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论战

小说:我把你当弟弟 作者:古木架
    一早, 广常就把西宫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叫到了外园子。

    “今儿个又是十五,规矩你们也明白了。都在园子里修剪花草吧, 今日主子静思, 内院是万万不可打扰的。”

    众人已见怪不怪, 听了, 都按照往常的分工忙活起来。

    广常往里走, 路过池塘, 看见里边的莲蓬, 却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转而叫住两人

    “你们挑嫩的莲蓬摘了吧。”

    而江婺那边已经到了八月, 天气又热得像火炉,同时又天黑地很慢,所以到了无殃这边时,已经不早了。

    那个安静的美少年仍然端坐桌后,悬腕练字, 眼眸垂下看着纸张,显出十分的认真来。

    江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将盖在身上折痕分明的薄被,又沿着折痕整整齐齐地叠好了,摸了摸,放在一边, 仍然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那边少年见她默默无声, 不由得笔下一顿, 抬眼看她一眼, 见她昏昏欲睡,无精打采,微微拧了眉,轻声道“江婺这几月,是来得一次比一次迟了。”

    江婺眼睛半睁半阖的,听着他清润的声音,心道夏天天黑得迟,她当然也跟着睡迟了,嘴里只“嗯”了一声。

    听着这宛如梦呓的声音,心下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问“江婺为何总是这样困倦”

    “因为没睡好啊”江婺禁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少年拧紧了眉,眼神怜惜地看着她,“江婺昨夜没睡好还是平日里太忙碌。”

    “都是吧。”江婺点点头,心说她工作了一天才睡那么几分钟,能休息好吗,尤其是夏季天热,更令人疲乏。

    “那江婺平日里,在忙些什么呢”少年声音轻轻的,怕打扰她似的,眼里却多了几分探究。

    “就是工作啊。”

    “工作江婺家里是做什么的,又在何方”

    “我在啊,”江婺卡了一下。困成一团浆糊的脑子艰难地转了转,最后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说完她猛地抹抹脸,勉强清醒过来,轻推了他一把,“去去去,怎么总是问我这个问题。明明你自己在哪儿也不告诉我,却来套我的话,哼。”说完下榻出去打凉水洗脸了。

    里边的少年还坐在榻边,薄唇微微抿着,有些不满。

    这么多年来,他也旁敲侧击过,想要追究她的来历,祈愿她是当朝的女子,而非什么异族女子,更非遥不可及的神仙。这样一来,他也许有朝一日能够找到她,想见便能得见,而不是这样日日期盼,苦苦等待。

    然而,每次她都是这样搪塞过去了,依旧神神秘秘,来影无踪,唉

    江婺往脸上泼了几把冷水,终于刺激得清醒过来,抬眼看见月亮门外依旧有一道灰蓝色的高高的影子,沉默寡言,不动如山。看得她一阵气闷。

    她转回屋里就问“无殃,园子之外危险我知道,可为何连园子都不能逛逛了我以前好久以前,你可是不拦着我去园子逛的,有次见我闷了,你还叫我去池塘里摘莲蓬呢。”

    无殃已经坐回桌旁写策论,闻言笔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道“我怕江婺嫌弃这里闷了,偷偷跑出去。”

    “你也知道这里闷啊。”江婺不无怨气地说,“就是因为闷,我才想到大园子里看看花儿吹吹风什么的。至于园子外面”想起那个老色狼,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才不想出去了呢。”

    唰。

    他笔下陡然用力,气势一变,写出的字瞬间变得锋芒尽露,与前面的端方温和格格不入。而他原本平静的的眼珠子更是一片漆黑,寒意逼人。

    那个人,他竟敢

    江婺还毫无所觉,还笑着道“无殃,如今又是花落结子的时节,你别让广常拦着我了,我去采莲子给你吃,好不好”

    他垂眸看着纸张,耳边听着她温声软语,眼里疯狂欲噬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事

    “无殃,乖嘛,让姐姐出去转转”江婺见他沉默着,遂两眼晶亮地凑到他眼前,还把他当那个小小软软的孩子一样哄着。

    然而,即便他当时年幼,尚知道她不能暴露人前,何况如今年岁渐长,越发怕她出了什么意外,更不可能大意。

    于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带着歉意道“不行,江婺。你要莲蓬,广常会送进来给你的。到时候你在屋里剥着吃,也可解闷儿。”

