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熏人, 平坦的柏油马路两旁, 是粗壮的法国梧桐。阳光明媚的初夏,总是让人觉得舒服, 不管是身体, 还是眼睛。
江珮站在树下,对面是一座以前留下来的外国建筑。红色屋顶尖尖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墙虎, 风儿一过,叶子晃动。
院墙也是,全是花岗岩精心垒建而成。正是蔷薇花盛放的时候, 娇嫩的花儿遍布墙头,红的, 粉的,紫的,美不胜收。
她看出来了, 这条外国街的建筑, 用的都是像董志兆石场里一样的花岗岩。
路上偶尔有走过的人,总是迈着悠闲的步子, 这里的确让人觉得舒服。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就是大海。
不远处一片繁忙,施工的人忙的热火朝天,那是在建的疗养院。
没一会儿,董志兆从施工的疗养院里出来,对着站在这边的江珮挥了挥手。
江珮走出树荫, 到了阳光底下。她的秀发柔顺的披在肩上,清风一过,丝丝飘动,嘴角边是两颗若隐若现的小梨涡。身上一件白色衬衣,胸前是系着的布结,肩上一个浅绿色的单肩小皮包。秀丽可人。
身后一片蔷薇花,江珮娇生生的站在那里,逼得一墙花失了颜色。人比花娇,说的就是这样吧
“好了,谈好了”董志兆跑到江珮面前,抬手为她理着吹乱的头发,对着她,他的脸上永远都是笑意,“我带你到处看看。”
“你包活儿的地方不是很忙吗不回去看看”江珮问,刚才走了一路,她其实已经看了不少。
“今天什么都不管,我答应过带你过来看,就要全都看尽。”董志兆拉上江珮的手,走在人行道的林荫下。
这样亲昵的举动,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江珮并不在意,可是走在大街上,却让她有些难为情。身为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人,她的想法总是保守一些。
董志兆拉回江珮想缩回去的小手儿,故意的用力晃了晃,他对着她笑,“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了。”
江珮瞪了一眼,对于这个脸皮厚的男人,已经没了办法,“还要去哪儿”
“去给你买东西,手表,衣服,前面有家商店,里面有进口的东西,就是外国进来的。”董志兆道,他要把自己的媳妇儿养的漂漂亮亮的。
关于董志兆挣钱的能力,连江珮都觉得惊讶。这个男人白手干起,这才多久,有时候一个月家里能进好几万块钱。
天啊,外面的人谁敢想而这男人也是,挣了多少钱从来不瞒她,全都说出来,好像还很享受她被吓到的样子。江珮有时候想的便是,家里流水一样的进钱。
两旁的建筑各式各样,墙面也是不同的颜色,董志兆看见一座,就会告诉江珮,这里原先是哪个国家的,后来住了哪位大人物。
只是这些建筑,现在大多变成了疗养的场所,这里气候不错,离着海也近,不少大人物都会过来。所以,偶尔也会看见里面的服务员出来,多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街道尽头,是一座商店,两人走了进去。这间商店和镇上的百货商店完全不一样,镇上的是什么都卖,儿这里显然高级不少,衣服,皮包,饰品,还有洋酒。
价格标签上的数字很大,江珮看了直咋舌,这要是让董母看见了,非得骂这家商店抢钱不可。
而董志兆显然不在意,看好什么就往江珮的身上比,而且每一件东西都说好看,直接交给售货员,说这些要了。
有好几次,江珮偷偷的拉董志兆的手,给他使眼色。可那男人根本不理会,专挑贵的买。
最后,江珮没了脾气,所幸什么也不管了。
商店一层,有一面墙开着大大的玻璃窗,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那里是喝咖啡的地方。董志兆知道江珮累了,便让她过去坐一会儿,他要去买一个大皮箱装今天买的东西。
江珮找了个角落坐下,这边没有刺眼的阳光,也很安静。她坐的端庄,第一次穿着半高跟皮鞋走了半天,她有些不适应。
她低头看着脚边,那里三大包东西,鼓鼓囊囊的,可以想象回到北山村,董母又要唠叨半天。再说,这么多的东西,往家里拿也是麻烦。
服务员端上一杯咖啡,轻轻放在江珮的手边。杯子里是浓浓的褐色液体,发出一种奇怪的香味。
江珮端起咖啡,先是用鼻子嗅了嗅,而后轻轻放在唇边,吮了一小口。
“咳”江珮忙抬手遮挡住自己的嘴,眉头只是微微蹙了一下,但是良好的形象保持的很好。她放下咖啡,疑惑着,这东西这么贵,还这么苦,哪里赶得上茶这次的钱,真是花的冤枉。
口中的苦味散去,留下的是一种淡淡甜。江珮的手抚上杯沿,也许可以再试一口。
