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南山位于蜀中, 是聂家地界。山下有一小镇,因聂家法器声名在外, 故而取名曰鬼手。
聂家对外最大的法器铺子天羽楼就设在鬼手镇上。每日往来鬼手镇之修者无数, 原因大抵有三。
一, 买器。
二, 卖器。
三,修器。
迟槿赶到鬼手镇时, 正逢聂家五年一度的法器竞拍的日子, 地点就设在天羽楼。大街上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其中修士模样的多朝一个地方走,目的地正是天羽楼。
在天羽楼竞拍日亮相的, 除了聂家弟子出手的法器外, 还有些是散修从各地淘来的异宝, 品级最次的也在玄级上品。
若迟槿将他送戚施的那一把无意刀放在天羽楼的竞拍会上,当属于最次一类, 多半没什么人乐意关照。
无意属玄级上品,又是迟问笙亲自打造,品相当算十分不错了。这样的法器在这竞拍里竟属最次一类,只凭这一点,便足以看出天羽楼竞拍的法器是怎样的叫人垂涎了。
有一件趁手的法器,于任何人来讲都是极好的事。因而,每逢天羽楼竞拍之日, 各门派世家都会有弟子结队而来, 只为挑选心仪法器。
这个时间来这个地方, 只能说明一件事无论沧月还是郑鸢,都有意竞拍天羽楼的法器。除此之外,迟槿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当下,仅是进入天羽楼参与竞拍,便要上缴三颗上品灵石。一颗上品灵石相当于百颗中品灵石,而参加仙门大比仅需一颗中品灵石即可。三上品灵石的入场券可以说是高得离谱了。
尽管如此,每隔五年,慕名赶往祁南山鬼手镇参与竞拍的修士却还是只多不少。倘若想要买一个包厢雅座,价钱就更高了,少说也要拿出二十颗上品灵石。买了包厢的修士基本不从正门入场,而是走侧门的贵宾入口。
迟槿现在属于吃老底类型,便只缴了最低限度三枚上品灵石,在守门弟子的引领下进了天羽楼大厅。
虽然距离竞拍还有一段时间,但大堂里已经人满为患。记忆中,原主来过几次天羽楼,知晓楼内构造。迟槿便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在人群中左右穿梭,来到了距离侧门贵宾入口最近的西南角。这里有一道向上延伸的楼梯,直通楼上各层包厢。
这时,一名海蓝色弟子服的聂家子弟从侧门进来,身后跟着一队无极宫的人。为首的,正是郑鸢。引路的聂家弟子正在给无极宫的人介绍将要参与竞拍的法器。这是贵宾方能得到的待遇。
迟槿这类只缴了三枚灵石的穷散修,也只有等竞拍开始的时候才知道竞拍的都有些什么。
郑鸢他们走近时,迟槿下意识往一旁的柱子后躲了躲,同时竖耳细听,隐约听到了定魂珠三个字。
迟槿默念一遍定魂珠三字,随即心一凛,他大概猜到沧月的目的了。
定魂珠属地级上品,得之可固魂。
即便是鬼域鬼差立于近侧,也无法感应到定魂珠内的鬼气。死者魂魄在其中休养九九八十一天以后,可去鬼气,之后便可重新安置在新的容器之中了。因此,用定魂珠去鬼气,是修者用来复活心系之人的最佳手段。定魂珠品阶虽未够上天级,但却极难炼制,百年也难出一颗,极为抢手。
而能够充做魂魄容器的,最优的当属紫月灵芝捏造的肉身。但紫月灵芝当世之罕见,不下于定魂珠。即便是手头有紫月灵芝,待其肉身成型,少说也要等上十年。
因此暗地里,为让死去之人复活铤而走险的,借尸还魂者有之,驱逐生者魂魄抢夺其肉身者亦有之。
沧月既能够为了那个名叫秦轲的小少爷,残忍的屠杀全镇居民,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那么,他自然可以为了这个小少爷取一个无关人的性命,而后借其尸身,令他那被沉塘溺死的小少爷复活。
以重生前戚施倒霉程度来看,十有八九,他就是那个沧月眼中的容器。
复活用的容器有了,剩下的,便该是用来去除小少爷鬼气的定魂珠了。
迟槿凝眉托腮,认真思索。倘若事实真是如他所料,要救下戚施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上许多,而他手头似乎没有能与沧月一敌的法器符篆
但是,进一步思考对策之前,首先还是该确认他的思路是否正确最为要紧。
然而这一次,迟槿万分希望,并在心中祈祷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也许沧月并没有打算要戚施的命,也许沧月现在根本就不在天羽楼,迟槿安慰自己说,也许沧月之所以带走戚施,是因为一些别的他没有想到的原因但这种自我安慰在目睹了沧月毫不留情射向戚施的夺命冰刃之后,似乎极为站不住脚
