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姬蓦得伸手,直直推开了钟鹤青。
柔波骤然四起,瞬间泼出浴桶之外,打破了浴房内水汽弥散的宁静。
钟鹤青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他静静看过来,九姬立刻错开了他的目光。
但因着被他从水里捞上来的缘故,此时此刻,她仍旧在他怀里,推开的手还紧贴着他的胸口。
男人心跳的动静顺着她的掌心,咚咚地传来。
九姬说不上自己是怎么回事,但推都推了,她干脆向木桶的另一边退去。
只是她一动,钟鹤青的手就勾住了她的腰,宽阔的手掌紧贴她的腰背。
他这时才开口问了一句。
“怎么了”
九姬知道他在看自己,更不敢回头。
“没什么,就是太闷了,我去另一边。”
她说着,再次向后退去。
钟鹤青松开了手,由着她去到了木桶的另一边。
她从头到尾都只看向桶外不曾回头。
房中升腾起来的温热水汽好似尽数落了下来。
男人眸中似有什么也落了下来。
他低声道了一句。
“水冷了,我再添些热水来。”
说着,从水里缓缓起身,默然离开了木桶。
九姬这才偷看了他一眼,小小松了口气。
胸口有些慌又有些闷,但她说不出这种让她不适的感觉的来由。
她见他又给她倒了一桶热水进来,再次探手替她试了水温。
“热一些了。你再泡一会吧,过会”
他视线又落到了九姬眼睛上。
却见九姬只低着头向水中看去,拨着浴桶里的水,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嗓音似乎又低了许多,带着三分喑哑。
“那过会,让金娘子再给你送两桶热水来。”
他说完便不再多言了,水面映着他转身离开的模样。
九姬眨了眨眼。
门被带上,浴房内水汽升腾都变得更加静悄起来。
她却舀了一瓢水,兜头浇到自己头上。
胸闷的感觉稍作缓解。
方才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接下来几日,九姬发现那位少卿真的没有去衙门。
他在家中写折子,同家中老管事商议继续修葺后院的事,或者陪她在庭院里晒太阳养伤。
她以为他会提及那日在浴房的情形,但他从始至终再没提过,也再没有意外的亲密,突如其来的出现。
其实九姬对于亲密倒也没什么抵抗,要不然也不会顶了唐亦娆,跟他做假夫妻了。
但那天她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她快走了,没耐心了九姬不确定。
不过三日之后,她的伤势在清风藤的药效下
,几乎愈合如初。
而钟鹤青也结束了休歇,回到了大理寺繁重的事务之中。
这天他一早上了衙门,九姬就寻思着出门去妖坊。
妖坊还是之前的样子。
白日里的妖坊,来来往往的妖众不算多,不过九姬却在聚集的妖里,听到了众妖对权琅案的纷纷讨论。
“那大理寺少卿真算是为民做主了,据说他亲自去寻来了煞犬,他可是个凡人,甚至不是武官,竟然敢冒这样的险。说实在的,我一个豹子精都有些怯,那玩意太嗜血了”
豹精粗声粗气地这么说,旁边的猴妖也点头赞同,甩着长尾。
没想到凡人里面,还有这样能为咱们妖也做一回主的官,不枉费我等在东京城谨小慎微地讨生活许多年,在凡人面前尾巴耳朵藏得死死的,半分不敢露出来。”
这话说得众妖都心有体会,但却有鲤鱼精额角的鳞片泛着光,道。
“我听说如今东京城里也都在议论这件事,还有些凡人想来咱们妖坊看看呢,吓得坊主要连夜更换口令。”
“唉又要换口令了”口令这话一出,就把话题带了过去。
“这次换什么可别这么拗口了”
上次的“知己知彼不如知彼知己”说三遍,没少把妖众们的舌头都说打结。
熊坊主身边的狐役令狐聪正好从旁边经过,他直接告诉了众人这次的口令,说这次不用说三遍,一遍就行
一葫芦酒九两六,一葫芦油六两九;
六两九的油要换九两六的酒,九两六的酒不换六两九的油。注
新口令一出,妖众全傻了眼。
“你们衙门怎么竟想出这样的口令来这不是为难妖吗”
令狐聪却道,“这可同我们没关系啊,是权琅那小子先前想出来的。”
众妖一听,又气又笑,“这狗崽子可算是出了狱了,倒来祸害我们了”
九姬听闻明日就要把权琅这好口令换上,准备今天赶紧把事办了,等过几日再来妖坊吧。
还说三遍呢,她一遍都说不上来。
她直往石三巷安家而去,可刚走到转角,忽的与另一来路上飞奔的什么挤在了一起。
这一挤撞,只听叮叮咚咚一片响声,竟是大颗的灵石落了一地。
着急的哭声随之而来,九姬低头看去。
“小涂绒”
小兔儿一双眼睛红得像石榴珠,她一边说着“姐姐对不起”,一边急急去把洒落一地的灵石都收进怀里。
可她越是着急越是慌乱,小手里抓不住许多灵珠,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涂绒抹着眼泪,但眼泪越掉越凶。
“姐姐,我奶奶她奶奶她快不行了”
