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派。
炉香生烟,白雾逐渐扩散开, 消失于殿内。周正平收回手, 指间拂尘一甩,叹道“是强行运转道体所造成的伤, 虽有灵力支持, 但是依旧有些破坏了道体。”
一旁的颜采薇也颔首道“我探查时也是如此,江师弟境界比我等要高, 除了他人传递灵力之外,就只能靠自己来恢复。”
江应鹤点了点头, 将手腕收回袖间, 道“其实也没有多严重。”
他话语刚落,一旁听了全程的云不休便有些气哼哼地道“不严重气血逆转、损伤道体,还叫不严重你这样的伤要是修养未复,以后的天劫又想要怎么渡过”
江应鹤慢慢地喝了口茶,道“总能养好的, 我的天劫何时到来,还在未知之数。”
“就是未知之数,才要更加小心。”云不休道,“我听颜师姐座下的弟子议论, 说你跟那几个混”
他本来想说那几个“混账徒弟”, 结果脑海中莫名有一种诡异的畏惧感, 好像曾经被他们几个害过似的,有些毛骨悚然,话语一下子就停顿住了, 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江应鹤,续道“那几个徒弟,你们、你们四个”
江应鹤“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个也不行。”小云师弟深吸口气,语重心长,“禅清住持已说过你有情劫,很有可能魂飞魄散、不存天地,江师兄”
旁边的颜采薇抬手扯了他一下,清清嗓子,道“确实不是小云师弟想的那样,那是他们三个给你江师兄续灵力、补充道体来抵抗魔修的暗算,和苟且之事毫无关系。”
云不休扯回了袖子,在几人面前来回走了几步,又焦躁地道“总之,我觉得江师兄应该好好留在蓬莱,最好是能疗伤闭关。”
江应鹤用茶水润了润喉咙,随手放下杯盏,道“不必如此。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钧儿的手不知道如何医治,我已托人询问药王谷,长夜的软剑也应该重新铸造修行无岁月,不过是养伤而已,弹指一瞬罢了。”
他语气一顿,又挑眉道“一位洞虚境魔君被斩落在我与还寒的剑下,于苍生、于正道,难道还不是一件好事么”
要是放在地球,这简直就是抓获连环杀人犯的效果,不仅是大功一件,还要受表彰当榜样的。江应鹤心里悄悄地高兴了好久,不知道怎么一回蓬莱,就要被这群同门揪着受伤这一点反复批判,来回担忧。
“是好事。”周正平悠悠地道,“只是不愿用你受伤去换。既然说你徒弟是因为魔修的暗算才给你续灵力,那这暗算究竟是什么”
江应鹤话语一滞,想着那个什么七日合欢,哪里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他缓了缓神,静默片刻,道“是扰乱神智的幻术。”
周正平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多想,随后便看到一直端庄旁听的颜采薇忽地被呛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江应鹤,欲言又止地放下了茶。
她擦了擦唇角,帮着解释道“对是一种幻术,你们也知道合欢宗的幻术厉害。让江师弟回去修复道体、慢慢养伤吧”
周正平自无不可,小云师弟也没有说什么。江应鹤顿感轻松,朝着颜师姐点了点头,离开了蓬莱派的正殿。
等到那抹雪白的孤影离开视线后,周正平才继续问道“是什么幻术”
颜采薇无奈地回了一句“幻情之术。”
原本云不休都安分下来了,又让这一句刺激地抬起了眼,气劲儿未消地道“那他徒弟还围着他”
小云师弟把江应鹤当成敬慕对象、非常地向着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瞎埋怨了一句,然后一边站起身拔步往外走,一边道“我得去问问那几个晚辈,是不是对他们师尊有点什么心怀不轨的意思,我师兄的情劫谁也别想碰”
他话语一停,深入骨髓的莫名危险感猛地窜上来,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颜采薇也及时地叫住了他。
“回来。”颜师姐敲了敲桌面,“你师兄是没有情根的,不必担心。”
小云师弟的脑子让这一句话冰冻住了,慢慢地降温下来,随后才道“就算是没有情根,但他这么疼爱他的弟子,若是知道这几个徒弟里真的有觊觎他的人,岂不是辜负了殷切期望”