“好累哦”一声带着娇气的撒娇,那是江珮背后的座位女人。
对方坐的有些用力,撞了江珮这边的椅子,差点洒了杯子里的咖啡。
“我说你,平时就该好好锻炼一下”男人的声音,笑着,“以前在学校,上体育课不认真吧”
“以前上学不是没上完吗,家里出了事儿,现在也没有分到好工作。”女人娇滴滴的抱怨,巧笑道“干爹,您那边的大学生毕业,是不是分配的工作很好”
那男人耐心的解释着,女人一声声的羡慕,身子不由的往后靠。
江珮和女人对着背坐,被挤到,于是干脆站起来,换到了桌子的对面。心道董志兆为什么还没有回来,这苦苦的咖啡她都已经喝了一半。
江珮坐下,这才看清邻座。正对着她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已经秃了头发,但是精神还算不错,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女人只能看见后脑,头发利索的挽成发髻在脑后,一身红色的服务员工作服。
老男人和小服务员说的热火朝天,女人的嘴很甜,一口一个“干爹”。江珮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偶尔会看去那个说话的服务员。而这一次,她和那个“干爹”碰上了目光。
小服务员的话对干爹的吸引力下降了,干爹总是有意无意的看着她后面那个白色纯净的身影。
小服务员终于发现了,她笑着起身,“干爹,我去倒一杯水来给你。”
谁又会想到,江珮和闫玉花会在这样的地方相见。江珮是听见声音,所以心里有数,而闫玉花是彻底的一愣。
闫玉花看着江珮,自己刚才说的话,江珮都听见了,包括谎称自己上过大学的事儿。可是很快,闫玉花在看见江珮脚边的三个大布包时,脸色换了。
“江珮,这大包小包的,是进城来卖东西”闫玉花讥讽的笑了声,“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农市场在那边,这边不是你来的地方。”
江珮看着闫玉花,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她的肚子上,那里是平坦的,所以是离开北山村后,把肚子处理了
看着江珮的目光,闫玉花心中发虚,想着还是尽快离开的好,以免被揭穿。
此时,身后的干爹却走了过来,热情豪气的道“你们认识啊,那就一起坐吧,正好快中午了,我带你俩去吃饭。至于这些农产品,我全买了。”
农产品江珮低头看着三大包东西,不知道董志兆听了这话会不会生气她嘴角不由得翘了翘,叫他买这么多,在人家眼里,就是个进城卖菜的
江珮这一笑,在干爹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他觉得自己的善举赢得了对方的开心,遂问身边的闫玉花,“小闫,怎么不帮着你朋友拿着”
闫玉花嘴唇一抖,笑的僵硬,她好不容易攀上的干爹,江珮一句话没说就勾走了。
低下头,闫玉花伸脚去踢那布包,“是土豆还是地瓜”
江珮慢悠悠的端着咖啡,瞥了眼闫玉花的皮鞋,嘴角一翘,“是一些你赔不起的东西”
“赔不起”闫玉花挎上干爹的胳膊,现在也不在乎什么大庭观众了,当即鄙夷的笑道“才几个月不见,就学会吹牛了”
“论吹牛,谁也比不过你呀”江珮说的清清淡淡,剩下的已经不想多说,如果闫玉花是个聪明的,就知道应该闭嘴
“都是好东西。”干爹出来打圆场,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小眼睛四下看了看,一丝不悦闪过。“走,找地方吃饭去”
闫玉花心里生气,可是没有办法,她什么都做不了。
“吃饭”董志兆在几步之外笑道,手里拖了一个大大的皮箱,“介意带上她的男人吗”
这下子,干爹有些尴尬了,但是老奸巨猾的他当即点头说好,人多更热闹。
“才回来”江珮做出一副埋怨,“咱包里的地瓜,土豆,还不拿去卖”
董志兆当然会意到江珮话里的意思,笑着点头,“我这不是去买个箱子,好用来装地瓜土豆吗”
说着,董志兆挥手,叫来了这里的服务员,给了他几张大团结,然后指着地上的三个布包道“麻烦,把我家的地瓜土豆装进这个箱子里。”
服务员拿了钱,忙不迭的拖着箱子到了布包那边蹲下,心中诧异这客人的举动,但是更多的是得到钱的惊喜。
布包打开了,闫玉花的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连站在一旁的干爹也是,明明刚才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现在气势直接没了。
服务员一件件,仔细的把包里的东西叠好,再放去箱子里,摆的整整齐齐。动作很轻,生怕弄坏了其中的东西。
