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实的发现, 甚至比当初知晓陈采采的死状更令司景后脑勺发凉。
他坐在马车里, 直直地瞧着眼前站着的群演。群众演员被他盯得心发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伸出手来试图拉他, “司哥, 我演的有什么问题吗”
汪源也诧异地瞥了他眼,询问“怎么了”
“没事。”
司景从车中钻出来,手心出了些汗。他勾勾唇角,说“只是想尝试一下这个位置的感觉。”
剧组的人当了真,不由得哄笑。汪源在嬉笑声里拔高嗓门, 教训“别笑你们看看人家司景的态度瞧见没小鲜肉要是都能像他这样, 也不至于总是被人批评, 反而看看你们其中一些人”
在场人也不放在心里。虽然据说是圈中一霸, 可司景实际上对工作人员都相当不错,人也好, 并不随便发脾气,不过是看起来拽了一些,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看着那张脸,这一点拽连瑕疵都算不上, 反倒愈发显出种随行自由的魅力来。
工作人员对待他态度也随意,这会儿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只有灯光组的副导演一声不吭。一旁围观的化妆师说“要不现在联系下造型, 也给你套女装, 你全方位感受一下”
司景赶忙摆手, 模样活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他几步跳下搭好的台子,摸出手机,闷声不响往角落里走。直到剩下独自一人了,才给阚泽拨号,“你在哪儿呢”
阚泽的声音闷闷的,像是那边的信号不太好,说话也断断续续,“在办事,怎么了小花”
“你”
司景的脚在地上蹭了蹭,吩咐,“你结束完快点儿过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这会儿隔了不近的距离,倒像是怎么都说不清楚。司景把手机扔回兜里,准备回酒店去等着。
这事和他是有关系的。
司景并非是喜欢谈往事、追忆昔日的人。无论阚泽还是蛟龙,对小姐的那一段都不过只了解个大概,谁也不清楚那小姐在他之后,又养了另一只猫。
蛟龙倒是知晓他把人救了,当日还表达了十分的不理解。
“何必以德报怨”
这叫以德报怨么司景不太懂。
可他隐隐知道,自己是不想成为小姐那样可以随意将别人抛下的人的。眼睁睁目视着人走向黄泉路,却连手都不伸一下,司大佬做不到这点。
他绝不可能熟视无睹。
司景隐隐觉得,那只妖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在之前,这不过只是种奇异的预感,说不清摸不着,倒像是本能起了作用,提醒着他要警觉。可本能俩字并不能当做依据,司景也从来没向别人提过。
但现在,这种预感却被印证了。
司景拿房卡刷开门,仍旧在低眉思忖。一抬头,却看见新来的生活助理正在他房间里,这会儿袖子卷了起来,两只手湿漉漉,像是正在给他试浴缸里的水温。骤然看见他进来,白寻神色也有些诧异,随后眉眼一弯,笑的很秀气,“司哥今天回来的早,我还以为你一个小时后才能回来,洗澡水才刚开始放。”
往常司景都得在剧组呆到所有戏份拍摄结束,算是学习。今天的确是早。
白寻长得很清秀,并不是非常显眼,可看着让人觉着舒服。眼睛是那种形状饱满的杏眼,清清的,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司景把门关上,狐疑道“那你怎么现在就开始放水了”
一个浴缸而已,哪里需要放这么久
他打量着面前的小助理,助理脸上什么异样的表情都没,仍旧温和地笑着,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酒店的浴缸害怕不干净,所以每天得先放水刷个两三遍才能放心。”
他指指洗漱台上湿淋淋的橡胶手套,又低下身去,白皙的手在浴缸的水里搅了搅。
“司哥先出去等吧,我马上就弄完了。”
司景没走。他靠在卫生间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和小助理说话。
“白寻是哪儿人啊”
白寻报出了个地名,就是当地的,不过是个偏僻的县城,没什么名气,小的不能再小的城镇。生活经历也简单,在镇上上了小学,后头就去县城了,由于成绩好,念出了头,高考考上了个名牌,这才走出小地方,迈入大城市。
