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奔丧(下)

小说:隐凤朝阳 作者:看泉听风
    “将军。”侍女低头垂手回到贺兰英雄身边, 心里有些忐忑, 生怕将军会迁怒自己。将军位高权重,又器宇轩昂, 她还没见过有拒绝将军示好的贵夫人。

    贺兰英雄并未回话,只静静的看着谢知转身离去。因是奔丧的,谢知并未盛装打扮, 长发也没有完全挽起, 她头微微低着,颈脖修长柔美,几缕光艳的青丝自然垂到她颈脖间, 隐隐似有幽香袭来, 美不可言。

    贺兰英雄这些年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 可没有一人比得上她。都说美人看惯了, 也就那样, 可谢知就让人百看不厌,容貌今年比去年更盛, 今日比昨日更美。难怪陛下迟迟不招她入京, 是不敢看到她吧,怕看见了就再也不会放手。贺兰英雄讥讽一笑, 他要是有陛下那样的权利,定不会如此压抑。明君的名声有何用还不如美人在怀。

    对谢知毫不留情的拒绝, 贺兰英雄并不太意外, 她性子向来高傲, 在她眼中恐怕自己一直是那牵马的马夫吧贺兰英雄看着谢知转身离去的背影, 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我们走。”他初来乍到,就算独孤雄遗言让儿子配合他,独孤雄手下那些老将也不会马上服自己,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站得越高,才能让她记住自己,以前他只配给她牵马,她连余光都不曾扫过自己,现在她不是会对自己说话了吗至少她现在记住自己名字。

    摇光等她们远离贺兰英雄后问谢知“姑娘,您认识贺兰将军”谢知在京城时候,她们还在暗卫受训,对姑娘在京城的朋友并不熟悉。

    谢知说“他以前是给陛下牵马的马夫,有时候也会给我牵马,我们好像没说过话”具体他们有没有说过话,谢知早忘了,要不是秦二、秦三他们直接喊出他名字,她都不记得他是谁。

    “这人脾气品性不大好。”摇光犹豫一会,还是将贺兰英雄在京城做的事挑重点隐晦的说了点,“很多得罪过他的人都被他整治的家破人亡。不过他跟永安侯关系不错,对六娘子三个孩子也不错。他跟公主成亲多年都无子,他也没纳妾。”六娘这些年同永安侯育有三个孩子,二子一女。

    “无子还没纳妾”谢知有些诧异,“是公主不允许吗”谢知并非坚持一定要儿子的人,可贺兰英雄实在不像是没有儿子都不会纳妾的人,他对西平有如此真爱谢知是在很怀疑。不怪谢知不信,而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守身的想法,男人能在成亲前几年不纳妾就属于绝顶好男人了。等夫妻两人育有数位嫡子以后,男人不纳妾的实在凤毛麟角。

    比如她两个哥哥谢俨、谢修,他们跟正妻育有两三个嫡子确保地位后,即使他们的正妻贵为公主、郡主,都主动给两人纳妾。因为以时下观点来看,两人已属于年老色衰的范畴,与其让男人在当地找“真爱”,还不如主动给男人纳妾,好歹能把男人看住。

    谢知长这么大,夫妻婚后恩爱,男人再无二色的人只见过三个,一个是五哥、一个是小叔,还有一个是大人。其他男人或许不能说好色,但他们绝对没有给妻子守身的想法。贺兰英雄难道也是隐形情痴

    “没听说西平公主善妒。”摇光说,常年分居的夫妻能有多少感情。

    谢知只困惑一会,就放下了,“反正不管我的事。”

    摇光见姑娘全然不把贺兰英雄放在心中,心头微松,只要姑娘跟他不熟就好,贺兰英雄对付敌人手段太狠辣,摇光有点担心姑娘遇上贺兰英雄会吃亏。而且她有好几次都看到贺兰英雄目不转睛的看着姑娘,摇光很厌恶他,他这模样要是给外人看到,不是给姑娘带来麻烦吗这些色迷心窍的臭男人

    谢知跟摇光走了一段路,刚走到给客院中休息,可刚跨入院门,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我是跟郎君正经拜过堂的,我的孩子是独孤家的子嗣,你不能赶我们走”

    谢知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就发现客院里站满人。院中央站着一名披麻戴孝的贵夫人。这贵夫人大约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说不上丑,但也不能说好看,她身材微微发福,看起来很富态。她由丫鬟们簇拥着,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拖出来的美妇人。