董志兆看着江珮桌上剩下的半杯咖啡,皱了下眉头,“都凉了,别喝了。”他又看去干爹,“这位老同志,看来您对附近挺熟悉的,我知道一家疗养院的饭食不错,不如去那里”
江珮看了眼董志兆,这人就这么脸皮厚,人家并没有邀请他吃饭,他倒是自己定下来了。
干爹有些为难,满是褶皱的脸上,笑的有些僵硬。
谁知董志兆接下来的话更吓人,他看着闫玉花身上的红色工作服,直接到,“我说的正好就是这位同志工作的地方。咱这就一起过去”
干爹和闫玉花的脸色都变了。干爹更是咳了咳,“我记起来,有人还等着我,我要过去一下。”
“哦,那老同志您先忙。”董志兆忙道。
干爹笑了笑,转身走了,留下闫玉花,独自面对董志兆和江珮。闫玉花脸上更加难看,自卑,不甘最终,她踩着高跟鞋,灰溜溜的走出了商店。
蹲在地上的服务员,已经把皮箱整理好了,礼貌的站去一旁。
董志兆提起箱子,手拉上江珮的,“走吧,咱们去看海。”
“闫玉花当了服务员”江珮看董志兆的神情并没什么起伏,应该是知道闫玉花这件事的。
“过完年,来这边谈买卖,遇到过。”董志兆侧着脸看江珮,“那老头真恶心,一双眼睛跟苍蝇似的,那么大年纪了,不知廉耻”
江珮笑了,董志兆这是又开始损人了,“听闫玉花叫那人干爹,好像很照顾她吧”
已经到了街上,路上有自行车和车辆来往,董志兆抓着江珮的手,紧紧地。他笑“哪有那么简单你看不出来”
“你说话老是这样,你知道我对这个地方的东西有的并不了解。”江珮的指甲故意在董志兆手心里一掐。
“那老头是在闫玉花所在的疗养院住着的,来了也就两个月吧”董志兆认真起来,回敬似得,指尖在江珮的手心里一挠。“两人就搭上了,什么干爹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董志兆眼中的讥讽与不屑十分明显,江珮似乎猜到了,可是闫玉花到底是妙龄女子,就甘心跟着一个六十岁的老头
“那老人的妻子没有了”江珮问。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依着疗养院那些人的身份,是不可能娶闫玉花的,到头来还是地底下见不得光的”董志兆道。“有些地方看着简单,但是其实很复杂的。有些人只想不劳而获,闫玉花就是。”
“她从北山村离开,就来了这里”江珮想起,当初闫玉花和闫母是被闫父赶出来的。
“我也只是年后过来这边,偶然间看见的。母女两个应该都在这边。”董志兆道,“她呀,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凉爽的风迎面出来,驱赶了些许的燥热,前面是一座小公园,是以一位文豪的名字命名的。
两人走进小公园,便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脚下是石板铺成的路,蜿蜒向前,直通向蔚蓝色的大海。
江珮是第一次见到海,她挣开董志兆的手,跑去了石板路的尽头,两旁的黑松一片葱郁,空气带着清凉的潮湿之气。
白色的浪花拍打着铁锈色的礁石,一次又一次,来来去去。天上朵朵白云,蓝色的天空与大海相接,海天一色,无边无际。
“海,这么大”江珮眯着眼睛,躲着刺眼的阳光,想要看得更远。远处能看见停靠轮船的港口。
“很大,以后我们去坐船。”董志兆站到江珮的身旁,伸手揽上她的腰,“到了冬天,这边还有很多的海鸥。”
“真好看”江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小心的踩上礁石,慢慢的到了水边。
白色的泡沫贴着岸边,小小的海螺吸在礁石上,偶尔爬过从没有见过的虫子。
海水是咸的,江珮的手指沾了海水,放在嘴里尝了尝。
海边有人拍照,董志兆拉着江珮照了很多张。最后留下了自己的地址,等着照片洗出来,会寄回到北山村。
在海边玩累了,两人坐在小公园的草坪上,正是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吃饭,去一家老字号饭店,快一百年的历史了。”董志兆给江珮剥了一块糖。
“那栋楼盖得好高”江珮指去远处,海边正在建着一栋楼,正对着宽阔的大海。
“那就是咱家石场定石头的饭店等盖好了,咱们就过去吃饭,还可以住在里面。”董志兆道,“到时候,咱就选最高的那一层,你可以看得更远。”
江珮两眼眯眯,“我每次说哪里,你就说会咱们以后去哪里”
“我会做到的。”董志兆道。“我以后还会在海边为咱们买一栋房子,以后孩子可以到沙滩上玩儿沙子。”
江珮笑笑,后来她才知道,董志兆答应过她的,都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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