司景嗯了声,又问“罗泰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白寻说不知道,“我们也是工作室面试时才见面的,不算很熟。家里的情况都不太了解。”
“那你呢”
“我”
白寻笑笑,把水花搅起更大。水声哗啦哗啦的,他的声音就夹杂在这杂声中,轻轻的,“我妈妈养活不起,俩孩子都扔啦。”
司景蹙眉。
“俩”
“嗯。”白寻笑意更深,“我还有个哥哥。”
从司大佬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清隽的侧脸,杏眼弯起来时是一道弯弯的好看弧度。白寻慢慢道“只是,他现在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抬起眼,意味深长。
“所以,我要带他回家啊。”
司景对上了他的眼睛,头皮隐隐有些发麻。即使在被提及扔下这俩字时,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也没有什么伤感,反而像是浸淫着薄薄的一层沉湎和怀念。他注视着司景,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已然丢失的。
那里头的含义让司景有些心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生出了防备,生物本能一样抗拒着,汗毛都要炸起来了,后退一步,打开了门。
白寻却像是浑然不觉,又冲着他弯弯眼,天然一派和善,仿佛司景方才所看到的不过是一时眼花而生出的错觉。
直到头发垂下来盖过了眼帘,白寻才渐渐松开嘴角,紧抿着。
他的眼里飞快闪过了一道幽蓝的光。
从罗泰落网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八个小时。
一切似乎都在朝明朗的方向发展,罗泰特殊的癖好,对司景的执念,沾染的妖气在他家中发觉他格外偏爱狗后,之前的案件便越发好理解了。所有解释不清楚的点,通通都于他身上寻到了答案。
唯一遗憾的是他至今仍然在沉睡,怎么也唤不醒,蛟龙纵使想问出点什么也毫无办法,干脆就在一旁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小猪佩奇,等待着。
阚泽没去看这个小助理,而是径直开了车,趁着无人,悄无声息进了另一处被封条贴上的房子。
房门有条缝。他艰难地把原形的一条细细的根塞了进去,勉强从里头勾住门把手,使劲儿一转。
门打开了。
猫薄荷草把根收回来,吹了吹上头沾染上的灰,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有些嫌弃。
他绕过封条,处理了摄像头,这才抬起头,打量着面前这间屋子。
已经几个月了。房间里头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所有的家具都被一层白布蒙着,仍旧是当初摆放时的样子。
这是陈采采住的地方。
无论罗泰究竟是怎么下手的,都有一条说不通。狗贩子与虐狗者的死可以清晰地找到原因,那么陈采采呢
她一个当红的小花,不过是想用些炒作手段,养了个小鬼以求荣华富贵虽然为人所不齿,但绝没到需要对她痛下杀手的地步。
更何况还是丝毫不留情面和尊严的虐杀。
她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这个妖了
阚泽总觉得不对。他在房中转了几圈,瞧见陈采采的衣服仍旧在床上扔着,那条白色的蕾丝裙子这会儿灰蒙蒙的,像是她原本准备在出事的那天晚上穿的。
地板上全是各式各样的鞋,寻出条路甚至有些困难。阚泽没有破坏现场,脚上还带着鞋套,蹙着眉把各式各样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倒像是个寻常的女生房间。除了化妆品和衣物多了些,并没什么特殊的。墙壁上挂满了陈采采自己的精修照,相框里的女孩子侧面清秀,手中或拿花,或抱书,阳光斜斜地打在她身上,瞧着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女孩子其实养着一只古曼童。
供奉古曼童的香炉藏在床头柜里,还有一个木头盒子,上头用黄符纸封得紧紧的。阚泽不看便知道,里头是那个古曼童的尸骸。
那个小女孩被陈采采养着,也一直坐在她的肩头,保佑着她一路顺风顺水、一炮走红。
那为什么死的是陈采采
无数根枝条蹿出来,在房间中翻翻拣拣,搜寻来搜寻去。有一片叶子忽然一颤,阚泽便大步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床下”
