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拓跋曜并未直接攻入建康城, 可他将梁朝所有长江以北的领土全部占领,逼得梁朝只能靠着长江天险苟延残喘,若不是大军后来流行疟疾, 魏国大军很有可能一路南下,直入建康。所以拓跋曜虽是不得不撤并, 但在大部分人看来大军是大胜而归。
魏国和梁国虽号称是分江而治, 可梁国疆域最广时几乎要逼近洛阳附近, 后来高宗在时同梁国打了一场, 才将梁国逼退至北徐州附近, 魏国才得以迁都长安。而当今圣上接连发动两次南征,居然将梁国逼退至长江以南,江北所有地域都归魏国所有, 这可是堪比开国太祖的功绩魏国上下都沉浸在大魏领土扩张的喜悦中
然而京城的兴奋却没有传到六镇,这次南征, 彭城王、独孤雄和秦宗言都出征了, 彭城王大胜而归, 随陛下入京封赏,秦宗言和独孤雄却提前回来了, 他们倒不是打了败仗让拓跋曜赶回来, 而是两人皆生命垂危,两人只想死前回乡,免得客死异乡, 因此拓跋曜紧急命大军将两人分别送回武川和怀荒。
独孤雄得了疟疾, 拓跋曜虽派了太医轮流看守, 但还是久治不愈,他提着一口气回到武川,勉强交代了后事就死了。独孤雄子嗣单薄,只有两个嫡子,皆不成器,独孤雄也不指望儿子能保住自己柱国大将军的位置,回武川之前就写疏奏请陛下派将领前来接替自己位置,还让两个儿子好好配合朝廷派来的人,好让两个儿子能同未来的柱国大将军有几分香火情。至于家中的事宜,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了谢灏,他跟谢灏相交多年,十分信任谢灏人品,与其把妻儿托付给族中,还不如托付给谢灏。
独孤雄交代后事时,李夫人和独孤家两位公子就哭得死去活来,等独孤雄一死,李夫人就晕厥过去了。谢洵接到大兄的传讯,连夜带妻子赶去武川奔丧。一路上独孤氏哭晕了数次。独孤雄以前就偏爱长女,总觉得女儿聪明又贴心,跟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完全不同,不止一次惋惜过女儿不是男儿身。后来独孤氏又嫁给了谢洵,独孤雄喜欢谢洵,对女儿女婿更偏爱。他突然病逝不止独孤氏伤心,就是谢洵都私下哭了好几次,岳父素日对他比自己亲爹还好。
独孤雄病逝是大事,按理秦宗言肯定要去奔丧,但秦宗言自顾不暇,他虽没感染疟疾,可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伤口久治不愈,跟独孤雄一样都只剩了一口气,从扬州回到怀荒,一路是躺在马车上,到家也是被人抬入家门的。谢兰因接到通知,看到脸色苍白的秦宗言,眼泪一下涌出,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弱体虚的他,他不是说自己会保重身体的吗
秦宗言见妻子脸色苍白、泪光盈盈的看着自己,他勉强提了一口气,交代了些后事,又提出如果他真有万一,柱国大将军的之位谁也不要争,自有朝堂派人来接任。秦二不可置信的听着秦宗言的遗言,但看到秦宗言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心中又伤心不已,即使他连孙子都有了,也无法想象他有一天会失去阿耶。
秦宗言断断续续的交代完后事,看着哭成泪人的谢兰因,心中既欣喜又心疼,他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你们母亲说说话。”
秦家诸子放声大哭。
秦宗言被儿子哭声闹得头疼,没好气的说“老子还没死,你们不用急着哭丧。”
“不许胡说”谢兰因一声呵斥,让秦宗言语气立刻软下来,“好,我不胡说。”
谢兰因对跪着的秦家诸兄弟道“你们先下去,让你们阿耶好好休息。”
