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雅接到的电报,是让她下午去火车站接人。
这一天中午，她走出昔日好友的宿舍，揉了揉笑僵的脸蛋,表情就整个垮下来了。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人，赔笑脸。
呵，要不是自己出了点事，需要借钱,她还不知道,昔日好得可以穿一件的确良衬衣的某几个好姐妹，竟然只是塑料情谊罢了。
她还没开口说借多少,人家嘴里立刻就先声夺人，把自己说的要多穷有多穷,要多惨有多惨,好像恨不得庄雅自己反过来接济她们似的。
更可笑的是，昨天她找一些人借过之后，今天有个好姐妹显然提前得了风声，家里摆开阵仗,等她一敲门,为钱吵架的小品都演上了。啧，不是她说,那演技简直尴尬得她想给对方抠条地缝。
当然,有塑料战友、塑料姐妹,也有真正的好人。
一个跟她一样家境困难的女同志，就掏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要给她，她不肯借那么多，女同志还把她拉去储蓄银行取钱，她自然是感动万分,被她一个人治愈了凉透的内心。
她最后去的，是她的直属领导家。
没想到，她的领导也很好，跟家人商量之后，借了她500块，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中午，庄雅揣着借来的600多块钱，狠狠地松了口气，她打算去宿舍把钱藏好，随便吃点东西，就去火车站等人。
谁知远远的，她就看见自己的宿舍门口坐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怔，快速小跑过去“爹、娘、大哥，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庄父嘴唇发白，虚弱地笑了笑，“嗯，遇到好心人，把我们送过来的。”
“啊”庄雅有点意外，因为从几年前开始，学雷锋的人就越来越少了。除了军人，就是小学生还会
她摇摇头，晃掉不合时宜的走神，一边开门一边问“爸现在感觉怎么样我们下午就去医院吧。”
几人一起进了屋。
庄父庄母和庄大哥看了眼屋里简陋朴素却整洁的摆设，互相交流了几个眼神。
庄父才对另外两人冷哼了一声，对庄雅说“大丫，你看你太瘦了，平时是不是不舍
得吃好的，都把钱寄给家里了”
来的路上，孩他娘和大儿子就在猜测，大丫是不是在城里发达了既然能给他寄那么多钱治病，怎么每个月才往家里寄20圆
孩他娘一路都在抱怨养了个白眼狼，直到现在，他们看到她的住处。
庄雅没有那么伟大，并且也不想给来治病的父亲增加心理负担，就说“没有啦，现在城里人都是越瘦越美的。”
她说着，给三人倒了水，询问了一下庄父的病情和路上的情况，对家里的事情却完全没有问一句的意思。
庄母心里不是个滋味，还习惯性地想骂两句白眼狼，但一想到庄雅寄回家的大额支票，就把所有的话吞了回去。
听到庄雅说休息一下就去解放军医院，她忙说“不急，先去银行把你给的钱取出来，不然要过期了。”
“我给的钱”庄雅愣了愣，还以为他们说的是她这些年寄回老家的钱他们存到银行里了，便问“还有多少”
她还想问，为什么不在老家就取出来，异地取款手续费太高了
不料庄母却反问“你寄的多少钱你不知道啊”
“我没数过。”都快十年了，每个月20圆，她也数不清了。
庄大哥从里衣的暗袋里取出那张支票“这还用数吗这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贰仟圆整。”
庄雅“”
她瞪大眼睛，眼前花了花，夺过那张支票，辨认了好几遍，才说“这不是我寄的。”
“诶”
“啊”
“那是谁啊”
庄雅蹙紧了眉头，“你们怎么收到这个的，会不会是骗人的”
“不是骗人的”庄大哥立刻说，“我特意去银行找人验过，是真的但是，只能在京城的这个人民银行才能取。”
说着，他又拿出一封电报递给庄雅，“还有这个。”
庄雅接过，只见上面是十个字父有脑瘤，速来京医治。
庄大哥“咱家除了你，还有谁在京城，而且管爹叫父亲的”
可这真的不是她啊
她还是昨天接到父亲要来治病的电报，才知道他生病的事情的。
到底是谁
庄雅想了想，决定不去取这笔钱，她朝
三人解释了一下，并说自己手头还有点钱，先去医院检查看看，父亲的病情具体如何再说。
庄父自然是赞同的，来历不明的这么大一笔钱，他也不敢要啊。
但庄母和庄大哥就很焦急。
一个说“哎呀这钱再不取，不就没了吗多可惜啊”