    被拖出来的美妇人容貌看着年轻,但看她身上的气质,年纪应该也有三十多岁了,不过比起这个富态的贵夫人,她身量纤细,容貌秀丽,满脸泪痕,让人看着忍不住打从心底怜惜,她仰着头看着贵夫人,“我要见阿家”

    “阿家”贵夫人冷笑,“你一个贱妾也敢称呼老夫人为阿家来人,给我掌嘴”

    贵夫人身边的仆妇闻言,毫不犹豫的上前对着美妇人娇嫩的脸颊上啪啪就是几下,美妇人小脸立刻被抽的高高隆起,嘴角都渗出一丝血液。

    美妇人谢知没见过,但是那贵夫人她见过几次,她是崔陟的庶女,独孤峻的正妻崔氏,所以美妇人是独孤峻的那位贵妾古氏古氏是鲜卑人,原姓吐奚氏,鲜卑改姓后为古姓。

    古氏跟独孤峻是少年夫妻,独孤峻虽好女色,对古氏却很不错,跟她生了三子二女,独孤峻虽然姬妾甚多,可古氏在独孤家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俨然以正夫人自居。可如今她却像死狗一样被人抓着头发从屋子里拖出来,她屡次想要挣扎,但还是挣脱不了仆妇的桎梏。

    古氏被仆妇几个巴掌打得脑袋嗡嗡作响,半晌才道“你们居然敢打我郎君不会放过你的”

    崔氏满脸横肉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不放过我我倒要看看独孤峻怎么给你这个贱妾出头”崔氏看着古氏的目光恨不得把她剥皮削骨。她跟独孤峻成亲多年,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满两年,独孤峻也就在成亲前五年每年来京城跟自己团聚,之后就再也不肯回京城。即使偶尔被独孤雄压着过来,也不碰自己。理由是自己太胖,她胖还不是因为替他生儿育女的缘故嘛只有吐奚氏这种以色侍人的贱人才会这么在意自己身材,三十多岁的老妪都把自己打扮上未成亲的小姑娘狐媚子

    谢知大概知道些独孤家的事,以前独孤雄活着,崔家忍了独孤峻在怀荒找个比正妻还受宠的贵妾,现在独孤雄都死了,柱国大将军位置也被人接手,崔家怎么会再忍下去所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谢知下意识的想避开人家的家务事,崔氏已偏头看到谢知,看到七八年过去了,谢知非但没变丑,反而容貌比之前更胜,崔氏眼底闪过嫉妒,不过她很明智的没跟谢知闹翻。谢知的父亲谢灏是武川的二把手,也是独孤雄留给子孙最大的依仗,她的儿子还要靠谢灏来稳固独孤家宗子地位,谢家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她对谢知露出和善的笑容,“谢娘子好久不见,一到家就急着处理家务事,让你看笑话了。”

    “家务琐事最难处理,崔女君慢慢处理。”谢知客气的说,虽然崔氏跟古氏放一起,很容易让人觉得古氏是受害者,而崔氏是悍妇。可清官难断家务事,谁知道两人内里到底谁吃亏更多。谢知也不觉得古氏现在有生命危险,毕竟李氏还没死,小婶也来了,她肯定不会允许自己长嫂如此。

    果然谢知刚想着,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独孤阿难看到狼狈的古氏、趾高气昂的崔氏,牙关紧咬,一字一顿的说“长嫂好大的火气。”阿难跟父母感情深厚,父亲新丧、母亲重病,她满腔的悲伤无处发泄,如今看到崔氏回来也不去看母亲,更不给父亲守灵,反而来这里争风吃醋,她的悲伤顿时转化成怒气,“来人,把大嫂请到我院子里。”

    谢知见小婶泪眼转成怒眼,很识趣的先行一步,小婶从来不是脾气好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新婚就跟大母对着干。她这些年脾气转柔,绝对不是本性改变,而是为小叔暂时压抑。谢知暗暗摇头,当年独孤家娶平妻时,阿娘就说除非独孤雄能让独孤峻靠一辈子,不然迟早要出事,果然他刚死就闹出这种丑闻。

    谢知回到客院,就见小婶的贴身丫鬟在客院等着自己,她上前问道“小婶找我有事”

    丫鬟给谢知行礼说“娘子,卢家李夫人来了,我们家女君想请您去招待下李夫人。”本来独孤阿难是要亲自迎接的,可是中途闹出崔氏的事,独孤阿难生怕旁人看独孤家的笑话,连从母都来不及招待,先去处理崔氏和古氏的事。

    “李夫人也来了”谢知听说阿楠未来的婆婆到了,起身说“都是自家人,应该的。”