“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了。”颜采薇道,“每个人仙途不同,或许江师弟就应该经历这么一回,才能道心弥坚。”
云不休正想跟她争辩,随后听到掌门师兄的声音。
“好了。”周正平道,“各有各的造化,江师弟从来不信天命,也不会太过相信情劫一说,他的道心,就是人定胜天。”
清净崖,白鹤玉宇。
门口的鹤灵久待主人,抵着江应鹤的指尖蹭了好久。江应鹤摸得差不多了,才进入玄门之中。
白鹤玉宇一切如故,冷玉墙壁散发着凉爽的气息。江应鹤只是扫过一眼,便一眼见到背对着他拨弄书架的长夜。
书架里没有功法、道术,也没有什么磨练心智的心法,只是一些蓬莱派旧历和修真界的话本故事,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长夜换了一身红衣,衣袍间烙着暗红的压花纹路,腰间挂着一串玉色的珠串,在他动作之间轻轻晃动。
江应鹤伫立望了片刻,才发觉到对方的身高也有增长,不是昔日钻进臂弯里的少年郎了。长夜的外貌虽然仍年轻、神情态度也都有些孩子气,但身体已经接近于青年的骨架,那把乌黑的长发只束了一半,另一半落在他的肩膀上。
江应鹤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想到他当年沉封在寒冰中的模样这样曾经幼小、无依无靠的人,最让人心疼的不是他们脆弱,而是他们愈发地坚定强韧、百折不挠。
长夜似乎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感觉到身后人时,便转过身回头,露出一半精致的眉目。
那双原本没有波动的眉眼在看到江应鹤回来时,像是一瞬间活了起来,露出了一种毫不掩饰的欣喜。
“师尊”他扑过去,习惯性地把江应鹤抱个满怀,正要继续撒娇时,却被对方敲了敲肩膀。
“长夜,”江应鹤轻声道,“不能再这样了,这么娇气会长不大。”
长夜有点不服气,委委屈屈地小声道“师尊是不是不疼夜儿了”
江应鹤就知道他是这个反应,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阔“修道没有魅力么你一天天只想着怎么粘着我”
长夜伸手捂了一下被弹到的地方,然后飞快地把刚刚抽出来的书给江应鹤看,好奇道“师尊,这是什么啊”
江应鹤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一下子顿住。
上面写着一行简体汉字,是他的笔迹,写得是
母猪的产后护理
江应鹤“”
这好像是他当年刚刚修道时,被童归渔塞进储物法器里的一本小黄书,当时嫌封面太不堪,就包了一个封面为什么没有扔,大概是因为这本书对当时还是处男的江应鹤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吧。
虽然现在也还是处男。
白鹤玉宇的书架上摆了好多本陈年旧书,江应鹤早已不记得都是什么了。他看着小徒弟纯洁天真的神情,心里陡然诞生出了一股沉重的愧疚,他斟酌了片刻,尽量自然地道“是养护妖兽的,你拿了也没有用,放在这儿吧。”
长夜愣了一下,脑海中“养护妖兽”这四个字转了转,然后低头扫了一眼封面上过于简单的一排字迹,试探道“师尊喜欢养妖兽”
江应鹤的门口就养着几只鹤灵,虽然那是灵兽,但也是妖的范畴之内,不过与凶兽不同罢了。他只是短暂的一思考,便回答道“喜欢养听话乖巧的。”
长夜眨了眨眼,凑过去道“听话乖巧我最会了,师尊养我吧”
江应鹤瞥他一眼,从他手中将那本内里是小黄书的册子取出来,道“如今没养着你么我当年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的胆子可没有这么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之前中了七日合欢的事情,又问道“那个魔修你当时有没有害怕”
这句话他用若是用来问李还寒或秦钧,那两个人一定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不怕,只有长夜稍稍犹豫了一下,道“有一点。”
只不过不是因为害怕那个魔修,而是因为怕你在里面受伤出事,而他却因瞻前顾后不能及时赶到。
江应鹤语气温和地道“怕也没关系,以后就可以不害怕了,长夜要慢慢地学会保护别人,在此之前,师尊和师兄,都是庇护你的羽翼。”