秦二、秦三等人红着眼眶起身,父亲是秦家的顶梁柱,父亲要是走了,他们该怎么办秦纮并未过来,身为建德郡的防城都督,他不能擅离职守,不过谢知连夜赶回来了。在秦宗言没回来前,谢知就问过军医大人的伤口,据说伤口感染。谢知心头沉甸甸的,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一旦伤口感染,就几乎等于判了死刑,大人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可看到秦宗言还能断断续续的交代遗言,谢知又有点困惑,伤口感染的病人有这么精神吗谢知暗忖从扬州到怀荒这么远的距离,如果大人真是伤口感染,他回来就差不多要交代后事了吧谢知倒不是诅咒秦宗言,就觉得秦宗言现在这情况有点奇怪,不像是伤口感染,莫非大人是在做戏谢知若有所思的回到她跟秦纮的院落,这院落她也只在新婚时候住过一段时间,但这些年始终有人在精心维护这院落,除了家具有些旧之外,一切就像她离开之前的一样。
“阿菀。”凤容匆匆进来,眉头紧蹙,“独孤将军逝世了。”
“什么”谢知蓦地震惊抬头,“独孤将军走了怎么会这样”
凤容说“将军得了疟疾,一直没好,勉强拖到回武川,交代完后事就走了。”
谢知神色凝重的坐下,凤容给她倒了一杯水,“将军的身体如何”
谢知微微摇头,凤容看她的一脸沉重,握着她的手安慰说“一切都会好的。”
谢知苦笑,在现代如果伤口感染,实在不行就截肢,可在古代截肢哪有那么容易怎么止血截肢后继续伤口感染怎么办谢知越想越害怕,她现在只希望大人是在做戏,不是真得伤口感染,不然他们恐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人受尽折磨。
不止谢知害怕,谢兰因更害怕,她怕秦宗言这次会撑不过去,等众人退下后,她哭着就要看秦宗言的伤口,却被秦宗言一把搂住,“阿镜,我没事。”
谢兰因哽咽道“你都一路躺回来了,怎么可能没事”
“我真没大事。”秦宗言动了动伤脚,“就是伤口会好的慢一点。”
谢兰因睁大眼睛看着秦宗言,就这样还没事
秦宗言轻叹一声,“独孤雄都得疟疾了,我总不能一点事都没有。”
谢兰因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独孤将军的疟疾是被人害的”
“不是,他那是运气不好。”秦宗言摇头否认,他长叹一声,独孤雄也是自作自受,出门在外就要保重自己身体,秦宗言听从儿媳劝告,对自己饮食卫生很注意,亲卫的碗筷顿顿都是洗干净的,有条件就放在大锅里煮一煮再吃。因此这次军中染上疟疾,秦家的亲卫大部分都没染上,秦家军医和伙夫立了大功。他也劝独孤雄如此,独孤雄还说自己越来越娘们,结果他有了男人气概,却跟军士们一起染上疟疾。
谢兰因问“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以后不出门了吗就在家陪你。”秦宗言含笑说“没有借口,怎么能在家陪你”
谢兰因吃惊的问“你是故意弄伤自己的脚”
“嗯。”秦宗言搂着妻子颔首,他本来想将计就计,但儿媳说过战场上刀剑很脏,有时候可能一个小伤口就会致死,因此秦宗言就让亲卫做戏刺了自己一剑,同时还从站马上摔下来,既然是做戏,就要做真戏。当然剑是干净的,没有任何铁锈,刺自己之前,还让人在酒精里浸泡许久。
谢兰因听得心都颤了,“你怎么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秦宗言莞尔,“军中军医也不是吃素的,我是不是受伤,他们肯定能看出来。”他轻拍妻子的背,“陛下这次南征没有达成目的,肯定下次还会南征。”
谢兰因抿了抿嘴没说话,她在魏国的时间比梁国多,可梁国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她一生最好、最坏的回忆都在梁国,现在听到魏国要攻打梁国,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秦宗言搂着妻子亲吻,“放心,陛下下次南征,起码也要五年以后。”这次一打就是一年多,陛下这些年积攒的家底全用完了吧不过他将魏国领土几乎扩建了三成,陛下这次回京威望无人可及,毕竟除了太祖和高宗,魏国还没有一个帝皇可以立下如此大功。
谢兰因有点担心在梁国的谢家,“不知伪帝会不会迁怒谢家。”
秦宗言莞尔,“谢家在梁国几乎无人为高官,朝中无人,伪帝想迁怒也迁怒不着。”
谢兰因完全没有被秦宗言安慰到,没有官职,谢家更是任人宰割。