寻思间,耳边响起阵阵钟声。
迟槿抬头去看,聂家少主走上台,说了番寒暄的话之后,竞拍便正式开始了。
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台上,迟槿悄悄在袖中放出一只是苍蝇形态的侍灵。
一楼聚集了不少修者,众人灵气波动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因而没有人注意到这只小小的,只有苍蝇大小的侍灵。
在迟槿操纵下,侍灵蝇贴着墙根,小心翼翼朝二楼飞去。与此同时,他开启灵视。这是戚施闲暇时,研究侍灵用处时候帮他实现的。一旦开启灵视,侍灵所见一切便也都在他眼内了。
侍灵抵达二楼时,二楼走廊空无一人。
楼上情况不比楼下,多是各大门派世家所在,其中不乏金丹元婴一类修为高超者。迟槿不敢贸然叫侍灵直接飞入包厢,便让它们潜伏在墙根处,安静等待时机。
这样的场合少不得有人来回巡查,必要时还要充作侍者往包厢内送些仙果灵酒。此类弟子多在筑基以下,迟槿有七八成把握叫侍灵蝇附着在他们身上而不被发现。
果然,放出的侍灵没等多久,走廊对面便并排走来两个聂家子弟,其中一个手中端着一盘仙果,显然是要往包厢里送。
在他二人经过时候,迟槿看准时机操纵附着在托盘之下,视野因此变得只有半人高,只能瞧见常人胸口以下地方。
那两人没有发现托盘下的异常,径直朝着角落里一个包厢走去。迟槿透过半开木门往里瞥了一眼,是云山宗的人。
迟槿便趁开门时候操纵侍灵飞走,重新躲到一旁等待两人出来。如此往复许多次,二楼的包厢看遍了也没找到要找的人。
迟槿故技重施,操纵侍灵飞往三楼包厢。
这次,不知是幸运还是怎得,刚抵达三楼楼梯口,迎面走来一人,面上戴一木质面具,手中提着一盏固魂灯。
迟槿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这个戴着面具的人正是戚施。
看他行动自如,迟槿心道“莫非他体内经脉修复好了”
疑惑间,正要上前悄悄同他打一声招呼,便听固魂灯内响起一道年轻的声音。
“ 十七,你真是自愿将身体让给我么”
结合之前推测,固魂灯内的魂魄多半是那惨死的小少爷秦轲了。
自愿让出身体这小少爷竟然能问出这么可笑的话。迟槿心中冷道“当然不可能。”
但戚施却没有立即否定,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侍灵方向。
这场景放在开启灵视的迟槿眼中,几乎以为戚施在透过这一只侍灵蝇看他一样。
而后,迟槿听他一字一顿道“我当然自愿将身体让给你。”
让出身体怎么让为了叫其他人活过来便自愿赴死么
迟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不论戚施认真神态还是淡然语气,都在表明着一个事实他没有在开玩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铺天盖地的怒火席卷而来,但还没等他问出口,就有人替他问了。
固魂灯内,那人疑惑的啊了一声“为何”
戚施却仍旧盯着侍灵放向,沉静地道“你上来,我便告知缘由。”
迟槿猛然睁开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大踏步径直往三楼冲去。聂家的人发现,欲要拦住,迟槿一眼不发,冷脸从储物袋中掏出三十颗上品灵石。
聂家的人清点过后,道“三十颗上品灵石,可入四楼雅竹轩,我这便派人”
然而对方还未说完,迟槿便已经绕过他,径直来到了三楼。理智告诉他,戚施这么说必定有他的理由。但是不论出于什么缘由,如此轻易许出这般无异于赴死的言论,还是叫他怒火中烧。
三楼楼梯口,戚施站在楼道中间,居高临下,黑不见底的一双眼静静望着越来越近的迟槿。
迟槿脸色黑如锅底,一把按住戚施肩膀将他大力压在门上“把身体让出去呵你敢再说一遍”
戚施静静看他,道“师兄很生气”不待迟槿开口,他便忽而笑了,“可我的确是自愿。”
语毕,只听砰地一声,戚施被迟槿一拳打倒在地。
这一拳毫不留情,几乎打掉戚施一颗门牙,打得他嘴角溢出鲜血。
怒气稍腿,迟槿有些惊讶。戚施分明能躲,却一点不躲。他能用灵气保护自己不受伤,却没有调用灵气。
看到戚施嘴角血迹,迟槿生生将要打出的第二拳偏了个角度,擦着对方侧脸打在他一旁的廊柱上。
