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隆日,原本就黑得早,何况还是这样的大雪天。这么一顿折腾下来,天就黑了。
广常中途送了趟吃的过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江婺现在看到他就来气,很不得将他打一顿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讨江婺厌了,放下就走了出去,再也没进来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气归气,不过有一点江婺是猜出来了。
就是不知为何,这个广常成了无殃身边伺候的人了,否则也不会听他的话把她拦住,又做这种送饭的功夫。而且看他进进出出的样子也不怕被人发现,恐怕是过了明路的,上面指派下来伺候的。就是无殃过得这样落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面还无端端派人过来给他。
只是身边有了人,无殃却还是日日遭人毒打,那广常明明力气不小却不护着主子,说起来他也是“伺候不力”,一点用都没有
江婺心里极度气愤,又极度闷堵,难受得不行,脸上更加没了笑,喂无殃吃饭、吃药都是绷着脸,不说话。
“江婺,江婺,你不要气了”
间隙里,无殃一直尝试跟她说话,语气轻软地喊她的名字,语气小心翼翼的,希望化解她的冷脸。只是他一直没说“下次不会这样”的话,江婺因而心里还是堵着气,一句话不说,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无殃见此,脸色也郁郁的,苍白如纸的小脸更添了一丝灰败,整个人弱小得可怜。看得江婺心里又是恨又是疼,也不知道是谁在折磨谁。
雪夜天上云层厚积,自然是没有月亮的,屋里惯常都是不点蜡烛的,就是江婺带了东西来也不见得用上,房间到了天黑便一片漆黑,寂静无语。
这样的环境更让人无限沉浸在思绪里。
躺在床上的江婺转而又想到,孤零零可怜的无殃身边好容易有人,过了明路却不好好照顾他;自己这个真心把他当做弟弟疼的姐姐,却又“来历不明”,不能光明正大地照顾他。
一时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她孤独居家的时候,是不是也什么都自己扛着,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不告诉自己,就像自己也一直报喜不报忧一样。最后母亲的去世,何尝不是因为自己照顾不周,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就这样母亲在腊月隆冬里冻得手脚僵硬,失足摔倒,一去不返了。
母亲年老病弱,无殃年幼孤苦,他们都是需要精心照顾的人啊
想到这里,江婺心里更觉得悲戚,不由得转身抱紧了无殃,低低地哭出声来,泪水沾湿了鬓边发丝,落在枕头上。
无殃见她终于愿意理自己,原是松了一口气,发现她哭了,顿时有些无措起来,一边笨拙地安慰她,一边费力抬手帮她擦泪水。可江婺正是心如刀割的时候,眼泪怎么止得住
最后无殃也只好伸手抱住她有些冰凉的身体,只是他人小胳膊短,哪里抱得住一个大人,倒像是埋在她怀里一样。他有些懊恼,又很痛恨自己的无力和弱小,黑暗中紧紧握住了拳头,眼睑垂下,低声喃喃,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自言自语
“你放心,我不会被打死的,他不会让人我被打死的,因为他心里清楚”
清楚什么,他没再说下去,江婺也不问。她知道一旦他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知道的,就像白天里他被打得那么惨,说不让她出去,就会让人把她困住。
她的弟弟,这个叫无殃的孩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狠心的人
从小就这样狠心,长大了又该如何对自己狠心,又何尝不是对别人狠心
江婺哭着哭着睡着了,睡着之后悄无声息回到了自己的床铺。迷糊中只觉得周边环境都暖和很多,却下意识地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仍旧睡过去,眼角仍是湿润的。
只是到底在那样的雪天挨了冻,中午醒来就觉头昏脑胀,鼻子塞痛,怕是感冒了。
却说这边,广常在园子大门边的角房睁着眼睛睡了一觉。外面大雪纷飞,一夜都是簌簌落雪的声音。他虽还不满十岁,但从小练武,身子骨强劲,是不惧冷意的。
只是满脑子想着白天里九殿下浑身血迹躺在雪地,几乎要被飞雪淹没的小身影。九殿下是何等尊贵身份,如今竟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就连出身低贱的六皇子都能这样欺辱他,若不是他脸色突然紧绷了,拳头紧握着,尚且稚嫩的眉眼冷肃狠厉,下巴都显出了几分英武刚毅来。
继而又皱紧眉头,也不知道殿下伤得如何,那位姑娘有没有照顾好他。
想至此,他眼里闪过几分疑惑,实在想不出她是如何出现的,他守在大门边,如果有人出入,自己不可能没有发现。他摸了摸自己左手虎口的痕迹,又不禁想起白天里自己如此冒犯,将她困在床上,她那愤怒而明亮的眸子,还有她为殿下留下的泪珠,一时怔怔。
又忽地想起那夜中秋月明,他手刃两人,却也身受重伤,体力不支,正是满心绝望,她却出现了,对他温言关怀、悉心救治,还让他终于找到了殿下。当时他其实很疑惑,九殿下身边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姑娘,竟又很觉得她眉眼柔软,要比天上的月亮更圣洁、更温柔
广常眨了眨眼,清明锋锐的双目突然闪过一丝茫然,不知为何心里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他就这样睁眼躺了一夜,却也不曾翻身弄出一丝动静,一边仔细警惕着外面任何风吹草动,一边满心思绪纷乱。
天色渐亮时,他听得外边落雪慢慢小了,估摸着今日雪该停了,忙起身来,往内院走去。
果然,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雪就完全停住了,空中再无飞絮,天上一片清朗,往东望去,隐隐有亮光冒出,一轮金日即将破云而出,令人不禁微微生出些期待之心来。
正看得怔愣,耳边听到房里动静传出,忙收了视线,推门而入,恭敬地喊了一声“九殿下。”
无殃嗯了一声,拂开他的手,自己慢慢地坐起来。
他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只是小小的人坐在被褥之间,更显小得可怜。不过他脸上并无任何自怜自哀之色,反而十分从容,仿佛并感受不到身上的伤痛一样,只面无表情地对广常吩咐了一些事情。
广常垂手静静听完,看他不欲再说,只好压下心头对他伤情的担忧,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仔细地关上门,他立刻大步走出了西宫的园子。
沉重的大门被他打开,粗嘎的声音想起,立刻惊醒了两个还哈欠连天的粗使嬷嬷,两人立刻口不择言骂了些难听的话语。再一看这新来的半大孩子五官端正、身形挺直,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小太监灰蓝袍,却自有一股英武不屈之气概,清凌凌仿若雪后初霁压不弯的一株青松。一个婆子看愣了眼,不由得调笑两句
“广常小子,这么早莫不是去看哪位小宫女去”
广常闻言,抬眼冷冷看她们一眼,眼神之锋锐令她们不得不噤了声,他才一言不发,抬步往厨房方向走去。
等他走远,两个老嬷嬷才松了口气。另一个皱眉朝先前那个说“他这不明晃晃去厨房给里面那位领早膳,你做什么调笑人家刚才他那眼神,吓死个人了”
“我哪知道这个小太监一点子玩笑都开不得”那婆子也没好气道。顿了顿,又还有些惋惜“这么个周正的小太监,怎么就派来这个死地方了呢,这熬也熬不出头啊,真可惜了”
另一个忙道“你可少说两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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