    江婺无可奈何,最后只好重新躺下补觉了。

    随着无殃越长越大,她其实在他面前也挺注意的。比如他在房里看书写文章,她也不好睡觉,一来他毕竟是个少年了,她这样不太雅观;二来也怕自己睡懒觉会影响了无殃的勤奋。

    不过他念书念到现在,已经是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几乎没有看不懂的了。江婺无所事事,不能去逛园子散步,又困得很,也懒得管雅观不雅观、影响不影响了。

    她侧身枕着玉枕,腰上轻搭了薄被,渐渐睡了过去。

    窗外葱茏的树上,有鸣蝉不知疲倦地叫着,反倒衬得屋里安静极了,连那绵长均匀的浅浅呼吸声,都听得清晰。

    埋首纸堆的少年默然抬眸,只见她闭眼睡着,安然恬静,脸颊边落了一丝黑缎似的乌发,更衬得她侧脸的线条柔和

    他不禁看得入了神,墨点晕在纸张而不自知。

    江婺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睡眼惺忪一看,广常正收拾了桌子,摆上无殃的午饭。

    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睁了睁眼睛想起来,又自暴自弃地想,算了,看都看见了,估计这两个都不会在意她睡觉还是干嘛的。

    所以等广常目不斜视地出了去,江婺才慢慢悠悠地掀被子起来,皱眉说了句“隔壁不是做了专门的书房,你放着好好的书房不用,偏要在这里看书写字的,每回吃饭都这样折腾。”

    无殃道“我习惯在这屋里看书了。”

    心里却说,这样我看着书,某一刻,抬眼便能见到你来,不错过一时一刻,多好。

    无殃隔壁房间做成了书房,这事儿江婺是知道的。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就是大约那时候无殃的处境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他终于不再是“家徒四壁”了,周围几间空荡荡的房间也陆续填了些东西进去。隔壁这间就做了书房,里面桌椅具备,文房四宝也有的,还有两个书架,架上放的多是经史子集。

    不过江婺是一次也没见他在那里学习过,反而每次只见他在房间里学习,虽然说不挑环境,专心致志,可也是令她很奇怪了。

    不过她也没太关心这个,照样理好了被子,出门取水洗脸醒神。

    然后再一进屋,她就发现原来榻脚那儿已经堆了一堆碧绿的莲蓬。她看了一眼正吃饭的无殃,心道果真又送来了,年年摘那么多,到底他自己爱吃,还是觉得她很爱吃

    乱想一通,她也总算有事可做了,又开始了剥莲蓬的时光

    倒是午后无殃正看着书,突然跟她讨论起了战争这个话题。

    江婺皱了皱眉,道“打仗最不好了。不要说生死乃兵家常事,一旦有了战争,就要死人,尤其是强壮年男子,这样一来,天底下就会有许多人没了儿子、没了丈夫、没了父亲,好好的人家就要支离破碎;二来田间没了壮劳力,单靠女子,种地便要大打折扣。若遇上荒年,庄稼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就苦了。这还是没有发生战事的地区,靠近打仗地点的百姓不得不抛弃田地,举家迁徙,路上没有粮食,便是饿殍遍地的惨况了。”

    他听得皱起了眉,喃喃道“竟会这样么。”

    江婺继续说“若是战事持续不下,还有更惨的。百姓们吃不饱,自然要闹事的,到时候烧杀抢劫,世道就乱了。世道一乱,就有人趁机集结人马,形成一方势力,反抗朝政。朝廷发现这些,自然要镇压的,内忧外患之下,政权瓦解就不远了。”

    她顿了顿,最后总结道“所以最好不要发生战争,和平与发展才是治世之道。”

    他愣住了,片刻方问“那战事是万不能有的了”

    看无殃听得震住,江婺感觉自己说得太绝对了,赶紧又补充“在两种情况下战争是可行的,一是反抗外来侵略,属于保家卫国的正义之战;二是原本政权已经腐败,社会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统一战争就是破而后立,重建秩序。这两种情况之下,战争就是必要的,都是于百姓有福的战争。”

    他听了沉默片刻,再问“若是不满当前统治者,想要推翻他,取而代之呢”

    “这个”江婺很欣慰他在她熏陶之下敢于谈论这种话题,思考了一下,“如果说原本在他治理之下,天下太平,无端发起夺位战争,徒增百姓之苦罢了。反之则是百姓之福当然后来的统治者要是能够为百姓着想的明君。”

    “这样啊。”他有些恍然,又有些困惑。

    江婺最后再总结一下“总而言之,一场战争若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便是好的;若是只因为统治者好大喜功而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便是万万不可的。明白了吗”

    他点头,抬眼看她,眼里带着几分震撼,轻声道“江婺博学多才,见解独到,令我心折。”

    江婺“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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