应该庆幸包厢周围设有隔音结界,得益于此,闹出这么大动静的迟槿才没引来围观。但聂家人却听得清楚,忙派人阻止。可惜人未靠近,便被戚施出手挡在结界之外。
被围在结界之内,迟槿只觉天旋地转,再次站稳之后,他们已经在一间包厢里了。
此间只有迟槿和戚施二人,方才还提在戚施手中的固魂灯也不见了,不知被他放到了哪里。包厢的窗户关着,迟槿不知这是何处,更不知楼下的竞拍进行到哪里了。但他已无心关心这些了。
“理由。给我一个理由。”迟槿按耐住心中怒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相信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告诉我你的苦衷。”
“没有苦衷。”戚施擦掉嘴角血迹,平静地道,“没有苦衷。我只是”
“这不是理由”迟槿猛地打断他,继而语调忽然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告诉我你的苦衷,戚施。告诉我。”细听起来,竟有些哀求在里头。
戚施隐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语气却平静无波,“没有理由,师兄,也没有苦衷。我只是想救一个人,仅此而已。我想救他,师兄。”
风声起,迟槿手握成拳挥向戚施。戚施仍是一躲不躲。那拳头在靠近对方面庞不足半寸处险险停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拳头在空中停了半晌,最终换了个目标,一拳砸在包厢内厚实的梨木园桌上。
圆桌四分五裂,迟槿怒视戚施,再也不压抑声音里的怒火“你以为你是如来在世还是观音化身竟要把身体让给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揪住戚施衣襟,手背青筋暴露,五指也用力到泛白。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也不管你有没有苦衷,单凭我不止一次把你从鬼门关拉出来这一点,你便没有权利擅自做这种决定”他声音越来越大,“哪怕你抵抗过后不敌身死,哪怕你争取过后被夺去肉身,也好过这种放弃生命的懦夫行径”
说完这些,迟槿忽然住了口,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戚施,许久之后,声音十足的疲累道“戚施,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叫你说出这番话,但你便不想争一争吗谁说就没有一点办法了此处修士云集,其中不少人与我有过交情。未必敌不过沧月。”
戚施还是不说话。
迟槿看他无动于衷模样,忽而发起狠来“我告诉你,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活,你就必须活”
说罢,一把拉住他手腕要把他往外带。还未迈出一步,便觉腰上一紧。
“师兄,如果你一定要管我”戚施忽而抱住迟槿,任迟槿如何挣扎也不肯松手,“你可还记得主从婚契”
若非戚施提醒,迟槿都要忘记这该死的婚契了。从昨天分开到现在,由于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他只觉时间仿佛过的极慢,直到此刻才发觉两人分开竟然还不到一天时间。
他妈的才不过一天时间,这小子脑子就特么的进水了么昨天还一脸期待的央他买过冬的被褥,今天就一脸无所谓的要去赴死他怎么敢
但无论心里如何痛骂,秉持着自身教养,迟槿仍尽力克制着语气“放开”
“如果师兄一定要我给一个理由,便先实现我一请求吧。”戚施平静说完这句话,忽而一用力,将迟槿整个压在地板上,“主仆婚契一旦结成,从方将无法抗拒主方索取。”
他语气稍顿,跪在迟槿上方,“师兄,我其实一直想知道,为何有那么多人将你记在心上。你告诉我,好不好”
迟槿不答,冷冷看着戚施解开他腰带,掀开他的外袍。在戚施那苍白大手附在他胸口上后,迟槿失望的闭上眼“戚施,如果你想以此逼我恨你,做到这里便已经足够。”
戚施闻言僵住,低头愣愣看一眼迟槿,似乎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想看一眼迟槿眼神,却因为对方闭目而无法窥探其内心所想。等他模糊的思维想清楚何为恨,他覆在他胸口出的手掌颤抖了一下。