叶子晃了晃,随即一起用力,床被抬起来了。底下所展现的东西清清楚楚浮现在了阚泽的眼前。
那是个法阵。
是用动物的血画的。由于时间过久,血液早已经干涸,变为了深深浸到地下的深棕色。上头的尘土被擦过,显然警方也发现了这处异常,可搜索了半天也得不出结果,只好又将床放回去,把这件事和邪教挂上了钩。
阚泽自然不会当这是邪教。他蹲下身,意识到这是个召唤阵法。
阵法是有效的。尤其陈采采有了古曼童这种通阴的媒介,召唤成功的可能性便更大。然而,这样的阵法若是想召出良善之物,那基本不可能;用这种阴邪的法子召唤出来的,大多也是心机叵测的魔物或者不甘心的亡魂。
陈采采召唤出来了什么
他盯着这个阵法看了看,忽然间伸了伸手,从角落捻起了一根什么。
那是一根细细的白毛。它隐藏在灰尘里头,若不是妖的眼力好,几乎要看不见。
阚泽养司景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刻一看便知道,这是猫的毛。他们家大佬春天掉毛掉的猛的时候,满屋子地板上都是这种细细软软的浮毛,轻飘飘浮在空气里,沾在身上半天拍不掉。
尤其是背上,相当容易掉这种毛。
他微微蹙起眉。
陈采采养了猫
还是说。
她召唤出了一只猫
这让阚泽的心猛地一顿,感觉不太好。
他指使着枝条重新将东西移回原位,仍旧毫无痕迹出去,去除对摄像头的遮挡,替换了中间部分内容。待他急匆匆赶回去时,司景还在浴缸里头泡着,把水里一只塑料小黄鸭捏的嘎吱作响。
鸭子头都被他挤扁了,一双黑豆眼滑稽地歪成了斗鸡眼。猫崽子乐的哈哈大笑,举高手给他看。
“阚泽,快看它这样儿丑死了”
阚泽哭笑不得,顺手揉了把他的头。司景的毛耳朵被他按趴下了,不悦地重新竖了起来,斜挑着眼看他,“干嘛呢你”
这傻猫。
猫薄荷草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强硬地也要往浴缸里挤。出了仇人那出,两人实际上有好几天没炖汤了,司景自己也想的不行,偏偏还要板着脸把他往外推,“边儿去你又不是水生的”
老变态不懂得羞耻俩字咋写,强行把一双长腿塞进去了。浴缸不大,两双优越的长腿往里头一占,满满当当。
皮肤都是湿的。阚泽稍稍移了下身位,让猫崽子躺他怀里,“我也可以当水生的。”
司景脸上泛红,还要嘴硬“可算了。到时候我买房子,床都不会给你留,就给你在阳台上放个花盆,等晚上你把自己往花盆里一种唔”
阚泽在亲吻他的耳朵。司景其实相当喜欢这种亲亲,分明是温存的,却含了像是要把他咬碎了吞下肚去的隐忍。熟悉的气味缠绕着,猫崽子声音也跟头发丝一样又轻又软,含含糊糊,“你的花顶到我了”
阚泽反反复复地亲他。
“它的花期到了,你摸摸。”
摸个锤子。
司景瞪他一眼,只摸了一把就有些受不了,声音里都含了惊惶,“卧槽阚泽,你这花怎么越开越大了”
这特么一点也不科学
你是准备往大王花的尺寸长吗昂
原本粉紫粉紫、只有指头长的小花,这会儿已经足足开成了一个巴掌大。它的花瓣被司景抚着,一点点旋着绽开来,露出了里头娇嫩嫩的一点蕊。司景就养过这么一盆猫薄荷,头一回知道这花也是能越长越大的,摸着花盘啧啧感叹,满含震惊,“牛逼啊说不定开个几千年,能开成黑洞呢”
阚泽被他的异想天开逗笑了,又觉得这孩子这会儿也能分神,隐隐有些懊恼。
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努力
他低声说“小花”
司景听不见,还在拽着一片花瓣反复欣赏。
“阚泽,你这个花哎”
男人忍无可忍,脸色一黑,把花收了回去。正玩的兴起的司景坐在浴缸里,眼巴巴地看着他,毛耳朵都蔫吧下来,伸出手,手心向上朝他晃,“花花呢”
猫薄荷草温柔地笑,“没了。”
“骗人。”司景忿忿指出,“这要是没了,你岂不是等于被阉了”
“”
阚泽干脆把他亲晕了。
男人带司景去欣赏了比猫薄荷花更为新奇独特的植物。它生的相当健康,泛着漂亮的暗红色泽,司景试着拿手去环了环,发觉自己一只手居然环不下。
这种植物可以自己产出汁液,司景喝了好几盅,味道相当不错,和椰汁看起来差不多,尝起来也是甜的。草木的清香和着点淡淡的腥味儿,几口喝下去就让猫浑身发晕,更何况是一下子喝了这么多。
只是这植物着实霸道了点,说喂他喝就喂他喝,无论他怎么抱怨“水进去了”甚至含了哭腔,也还是喂了一波又一波。
司景靠在池壁上,醺醺然不知所以,仿佛化为了浪尖上随风漂泊的一叶小舟。
阚泽把这叶小舟的锚拉回来,顺了顺他的大尾巴,意犹未尽地亲着他的脸侧。
“小花”
司景几乎要没骨头了,软的如同一滩泥,拼都拼不起来。
阚泽满含眷恋地又亲他,把人抱出来。司景摸着肚子,下意识道“好满。”