    丫鬟见谢娘子愿意招待李夫人,连忙带她去正院。正院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谢知先前怕打扰李夫人休息,并未入房探望李夫人,只在外面同独孤岭的妻子说了几句话,如今由丫鬟领着入内房,看到骨瘦如柴的李夫人,她心头微惊,这分明就是寿元不长之像。

    独孤李氏旧疾复发,眼睛看人已模糊不清,谢知进来时她还没认出谢知是谁,待谢知走进,她枯黄的脸上才露出浅浅的笑意,“阿菀。”

    谢知跪坐在独孤李氏跟前柔声喊道“夫人。”

    “好孩子。”

    独孤李氏抬手轻轻的拍着谢知的手,她的手消瘦且布满青筋,跟谢知柔白如玉的手形成鲜明对比。谢知眼睛泛红,她现在完全能理解小婶为何如此悲伤,换她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受不住的。

    独孤李氏轻喘一声,“阿菀,你去把你小叔叫来好吗”

    “好。”谢知起身让丫鬟去喊小叔。

    卢李氏坐在长姐身侧抹着眼泪说“你都病成这样还不好好休息等精神养好了再说也行。”

    独孤李氏断断续续的说“你也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时间不长了。”

    卢李氏哽咽道“你就狠心丢下阿难他们”

    独孤李氏抓着卢李氏的手说“阿妹,以后阿楠就交给你了,她跟阿难脾气不一样,她比阿难乖”

    卢李氏泪水涟涟,“你只管放心,以后阿楠就是我亲女儿。”

    独孤李氏放心的点头,阿楠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时间不久了,能顾孙辈也只有阿楠了。

    “母亲。”谢洵穿着齐衰孝服走来,他精通药理,之前看到岳母就知道她命不久了,对岳母喊自己过来所谓何事,心里也有数,她是放心不下阿难和大小舅子,想让他照顾他们。只要自己活着,他一定会照顾他们的。

    卢李氏和谢知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独孤李氏和谢洵,独孤李氏应该有不少话跟谢洵说。

    “阿虎,阿难脾气不好,这些年委屈你了。”独孤李氏和独孤雄平日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女婿,人中龙凤,对阿难又一心一意的好,身为岳父岳母又怎么不喜欢

    谢洵听到岳母这么说妻子,心中越发难受,岳母这是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在托付自己后事,“阿难很好,母亲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阿难的。”

    独孤李氏所求的也就是这件事,她拍拍身下床板,“阿虎,里面有点东西,你拿出来。”

    谢洵伸手把床板里一只大木匣取出,独孤李氏让他打开木匣,里面居然是一叠地契、房契,还有一张地图,他微微一怔,明白这是岳父、岳母这些年经营的家底,可这些不应该是传给儿子的吗给他一个女婿算什么

    “这张地图里有我跟你阿耶这些年的收藏,这些东西你好好收着,你大哥、阿弟那边我也会给,不过他们那脾气”独孤李氏面露苦笑,“以后家里就劳烦你看顾了,我们不求别的,就只要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独孤李氏后悔了,早知道当年就该多生几个孩子,或者好好管教两个儿子,不纵着他们,也不至于让他们现在如此不成器,“小七是个好孩子,我想让他跟阿柿成亲,以后他就是你跟阿难的孩子。”

    独孤李氏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过分,可她已经实在没法子,独孤雄和她走的太突然,孙子们都没长大,独孤雄死前都没瞑目。她面露哀求的看着女婿,七郎是独孤峻和古氏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二岁,什么都不懂,不过这孩子生性乖巧,十分听话,是独孤李氏最疼爱的孙子。她跟独孤雄都死了,大郎不一定能管住崔氏,别的孩子都大了,只有七郎年纪太小,她怕他遭了崔氏毒手,且七郎年纪小,更能教好。

    谢洵苦笑“母亲,阿柿和七郎都还小,而且七郎父母也在。”他可以照顾大舅子、小舅子,可是不想赔上女儿的一生。阿柿是谢洵和独孤阿难的幼女,比七郎大两岁。谢洵的孩子都是嫡出,他一样疼爱,阿楠和阿柿都是女儿,他更怜惜些。嫁人是女孩子第二次投胎,亲事岂能如此随意定下

    “大郎已经答应了。”独孤李氏轻咳,“我想把七郎给你养,将来他要是成器,就让他娶阿柿,要是不成器,这些东西分一半给他,让他自生自灭就好。”她能做的都做了,子孙将来如何,反正她也死了,看不到了。