“顶多就是一无所有,不至于没命,等他们纳入魏国,岳父自然会补偿他们。”秦宗言说,“陛下对梁国子民还算温和。”拓跋曜是想南北合并的,必然不会苛刻梁国子民。
谢兰因无奈的说“也只能如此。”她根本做不了什么,她手搭在秦宗言的伤口,“下次南征你不会去了”
秦宗言握住她的手亲吻,“不会,以后我就陪着你,不过以后老大以后可能就要长住怀荒。”
“为什么”谢兰因奇怪的问。
秦宗言淡淡一笑,“陛下想让秦绍以后接替我的位置。”
这话谢兰因不意外,秦宗言既然不想打仗,总要有新的将领兴起,陛下不肯用阿狼,那么秦家诸兄弟中也只有秦绍了,“反正阿菀他们在建德,跟他碰不到一起。”
秦宗言搂着谢兰因保证道“秦家的一切都是阿生的。”他还没死,柱国大将军之位还是他的,秦绍只是将来会接替,将来的事谁说得清
谢兰因抬手摸着他消瘦的脸,“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阿生也不稀罕这些,你先把自己身体养好。”身体都这么差了,还整天想这些东西。
秦宗言轻笑,拉着她,谢兰因慌乱的想要撑住身体,生怕压倒他伤口,可秦宗言浑然不觉,稳稳的让妻子靠在他怀里,“那你陪我休息”
谢兰因见他满脸倦色,知道他这些天没休息好,心中一软,“嗯。”她起身脱下外衣靠在秦宗言身边,秦宗言身上味道并不好闻。他虽然一回来就洗漱过了,可身上伤势未愈,伤口处刚涂上药膏,刺鼻的药味熏得谢兰因有点头疼,她揉揉额头,靠在丈夫胸口,眼底又隐隐渗出泪水。他口口声声说伤势不严重,可脸色都白成这样,还涂了这么刺激的药膏,怎么可能不严重不严重能瞒过军营。
秦宗言本来在闭目养神,突然感觉胸口有些湿润,他明白一定是阿镜哭了,阿镜这是在心疼他秦宗言咧嘴笑了,他就知道总有一天阿镜心里会有他的,他努力的想要侧过身体抱妻子,却被谢兰因推开,她轻嗔道“你好好躺着,真当自己一点伤都没有”
秦宗言哈哈一笑,“好,我不动。”他刚躺下,却听门外亲卫传话说独孤雄死了。
这消息让秦宗言沉默半晌,才叹息道“天意。”独孤雄壮年而亡,又只留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这独孤家将来会如此谁也说不清,他叫来秦二吩咐道“我有伤在身,不能前去奔丧,你领着你三弟、四弟去独孤家替我给你独孤伯父上炷香。他们若需帮忙,你们就多留几日。”
秦二哽咽的应声,他并不是很想去,他有点担心阿耶也走上独孤伯父的路,可秦家总要有人去,秦二、秦三、秦四给秦宗言磕了头,抹着眼泪走了。
秦宗言无奈的摇头“一群傻小子。”还没他们弟妹精明。秦宗言何等敏锐,早发现自己交代遗言时,阿菀疑惑的目光,她这是怀疑自己了他这儿媳太聪明了,而且还精通药理,真不好骗。
对秦宗言的儿子,谢兰因从不评价,哪怕是他厌恶之极的秦绍,“阿菀给你熬了骨头汤,我去端来。”刚才秦宗言叫儿子过来时,谢兰因隐在床内,都没跟秦二几个碰面。
秦宗言说“让下人去端不就是了”他跟妻子分别这么久,根本舍不得谢兰因离开。
“我去跟阿菀说你的伤势,你这情况不是让阿菀和阿狼着急吗”谢兰因说,别人可以瞒着,女儿总不能瞒。
秦宗言道“阿狼他知道,你不用急,你要去说就去吧,不过早去早回。”秦宗言没说儿媳可能早知道了。
谢兰因猜他也有别得渠道告知秦纮,她先去跟女儿说,免得女儿着急。
谢知听说大人不是伤口感染,只是有意将腿摔了,心头一松,“没有骨折吧”
“没有。”谢兰因摇头,“但是也摔伤了,好多天动弹不得。”
应该是骨裂吧谢知暗想,不是骨折就好,要是骨折的话,大人以后就成瘸腿,他那么高傲的人,肯定接受不了,“阿娘,我想去武川一趟。”独孤雄不仅跟秦家有私交,还是谢家的姻亲,小婶的父亲,她在怀荒都不去奔丧也太不近人情了。
谢兰因说“本来我想跟你一起去,可你大人这样,我实在脱不开身。”
“您留在家里照顾大人,怀荒那边有阿耶、小叔和我就够了。”谢知说,她去也是安慰下小婶和李夫人,大部分事务应该还是谢灏在做。