他充满安抚意味地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发,顺便将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放得更远一点,没想到就走神儿了这么一分神,便忽地被小徒弟扑倒了。
两人站的地方很靠近床榻,即便倒下来也不会摔痛,但江应鹤还是感觉到长夜给他垫着后脑的手,那只手修长柔软,只有持剑的地方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茧。
对方未束缚的发丝垂落下来,与江应鹤墨色的发梢交汇到一起。
长夜墨眸微亮,眉心的护体灵印光华流转,露出来的半张脸是绝世美人,而另一半残缺损毁的部分,却是一片乌黑的兽纹面具。
“我也想保护师尊。”长夜从上方抱紧他,埋头在师尊的肩窝边,声音闷闷的,“师尊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好不好其实我”
他的话语骤然一顿,抬起的眼眸间映入了江应鹤的模样。
其实什么呢他不是一直以保护者自居吗对,他与另外那两个人是不同的,他只是想、只想单纯地对待他
长夜心中的声音愈发低迷,所有情绪像一根琴弦般绷紧,如同在掩饰一个拙劣的谎言。
但剧烈跳动的胸口、发烫微热的耳尖、和脑海中徘徊不去的情绪一切都在嘲笑他,出卖他逐渐脱离轨道的刹那心动。
他绷紧的情绪在断裂,一寸寸地崩断。
长夜更靠近了一点点,听到江应鹤温柔的笑声。
“你自己这么孩子气,还要让我不把你当孩子”江应鹤完全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毕竟小徒弟是个无情的撒娇机器,这种扑床抱抱好像也不是很违和的样子。“我还等着你可以独当一面呢。”
他话语未半,便被长夜握住了手腕,低声道“等我独当一面那天,师尊愿不愿意留在夜儿的羽翼下”
江应鹤竟然体会到一股难得的孝心,他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问道之途艰难,我已至高峰,前路渺茫,没有前人铺路,也等不来后人先至,你就不要想这个了。”
长夜认真地看了江应鹤片刻,那双一派天真的眼眸落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出半点有关于情爱的心绪。
但他如何被烈火焦灼着、被焦心炙烤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抬起手,慢慢地将江应鹤的发梢放在指尖卷了几下,道“师尊,我有些想起曾经的事情了。”
江应鹤凝神倾听。
“我前几日金丹大圆满时,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一些混乱的回忆,”长夜低声道,“我想起的都是黑暗、鲜血、和无穷无尽的厮杀,好像要活下来只能杀掉其他人一样像这样不值得存在的记忆。”
他靠着江应鹤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我从没见过像师尊这样,对整个世界都这么温柔的人。”
江应鹤都不知道自己在小徒弟眼里,居然有这样的形象。而对方说的这几句话,也太惹人怜爱了
他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在慢慢地寻找回家的路。把他们带到身边,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心愿。
“其实在我的故乡,有很多这样的人。”江应鹤与他对视,语调轻柔。“他们愿意伸张正义、愿意伸出援手、愿意让一切都变得更好。”
江应鹤按照心目中的教育标准灌了一碗鸡汤,感觉自己的教育方式完全能教出三观极正的栋梁来,又补了一句。
“长夜这个名字,起得太苦了。”他道,“但没关系,夜里有月光陪你。”
长夜没有说话,而是收紧手臂,揽住了江应鹤的腰身,半晌才道“师尊陪我。”
他直到此刻才彻底地意识到江应鹤就是他身边的明月清光,而他,只不过是在漫漫夜色中迷途的一颗星星。他不是想纯粹地保护他,也不仅是出于一时的报答,他是真的想陪着他、在他身边,百年千年不止。
越久越好,最好时光无尽头。
愿我如星,君如月。
江应鹤最后又考较了一番他金丹大圆满的境界程度,到了日暮西垂时才让小徒弟回去休息。