    谢洵看着命垂一线的岳母,想着岳父岳母素日对他们夫妻的爱护,他握住岳母的手说“母亲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七郎的。”如果七郎以后人品不错,他不介意多个女婿,要是人品不好,他肯定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李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阿虎是个好孩子,也是重承诺的人,他答应就肯定会好好对七郎的,她心头悬着的大石垂下,又很快觉得透不上气来,她喃喃的喊着儿女的名字,“大郎、二郎、阿难。”

    谢洵一看不对,连忙让人去喊独孤峻、独孤岭和独孤阿难,阿难刚刚处理完长兄的家务事,刚想去看阿娘,听到阿娘垂危的消息,她跌跌撞撞的冲入房中,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母亲,“阿娘”阿难扑到母亲跟前,“你别走,阿耶走了,你别丢下我”

    独孤李氏何尝舍得自己孩子,可是她再也撑不下去了,看到子女儿孙围在她跟前大哭,她脸上渐渐浮起笑容,她这辈子享尽荣华富贵,死前又有儿孙围绕,跟丈夫也算同生共死,她也该满足了。

    “阿娘”随着独孤阿难凄厉的叫声,李氏的手自女儿手中垂下,独孤雄尚未下葬,妻子李氏也随之而逝,夫妻两人葬礼一并合办。独孤家的孝子孝孙跪在灵堂给独孤雄、李氏夫妻守灵,但是儿媳只有二媳妇出现,长媳崔氏并未露面。独孤家对外宣称崔氏因悲伤过度已病倒,可是公婆接连逝世,只要崔氏不是病得快死,都要拖着病体过来守灵,独孤家如此行事,傻子都知道崔氏肯定出了什么事。

    独孤阿难来了以后,乱成一团的独孤家总算像点样子了,谢独孤氏也不是管不了独孤家,可她毕竟只是独孤氏的族女,并非正经独孤家大小姐,没阿难的立场和底气。

    崔氏被小姑子关着自然不服气,屡次想要大闹,可独孤家是什么人家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武人,阿难也不为难崔氏,只让人把崔氏关在自己院落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要不是现在独孤家不想跟崔家翻脸,独孤阿难真想把崔氏关小黑屋。

    谢知待在孤独家几天,看了几天大戏,心里暗暗感慨,男人要是没足够的情商和手腕,齐人之福真不是那么好享的。独孤峻以往享尽桃花运,现在这些桃花运都成桃花劫。

    谢灏忙碌许多天,总算有空闲跟女儿坐下说话。可他刚开口,谢知就不让他说话了,阿耶嗓子都哑了,谢知忙让人给阿耶熬川贝梨汤,她对谢灏说“你放心,我还要在这里多待几天,你先好好休息。”独孤雄和李氏相继逝世,给谢知的震撼不止一点,她更关注长辈的身体健康。

    谢灏微笑的看着女儿,大家都说他偏心,可是他的儿女只想让他来照顾自己,却没人会关心自己,只有阿菀时刻想着自己,点大的时候,自己小农庄有了一点收获,就急着来孝顺自己,他为何不偏心

    谢知坐下有,拿出青石板,蘸水提笔在石板上写字问父亲“阿耶,你还准备在武川待下去吗”

    谢灏微微颔首,回复道“贺兰英雄找我谈过话,他想我继续做他长史官,看起来诚意还不错。”

    谢知蹙眉“阿耶,你不准备回京城吗”她觉得阿耶留在这里是小材大用。

    谢灏微微摇头“京城有你祖父,有你大哥足够了。”

    谢知明白这里不是南朝,谢家也不是外戚,如果朝中高官全是姓谢,大家肯定会反对,可为什么是阿耶

    谢灏安抚的揉揉女儿小脑袋“我在这里也待惯了。”谢家不可能有军权,可他留在这里,谢家就算没有军权,好歹手头也能有点兵员防身,这也算是谢家在魏国最后退路,毕竟他们已经从梁国逃到魏国,不可能再从魏国回梁国。革岛经过几年的铺垫,发展也逐渐走上正轨,谢灏更要留在这里镇守,好处总不能让秦家全得了。谢家开发革岛也付出不斐的代价,革岛的事除了他、阿虎、父亲知道,也就远在梁国的叔祖父知道,这在谢家都是秘密,就像秦家知道的人也不多。

    谢知又想起一事,她在纸上写到“阿耶,你有考虑过柔娘的婚事吗”柔娘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谢灏扬眉,“她不是要嫁给秦家小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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