留行又笑起来,只是这回不是单纯温煦。沈令蓁觉得,他似乎有几分逗弄她意思。

    她羞恼道:“你笑什么”

    “笑你脸皮薄成这样,一会儿该怎么办。”霍留行收起笑意,微蹙着眉,像是有些头疼,“此前可有人教过你如何圆房”

    “不曾。”

    沈令蓁曾见二房堂姐在出嫁前跟着嬷嬷学东学西,但轮着她备嫁,日子却过得相当清闲。

    她问起此事时,阿爹气鼓鼓地说:“我家姑娘用不着学那些伺候人本事,就这么嫁过去,已是霍家二郎八十辈子也修不来福分”

    她因此懵懵懂懂,只大约知道,圆房是男女间同床共枕亲密事。

    霍留行露出为难神色。

    沈令蓁试探道:“你也不会吗”

    “好歹长你这么些年,比你总归懂得多,只是我这情形比较特殊,单是我懂,应当不管用。”

    “那郎君教我吧,我先跟着学一学。”

    虽不通人事,但光知道须同床共枕也够姑娘家羞了,何况沈令蓁与霍留行才相识短短半日不到。

    她这是有意拖延上榻时辰,想再多说说话,好与他相熟一些。

    但霍留行却晓得,这事不是纸上谈兵能学好。

    他失笑道:“恐怕不行。真要学,你得跟我到榻上去。”

    空青折回来朝她行礼:“回少夫人,郎君还在净房里头,小人去送衣物。这不,底下当差办事不牢靠,拿了外袍,落了中衣。”

    沈令蓁点点头:“那你赶紧去吧。”

    空青一愣,一双眼直直地瞪着她,似乎还在等她下文。

    “我这儿没事了,”沈令蓁奇怪地回看他,“你别叫郎君等急。”

    “哎,小人这就去。”空青朝她躬了躬身,转头退下那刻,龇着牙“嘶”了一声,一只手抖巴抖巴地勉力托稳漆盘,另一只手捂了捂肚子。

    “这是怎么了”

    “回少夫人,小人不不打紧,只是有些闹肚子,这一下午”

    他像怕污了贵人耳朵,没将“如厕”一事说全,沈令蓁却也听懂了,面露几分挣扎之色,最后轻轻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决心:“那你去忙吧,这衣裳我替你送。”</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