等到夜色初降时,江应鹤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夜的进度条突然往前涨了大一截。他想着小徒弟这境界明明也没变,整个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坐在床榻上跟进度条较劲,考虑了“心理健康”和“师生关系”两个条件,研究了好多遍,觉得这俩因素可能都对进度条有影响。
尤其是那个师生关系呃,以他和徒弟们之间的感天动地师徒情,难道这个关系还能再进一步这是干嘛最后还能歃血为盟拜个把子以后咱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江应鹤思绪持续跑偏,身上这点幽默细胞不断发酵,当他的想法越来越离谱的时候,忽地想到了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还放在床榻边上。
他拿起那本书,脑子正属于跑偏的状态上,就顺手地回顾了一下当年童归渔的礼物。
江应鹤抬手一翻,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啪地一声又合上了。
他翻到有插图那页了。
这一切来得太刺激了,千年单身有点承受不住。
江应鹤吸了口气,从第一页打开,慢慢地看了几行,然后逐渐地放松了下来。
好像也没有很大尺度,当年为什么提着忘尘剑追着童归渔,把他头发削掉了一半看来就算是千年单身也是有阅历增长的,像这种小小手推车已经影响不到自己了
江应鹤莫名满足,把这本书放在了旁边,作息准时地准备进入睡眠。
夜色愈浓,门口的鹤灵休息到一半,被一阵脚步声惊动。它们抬起头,见到一个沉暗的影子进入了玄门中。
白鹤玉宇只有江应鹤和三个徒弟能自由出入,鹤灵也不会吵醒主人,而是继续进入梦乡了。
那个人身上带有淡淡的寒气,等到气息从外面散尽之后,才慢慢地靠近床畔,在旁边停留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都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停滞下去,沉凝如雕像。
明明不来的时候,心火涌动焦灼,可真的看到师尊时,他的心绪居然愈发地平静。
对方的睡颜实在是太静谧美好了。散落的墨发打着旋儿落在榻上,眼帘如扇,肤色如霜,连呼吸都绵长安静。
他只是静默了坐了一会儿,却发现江应鹤的眉尖在睡梦中微微收紧,有一些不太舒服的样子。
江应鹤确实觉得不太舒服。
他梦到的东西简直简直让人耻于说出口江应鹤一直觉得自己把徒弟们养得非常好,自己也清心寡欲三观超正,但没想到刚刚睡着不久,脑海中的梦境就开始不走寻常路。
他梦到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朝自己压过来,态度温柔的解开自己的衣扣,然后低声问他“你喜欢几个人”
几几个人不要说当时了,江应鹤现在还觉得满脑子嗡嗡乱响,愣得反应不过来。
这怎么还能几个人呢这种事就算是发生,也应该两个人因情而为,先不说这性别不是很对,怎么到最后连人数都不太对了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但他莫名其妙地醒不过来,体内那种类似于七日合欢残余药效的感觉愈发浓烈。
直到仿佛有一只微冷的手,落在他额头上贴了片刻,一股极度醒脑的气息灌注进来,他才勉强惊醒,坐在床榻上怀疑人生。
周围无人,似乎那只唤醒他的手指也是梦中的幻觉。江应鹤捏了捏眉心,想着最后那个人数、那个阵仗这是什么高铁速度,自己睡前只是看了一眼手推车而已啊
他放空了一会儿,觉得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正在反思自己怎么突然做这种梦,反思还不够,还开始质疑自己一直未经实践证实的性取向。
还没等他证实自己的取向问题,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脑子冷静了,身体还没有。
江应鹤默默地移过目光,竟然有一种类似于晚节不保的悲伤感。七日合欢的残余药效还在不停的拱火,一点点地煮熟他的身躯。
他脑子都要转停了,最后只能收拾好心情,认命地伸手解开雪色中衣的系带。
看来每一个单纯的处男,最终都是要交给手的。
但江应鹤在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水平,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彻底平息下来,最后实在太难受,干脆就不伺候了,埋进床榻里开始不管它了。