迟槿不知察觉到这颤抖没有,他睁开眼,内中仿佛掺着寒冰,冷冷看着身上戚施,道“滚开。”
戚施没动。他垂眸盯着迟槿胸口处那个显眼的戚字,将手掌覆在上面,再移开时候,那个字仍在。
他心中清楚得很,他与迟槿数月来的亲密多半来源于此,若是消掉他惨淡一笑,却因为带着面具,无法被迟槿瞧见。
下一刻,他手掌再一次压在那戚字之上,道“沧月将我经脉修复好了,还将解除主仆婚契的法子告诉我了。”
戚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若是换个场景,这番话该能叫他的师兄开心,可此时此刻,从迟槿眼中,他只看到了不在意。
他便住了口,将手抬起之时,迟槿胸口那戚字已经不见了。
做完这些,他欲要替迟槿合上里衣和外袍,却被对方抬手拦住。“不牢道友费心,还请从我身上起来。”
戚施听得道友二字,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僵在原地许久未动。
直到迟槿将这话重复一遍,戚施才反应过来,随即从他身上起来,立在一旁。
迟槿不去看他,面无表情站起来合拢衣袍,系上腰带。戚施在整理好之后,轻声道“主从婚契已解,师兄,你可以走了。”
迟槿这才重新看向他。只是眼神里却再也没有从前那般温柔,他疏离道“师兄不敢当。从今往后,我与道友便是陌路人。只求道友在外莫要以我师弟自居,在此感激不尽。”
戚施却固执道“师兄。”
迟槿却没有理会他。他转过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而他也再没有回头。
望着那合上的木门,戚施踉跄一步,颓然转身靠在墙上。
这时,本该只剩他一人的房间凭空出现一人,正是沧月。他坐在震碎的梨花木圆桌旁的凳子上,手中提着的正是先前戚施手中的固魂灯。
固魂灯内,蓝色火光闪了一闪,秦轲低声道“抱歉。”
这一声抱歉就像触动了戚施身上某个开关,他忽而大笑起来,浑身抽搐不止,整人状若疯癫。
迟槿称他为道友那一刻,他便觉得心痛的喘不过气来。这心痛胜过以往任何时刻,可他却只是笑,没有泪。
眼泪是留给会心疼他的人看的,从前他从不在迟槿面前自持,伤心就哭,开心便笑。因为师兄会因他开心而笑,会因他难过上前安慰。
可是现在,都这么痛苦了,他却觉得他再也哭不出来了。因为他叫他师兄失望了。于是,他只能笑,大笑,狂笑,疯癫般笑
“抱歉哈哈哈你说抱歉哈哈哈哈哈”
那魂魄见状,闪动一下,不再发亮。沧月遂将固魂灯收入袖中,面无表情得喝一口茶,丢给戚施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刻有迟槿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生死玉符,玉符背面刻有一太极图案,一面为生,一面为死。
自从秦轲被溺死之后,他所在的小镇便沧月用禁术划为死域。所有镇民的性命和生辰八字都化为一枚生死符,掌握在沧月手上。迟槿二人以及问剑峰众误入死镇之后,沧月手上便又多了多枚生死符。
一举夺去全镇之人性命之后,他并不想节外生枝,放过了问剑峰一众。却唯独留下了戚施和迟槿二人的生死符。理由很简单戚施生辰八字同秦柯的一模一样。
眼下,他将迟槿的还了,戚施那枚生死符却还被他捏在手里。
戚施得了那玉符,指腹在玉符背面生之一字上按下。这之后,正面刻有迟槿生辰八字的字迹已经消失不见,戚施这才止了笑,虚脱一般靠在墙上。
这时候,楼下新一轮的竞拍开始了。一名聂家子弟将一托盘端至展台上,掀开了盖在上方的红布盖,指着圆盘内的泛着红色幽光的珠子道“这是地级中品的定魂珠,五百颗上品灵石起拍。有意的道友可亮牌竞价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先于所有人响起。正是来源于三楼沧月所在包厢。他拂开窗,冷眼扫了下台上台下之人,道“一万上品灵石。”
楼下之人因他出手阔绰毫不犹豫而惊叹时,戚施却无心于此。
识海之中,有人问他“为何不像我求救”
戚施双眼空洞,淡淡道“因你不会帮我。”
“你怎么确定我不会出手”
“因为你看不惯我与师兄亲近。”
那声音消失许久,道“我是看不惯。所以”他语调忽而变得极为森冷,“你尽早去死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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