阚泽紧绷的神经都快被他这一句话说断了,拿花洒帮他冲着。没一会儿,站在浴缸中身材修长紧实的青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窝在他肩膀上尾巴都摇不起来的猫,被放置在床上后,猫崽子撅着毛屁股咕噜噜一阵翻滚,几乎要从床上滚下去。
猫薄荷草拽着他的腿把他拉回来,重新安顿好。
还没两秒,小祖宗又咕噜噜滚跑了。
活像一个球。
都累成这样了,怎么还这么有精神阚泽把手放在他尾巴根处,威胁性地在那两颗圆润的猫蛋蛋上碰了碰。
短腿猫立马蜷缩起来,橄榄青的大眼睛瞪着他。
草。
都这么多回了要是还能开花,你特么就不是猫薄荷了,你是航空导弹啊
你咋不直接上天呢
我掐了你的花你信不信
他示威地喵喵叫,可实际上半点威胁效果也没起到,萌的效果倒是满分。阚泽说“睡觉,不然就摸蛋蛋。”
操
老流氓
不要脸
司景把猫蛋蛋藏得更紧了。
老子发誓,老子早晚有一天得掐了你的花
要是不掐,老子老子就是条蠢狗
折腾了半天,到底是准备入睡了。阚泽摇晃着小猫咪,轻声哄着,给他唱儿歌。小兔子乖乖变成了小猫咪乖乖,三只小熊变成了三只小猫,门前大桥下游过的不再是一群鸭,而是一群成了精的猫。
司景听的很满足。他们这种威武霸气的生物,就应该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何况只是下水游个泳呢
他拉着阚泽衣领,忽然想起了什么,打断了男人的儿歌,化为人形舔了舔嘴唇。
“阚泽。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她还养了只猫。”
阚泽一怔。
“谁”
他下意识想到了陈采采,可看司景的模样,却并不像是在说陈采采。
司景声音很低,“第一个养我的人。”
他把男人衣领拽的更紧了,捏的皱皱巴巴,自己却恍然未觉。
“她其实挺好的,”他小声说,“平常给我吃的穿的,总是把我放在膝盖上。她说想要养只猫,底下人就把几十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猫都抱过来给她选,她一眼就选中了我”
地板是碧绿凿花,西洋钟咚咚地响。小姐坐在把水曲柳的椅子里,把他举高了些,端详着那双橄榄青的眼。
小猫出生几天了,眼睛颜色已经由浅蓝变为了烟青,通透的像是块帝王绿。
“安德烈。”
她定下了名字,摸了摸小猫的头。
“安德烈安德烈”
司景咽了口唾沫。也许就是因着这份宠爱,才与了他错觉,让他以为,他是能在这栋有着花园和旋转楼梯的大宅子里过一生的。他被宠的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甚至没怎么从各位夫人小姐的膝盖上下来过。更不要说抓老鼠找吃的,也正是因此,当被扔出家门时,生存才变为了真正的难题。
阚泽环抱着他,目光里含着担忧。司景低声说“我后头还见过她一次。”
“那时候她怀里还抱着另外一只猫。”
同样叫安德烈,是只纯白的小白猫。司景说“她”
他忽然卡了壳,像是想起了什么,蹙起眉头,仔细思量,“她”
她长得像一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基本上已经不再清楚那位小姐的长相,只隐约记得对方的轮廓,印象更深的,反而是盛开的裙摆和身上柔软的绸缎磨蹭过去的触感。司景如今再想,却猛地蹿了起来,拿起床头的手机查询。
他的搜索界面停留在了陈采采的照片上。司景瞪着这张脸,又嗖嗖向下翻,最终翻出了一张陈采采整容之前的素颜照。
陈采采经过了面部调整,下巴和脸型都变了,脸也打了玻尿酸,打出了饱满的苹果肌,鼻子中垫了假体。
没变的是眼睛。司景盯着这张素颜照,微微颤抖起来。
几乎一模一样。
另一个事实终于清楚地映入了心头。
陈采采。
陈采采是那位小姐的转世
门外的白寻喷出了一口灰白的烟雾。他摩挲着自己的指关节,眼睛里头噙着笑。
“哥哥”他轻轻说,“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
“万物皆是异类”
他捏着一张薄薄的画纸,上头是司景衣襟滴着血站在一地尸体中的情景。画上青年眼珠子泛着猩红,一眼望过去,凛冽的像是把出鞘的剑。
“唯有你我,才相同。”
他低低笑了声,迈开步子,从司景的门前离开了。门后的阚泽忽然抬起了头,朝门外盯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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