他终于认识到,合欢宗的威力不可小觑。
江应鹤脑海中有点混乱,恍惚中又有点半梦半醒的感觉。他有意识地想运转道体将这个劲儿压下来,但忽地想起他的功体还伤着。
受伤的原因就是用道体强行压制药效,把魔修斩了个稀碎的同时,他这一口血也吐得肺腑俱痛。
正当江应鹤迟疑的一刹,梦境中的那个场面仿佛再次出现,有一个温度有些发冷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低低地唤了一声什么。
江应鹤略微迷茫地想,他这不会是做了个连续剧的梦吧中了七日合欢之后,这梦怎么总全是电视台不让播的内容
不过这次终于没有人数上的震撼了,只有一个人,准确来说,只有一只手。
对方好像有些忐忑,不知道在迟疑什么,但动作倒是来得很准确,解了江应鹤的燃眉之急。
江应鹤低头蜷缩了一些,呼吸越来越乱,直到药效汇聚到了极限,寻找到了一个爆发点。
一切煎熬都消失了,所有的奇异感受都聚拢到了一起,又骤然四散开。
月华映入白鹤玉宇,也照在他沾满水迹的眼睫上,照在他无意识抓紧床褥的修长手指间。
江应鹤迷茫散乱的思绪慢慢地回笼,才从欲海的余韵之中,品察到一丝无边风月的动人。
江应鹤第二天就把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销毁了。
里面虽然是手推车、摇摇车,但也架不住他自己没有经验、又算是余毒未清,怎么能留着这种东西
与之相应的是,百千年不主动联系童归渔的江应鹤,这一次态度郑重地给童归渔写了一封信,让门口的一只鹤灵送去了合欢宗。
洞虚境修士的遁光速度很快,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门口便传来鹤唳之声。江应鹤收回了玄门禁制,见到穿得花枝招展的童归渔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遇到一向冷淡孤清的江应鹤碰上这种难题,他简直高兴得就差大笑三声了,满脸都是“这个热闹我一定要看”的表情。
江应鹤一身雪色长袍,外袍的边缘绣着淡金的图样,身上的冷淡幽香还是很好闻,神情如常,看不出半点被这种事所困扰的样子。
玉案上面摆着一盏茶,一盘棋。江应鹤自己下了一会儿,示意童归渔坐在对面,随后抬手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上回还说下次相见无期,怎么这么快就用上我了”童归渔穿了一件粉衣,嫩得跟三月桃花似的,狐狸眼冲着他眨了眨,“让我听听,咱们玄微仙君竟然也有今天。”
江应鹤瞥了他一眼,道“本座替你清理门户,你还笑。”
“哈哈哈哈,我其实不想笑的。”童归渔边笑边揉了揉脸颊,“可是一想到你因为这种事把我叫来,我就实在忍不住想哈哈哈哈。”
江应鹤“你能说点人说的话吗”
童归渔更想笑了,他叩了叩茶盏杯壁,道“好好好,那你跟我说,七日合欢的滋味怎么样”
江应鹤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道“不怎么样。”
“真的吗”童归渔对自家的东西可是十分自信的,“那看来玄微仙君自己就能扛过去”
江应鹤忍了又忍,才吐出一口气,道“不行,我是冰雪道体,让这东西烧得头晕。”
童归渔忍住大笑的冲动,连忙喝了口茶掩饰住,故作正经地道“本来我们宗门里,这种药是没有解药的,而且你的这份还是被魔修调制过的,就更没办法了”
他看着江应鹤微微蹙眉,才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有一个方法可以教你。”
江应鹤点了点头,道“你说。”
“只要一个修为深厚的修士,拿着这个给你守夜就行了。”童归渔从法器中取出一个冰蓝色的珠串,伸手戴到了江应鹤的手腕上,“这是我们宗门中唯一一个消解情欲的法器,只不过有一个副作用,佩戴之后,你的道体完全无法运转、几乎等同凡人。”
“佩戴之时,需要有一个你信任的修士从旁护法,为你驱散残余药效、修复伤体。”童归渔道,“我看你的几个徒弟都很不错,想来也可以担当这件事,大约只需一月左右,你的残余药效就可以完全消解驱散掉了。”
童归渔话语带笑,眸光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江应鹤却完全没有想太多,而是略微思考了片刻,道“今晨之时,还寒跟我说他的境界已打磨至圆满,要去闭关渡劫,不知究竟选了什么地方渡劫,现下清净崖中只剩下钧儿和长夜。”