另一个说“对啊，是别人自己要给我们的，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不敢拿啊而且我们也不是拿去干嘛，是爹的救命钱啊”
庄雅冷淡地扫了两人一眼，两人立刻心虚得眼神躲闪。
她冷笑一声，没说什么，问了庄父之后，就带着三人往军医院去了。
一系列检查做下来，医生看了看四人，对庄大哥说“你留下来听我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其他人去外面等，别都挤在这里，诊室不让这么多人一起进来的。”
庄雅一听，立刻懂了医生善意的谎言，她上前一步，“医生，我哥听不太懂普通话，还是我来吧。”
医生点点头，庄雅便让三人去外面等了。
庄母和庄大哥不疑有他，庄父却微微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就拉着两人出去了。
庄雅被父亲那个苍凉的苦笑刺得心头一痛，等关上门，立刻对医生鞠了一躬，“医生，请您一定要救救我父亲”
“你先别急着说这个。”医生说，“我们医院没有脑部ct机器，仅仅从你父亲各项身体检查来看，是看不出什么的。但若是据他猜测的脑瘤的可能成真的话，他的身体确实已经出现视物不清、呕吐、昏迷，以及偏瘫的倾向。”
“这种情况，我们医院是治不了的。对了，全国就京城医院有一部ct机，你们先去那边检查了，听听那边专家的意见。”
顿了顿，他又说，“但我必须给你打个预防针。脑瘤一般跟大脑组织界限不清，手术难度非常大，术后的干预也很重要，这其中要花费的巨额金钱”
医生没有说完。庄雅脸色苍白，失魂落魄“那现在我们还能做什么治疗”
医生“我先给他开些止疼片吧，京城医院你们不一定能排上号。”
庄雅拿着医生开的单子，调整好表情，才拉开门走出去。
她瞒下了医生的话，只
说还得去京城医院检查，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父亲睿智的眼睛。
她没有注意到，走廊的拐角处，宋京京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小嘴撅的老高，“你说会不会还是来不及啊”
陆怀瑜摸摸她的头“尽人事，听天命，别想太多。”
庄雅又带着家人去了京城医院，却被告知，ct机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他们只好排队。
庄雅担心父亲的病情等不及，有点焦急，偏偏这时候，几人走到了医院门口，他大哥就问“大丫，你能不能给我点钱，我在北京逛逛”
她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爹都生病了，你还有心思旅游呢”
庄大哥“怎么了，人家不是说还要等一个月吗这一个月总不能就天天窝在屋子里孵蛋吧而且我也不是自己去，我带爹娘一起，他们老两口辛苦了一辈子，还不能玩几天了”
最后一句话倒是触动了庄雅，如果父亲时日无多，让他在京城好好玩一圈也是好的
可她的钱都是借的，自己的存款只有一百多。
“要多少”她退了一步。
“先给三百吧。”庄大哥竟然狮子大开口，看来是两千圆的支票让他胃口变大了。
庄雅还未说话，庄父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最多给你三块，我跟你娘不去逛”
庄父凶起来，庄大哥嘴里嘟嘟囔囔什么有钱不捡遭天谴，却不敢造次了。
庄雅果真给了庄大哥三块钱，看着他笑得没心没肺地离开了。
一家三口刚要离开，忽然有个男青年追上来“请问，刚刚是你们预约了ct吗”
庄雅停下来“是的，出什么问题了”
那男青年神情悲伤地摇摇头，塞给她一张预约的条子，“我曾祖父用不上了，给你们吧。”
说着，他掉头就大跨步离开了。
剩下庄雅拿着预约条子，一脸的懵逼。
她让父母等一等，自己回去科室确认真假。
结果，科室的人说是真的，时间就在今晚11点，还跟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庄雅整个人都有种在做梦的错觉。
这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她忽然抬头四顾，迅速搜寻形迹可疑的人。
可目之所及，她寻不出蛛丝马迹，她甚至迅速跑过几个通道和拐角搜寻，还撞破一对大白天在楼梯间热吻的男女，都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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