正如谢知所料,李夫人在独孤雄去世后,就一病不起,镇日浑浑噩噩的,似乎要随独孤雄一起去。独孤雄的两个儿子,长子独孤峻比秦纮还大五岁,今年已经三十出头、次子独孤岭今年也有十九岁,早已娶妻生子,可还是不顶事,两人茫然无措的看着突然逝世的父亲,再看着病倒的母亲,竟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独孤雄临终前早料到这情况,家中大部分事宜都交给谢灏,谢灏有条不紊的准备独孤雄的葬礼,去京城和各处报丧,独孤峻和独孤岭只要在灵堂做孝子贤孙就好。两人有了谢灏的帮忙,心中大定,一心一意的跪在灵堂哭父亲。独孤雄只有这两个嫡子,对两个儿子十分宠爱,父子感情极好,两人哭父亲也是真心实意的。
因朝中要派人来吊丧,各地亲戚也要赶来,因此独孤雄并不是马上下葬。谢灏紧急调来无数冰块,将独孤雄的尸体冰镇住,又大开库房,将库房里的麻布源源不断的分发出去,让众军替独孤雄扶桑。武川镇这些天气氛一直不好,一来是独孤雄死了;二来是军中也有不少人跟独孤雄一样,得疟疾死了。
谢知是在驼车上听凤容提起,才知道拦住拓跋曜的并非长江天险而是疟疾,独孤雄也是死于疟疾。谢知轻轻的叫了一声,“居然是疟疾”
凤容随口问道“阿菀知道怎么治吗”有了虏疮的前车之鉴,赫连凤容总觉得阿菀应该知道怎么治疟疾。
谢知想了想说“具体我也不大确定,只听说青蒿汁对疟疾有用,要生的青蒿汁。”青蒿素可以治疗疟疾,可一根青蒿里面有多少青蒿素也不知人要吃多少青蒿汁才能达到治疗效果,谢知真不确定青蒿是否能治疗疟疾。如果有抗生素就好了,有抗生素就能解决很多病,可惜她不知道抗生素怎么提炼。就算她金手指大开,能让人把青霉素提炼出来,土法提炼的青霉素跟也没区别。谢知暗想,归根结底,还是要发展科技,不过科技的发展归结于生产力的发展,没钱没粮食,什么都是空中楼阁。
“我让人试试看。”凤容说,秦家也有人传染上疟疾,只是数量不多,而且一开始就隔离,因此并未传播开来。得了疟疾有人能撑下来,有人不能,所以凤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说话间,驼车缓缓停下,这是应该到驿站了,谢知和凤容戴上面纱,正要下车,却听车外响起下人的呵斥声,“什么没有房间了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
谢知和凤容互视一眼,心中略感惊讶,从怀荒到武川,路上人并不多,能用驿站的官员也少,怎么会没有房间的
驿站的驿将满脸愁色,点头哈腰的说“贵人恕罪,小站实在是满员了,再也住不下了。”他在驿站也干了一辈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里的驿站怎么可能住满
谢知见驿将满脸为难,不欲为难他,她问凤容“要不我们附近找片空地暂住一宿我睡马车上就好。”
凤容道“我让人跟二郎君去说。”
结果凤容还没派人去通知秦二,就见秦二已让带队的亲卫冲入驿站赶人,驿将哭天喊地的求饶,这先后的入住的两批贵人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要是在这里打起来,为难的还不是他吗
谢知没想秦二一把年纪了,行事居然这么不讲究,她眉头微蹙,她还只是弟媳妇,不好说兄长的行事。她对摇光说“你去把三郎君请来。”
摇光也被二郎君的行事震住,她没想二郎君如此不讲理,她连忙去叫三郎君。秦三、秦四正翘着脚看热闹,还不时的给秦二鼓劲,他们长这么大,想来在边关都是横着走,从来没有他们让路,只有别人让路的道理。听说谢知让他过去,秦三心中诧异,起身去见谢知。
谢知知道秦家兄弟的脾气,委婉的对秦三说“独孤将军已逝,我们现在首要的是赶路,如果驿站住不下,不如我们去外面搭个帐篷,暂时休息一晚”这里地处荒僻,一路上他们也没少搭帐篷。
秦三明白谢知的意思,她是不想让他们起冲突,秦三笑着说“弟妹放心,我们有分寸,这里难得来几个人,怎么会一下把驿站都住满我们进去撵人也是去探探这些人的底细。”他这弟妹什么都好,就是性情太柔善。
谢知腹诽,进入探底细有那么多方式,你们非要搞得跟黑社会火拼似地,有什么意义也亏得你们不在京城,要在京城还是这种风格,非被人坑死不可。
谢知和秦三说话间,突然听到秦二惊讶的喊道“贺兰英雄怎么是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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