童归渔道“我听说你的二弟子是被迫晋升为元神真人的,可有什么后遗症”
江应鹤摇头道“手不太好,其余倒是没什么。”
随后,对面那双狐狸眼又眨了眨,道“有两个人还不够么我看一个你都承受不住。”
江应鹤没太听明白这句话,他缺了一条情根的脑子里没办法拐到其他的角度,闻言略微茫然地一抬眼,见到对面之人饮尽茶盏,旋即起身。
“那我便回合欢宗了。”他道,“总归是代掌教,宗主掌门一日不出,我这个代掌教就不能卸下担子。”
江应鹤颔首道“有劳你来。”
“不劳。”童归渔笑了一下,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朝他拱手,“多谢玄微仙君,为合欢铲除一大心病。”
江应鹤还未言语,便见到对方躬身至面前,行一大礼。
他稍稍抬下了手,想要阻止,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童归渔再度起身,转身离去,背影渐远时,传来的话语仍似一句荒唐的玩笑。
“三百年同门,一朝堕魔。原来往昔修行友爱之情,只有你我当真而已。难道世上之情,全都免不了要先生欲、再生情”
玄门洞开,江应鹤望他离去,低声叹道“所谓先后之分、轻重之分,不过是靠他自己的心意罢了。”
童归渔离去之后,江应鹤才将手腕上的冰蓝色珠串褪下来,仔细地观察了片刻。
合欢宗很少有这样的法器,他们宗门之中多是催情的法器药物,而其中也分为两派,一派是纵欲行乐之人,依靠双修之术提升自己,行事更偏向邪道一些,另一派则只会与有情人行乐,不过他们的有情人有时候不止一个。
情与欲的先后轻重,是合欢宗许多年来一直争议的话题,这涉及到他们以后的道心考验内容、以及合道的理念,是十分重要的。
童归渔修情,他手中的那一把红颜剑,剑器灵性中对美人与情爱十分贪求,正因如此,这把剑才会俯首在混元仙君的手中。
江应鹤收敛思绪,想到今晨鹤唳时,李还寒在门外告辞的模样。
大徒弟一身玄色长袍,衣角上有一些褶皱,神情也不太对,像是一夜未眠,连嗓音都有点怪怪的。
江应鹤那时候才刚刚从那个令人骨酥筋软的幻梦中爬起来,不仅有些头疼,连脾气都不是很好,他听着李还寒说要暂辞清净崖、寻一个合适的地方突破元神期时,心里有那么一点不高兴。
因为对方不像是只因为这个原因才前来告辞的。
如若是这个原因,又怎么会在玄门外踱步许久,不敢相见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江应鹤一边疏解幻梦导致的轻微头痛,一边铺开尺素给童归渔写信,在白鹤玉宇内出声淡淡地问道“选好渡劫之地了吗”
“选好了。”
还寒的声音有一些哑,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他话语中凝聚了如此深而隐蔽的情绪。
“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小香炉中燃烧着微末的火光,那本导致了夜中情事的书册在炉中燃烧。而门外则是清净崖间略带一丝凛冽的寒风,向他浓墨般的衣角边缀上微冷的晨露。
李还寒好似沉默了一刹,随后才答道“是一个能让弟子暂且清醒的地方。”
江应鹤笔锋微顿,听到他持续下来的声音。
“与温柔久伴,不识残酷。”李还寒道,“弟子动心的太过,怕自己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江应鹤就立即明白过来这是为了什么了。
自己这俩吃窝边草的徒弟,秦钧喜欢女修,倒是还好。李还寒可是一个弯成蚊香的青年,正值气盛冲动的年纪,若是在蓬莱里跟意中人待得太久了,的确很容易做出一些不太能让人接受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直的。
这觉悟也太高了吧。江应鹤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心中那点不高兴烟消云散。
他停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袖,推开白鹤玉宇的玄门,在晨风与清露中看到大徒弟立在门前,身旁的那把血剑似是新挂了一个剑坠儿,与忘尘剑上的剑坠是一个编织方法。
江应鹤没有靠得太近,而是端详了对方片刻,果然从那双幽然血眸之间望出一股沉沉的克制感。
“去吧。”
江应鹤平静地道“不要去太远的地方,蓬莱等你、清净崖等你”
李还寒盯着他的唇,听到对方语气温和地继续说下去。
“师尊也等你。”
他只要这一句。
李还寒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可面对着江应鹤清润的目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江应鹤看着他在白鹤玉宇门前辞别,心中从对情劫的无限担忧,慢慢地演变到儿孙自有儿孙福,最后回到桌案前,又对着那封信持续闹心了一会儿了,才让鹤灵传信送去合欢宗。
他叹了口气,脑海中慢慢地只剩下一个念头。
长夜年纪还小,今晚是第一次,让钧儿过来吧
这个性取向存疑的男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究竟有多么虎狼之词。
李还寒离开的时候,秦钧其实立刻就知道了。
他看着那只天魔在白鹤玉宇周围做了几重隐蔽的标记,像是埋警报似的绕了一圈,然后转过头跟自己对视了一眼,随后才离开。
秦钧舔了舔齿尖,他感觉那只魔的行为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古怪难道他良心发现,放弃把师尊圈养成炉鼎了
不止他知道,估计长夜也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们几个人互不信任,都觉得对方各怀鬼胎,因而李还寒突然辞别清净崖,让他有些意外。
在秦钧的眼中,喜欢的东西一定要争夺到底,绝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李还寒看上去并不像放弃他终于舍得突破元神期了,恐怕是在准备如果最后一旦暴露身份,就把师尊抢回去吧
这个想法在他当夜见到江应鹤时,达到了顶峰。
江应鹤未曾束发,发尾软软地落在衣领边缘,灯火映亮他眉宇。
他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窄瘦的手腕上带着一串冰蓝色的手串,相互映衬之下,愈发显示出肌肤冷白如霜。
秦钧深深地望了一眼,便靠近了师尊,为他驱散残余药效、修复伤体。
江应鹤虽然已将药效残余这件事告知了他,但出于身为长辈的面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秦钧专注的视线,想了想,决定没有话也要找话,道“还寒去闭关渡劫了。”
秦钧没有表现出一丝意外,他只剩白骨的左手扣紧了江应鹤的手指,道“这件事我知道,长夜师弟也知道。”
也是,他们关系这么好,还寒肯定也跟他俩辞行了。江应鹤自认为正常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低声问道“钧儿,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表面上不追根问底,实际上果然还是担忧的。江应鹤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自己的老父亲心态。
秦钧没有答复,而是稍稍紧了紧手指,碾揉着对方白皙的指尖,略带醋意地道“师尊跟弟子说话,就只能谈李师兄的事情吗”
江应鹤怔了一下,被他捏紧了指尖。
“我只想跟师尊说我们之间的事情。”秦钧道,“师尊戴着这个东西,道体受制,恐怕不太安全,长夜师弟又太孩子气,不如这一个月,都让我来吧。”
“一月不眠,即便是修士,也会很累的。”江应鹤道。
怎么会累呢,他明明甘之如饴。
秦钧没有回答,而是握着他的手按照蓬莱的功法运行灵力,帮他驱散经脉血液中残余的药效。他越是接近,就越是按捺不住。
这只恶灵像是圈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般围绕在他身边,嗅到对方身上蔓延开的冷香气息。
江应鹤根本没办法熬夜,又因为有钧儿守夜,自觉十分安全,支撑到了后半夜时,还是在另一个人的气息下睡着了。
这一次的梦里,没有那些让他苦恼无措的事。
只有落在颊上隐秘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范成大车遥遥篇
童归渔鹤鹤啊,虽然数量超标了,但是质量还是很好的嘛
江应鹤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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