涂奶奶的事,九姬听安三娘提过一回。
说涂绒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如
今只跟着上了年岁的奶奶生活,得亏妖坊里有间房子,祖孙两个吃用都不算多,才勉强过得下去。
不过涂奶奶岁数确实不小了,且病痛不断,阳寿不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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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姬眼见着涂绒还在不住去捡掉落的灵石,一边捡一边还催促自己。
“我得快点,我得快点,奶奶还等着我我得用灵石炼药,可我、可我炼得好慢”
若是急症,晚了一步用不上灵石,就什么都晚了。
小姑娘已绝望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长长的兔儿耷着,与双手一起紧捂着哭泣的眼睛。
九姬上前,将她一把拉了起来。
“别哭,我来替你炼。”
涂绒算成凡人的年岁,才六七岁,那么小的孩子能炼化大颗灵石的本就不多,而她已经很是熟练了。
九姬上手,她在旁边打下手,很快将那些灵石炼成了一碗灵气飘渺的灵雾汤。
九姬扶着几乎无法喘气的涂奶奶用了下来,老人家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来,这才睁开了双眼。
“奶奶,奶奶”小涂绒扑上前来。
涂奶奶见孙女扑到床前,颤颤巍巍地想抬起手摸一摸她的小脑袋,可惜抬不起来。
她看到九姬在旁,记得曾在安家见过她,知道必然是孙女心急找来的人。
她叹气看着涂绒。
“怎么又麻烦旁人炼灵石来救我奶奶年纪大了,该去了。”
她这样说,涂绒眼泪咣咣铛铛落下来,她连连甩头,一双长长兔耳朵,被她甩得抽打在自己脸上。
“孙女会学着自己赚灵石炼灵石的,奶奶不要说走,奶奶不要走。”
“可人也好妖也好,总有走的一天。若是奶奶身子康健,或许还能再陪你几十年,可我我如今这般空耗着,还不如早日离去,让玉净宫炼化了我的妖丹留给你,你好好用掉奶奶的妖丹,能快点长大”
但这话说完,小涂绒已经泣不成声了。
九姬看向涂家,穷徒四壁的简陋屋子,家什皆旧,连方才九姬帮涂奶奶炼化灵石的坩埚都满是缺口,这样的家,涂奶奶除了自己那颗妖丹,还能留什么给小涂绒
她暗暗叹了气。
她见涂奶奶终于抬起手,指腹轻轻抚摸孙女的长耳朵。
“其实奶奶这一辈子也活够了,走了也没什么,只是、只是奶奶总跟你说,咱们从前的家有多好,却不能带着你回去看看了。”
她说着,目光向外向东边的高坡上看去,翡翠琼木苍翠的枝叶自拥挤的泥楼缝隙里,透出来极小的一片。
就这一片翠绿,都让老人家眸光都凝了起来。
“我从出生就在琼木下,我娘说我出生那日,一百年才开一次花的翡翠琼木,那日正好开花了,所以爹娘给我取了乳名就唤作翡翠,他们说,我生在此长在此,这辈子都是琼木下的翡翠。”
“但是没想到,
我确实在琼木住了大半辈子,可惜到了晚年却离开了琼木,然后、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神色里已经没有了愤懑,更多的是流水落花一般的淡淡的遗憾与哀伤。
可她仍旧从泥楼狭缝里,不住地看着那片绿。
“要是、要是还能回去在树洞里住一晚,哪怕只一晚该多好那是,我的家啊”
一滴清泪自老人的眼角悄然滑落下来
九姬走的时候,交代小涂绒照顾好奶奶。
也许涂奶奶口中期盼的这一晚,不用等太久了。
权琅身上的刑伤还没有完全好利索,但他已经替九姬细细画好了玉鼠洞宫里的路线图。
他说自己去玉鼠洞宫采药,曾偷偷溜进去过三次。
“别看外面结界森严,其实里面除了做事的仆从之外,戒备不算太重,若是混在宾客里,就更不去起眼了。
“至于宾客不能去的地方,只要岔开时辰,不被发现地来去,也是很有可能的。只是鼬玉所处的地方还另有结界,周遭也设置了屏障,不易进去罢了。”
好在九姬根本也不用直接进入鼬玉的供奉地,她此番只需要在周遭做上标记,锚定鼬玉的位置即可。
九姬收好了权琅画给她的图纸,而安三娘告诉她,再过三日就是安家人每月进去采拾清风藤的日子。
她有幻珠,可以直接扮做是权瑞的模样跟着安三娘进去。
“那蜀禄我是得罪了,但每月进去采拾清风藤是妖廷给我的权利,蜀禄不能不放行。”她跟九姬嘱咐,“你这几日好生歇息,三日之后来妖坊寻我。”
她可太盼着这鼠族的宝贝鼬玉“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不知蜀禄发现鼬玉不见的时候,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
安三娘只想一想就心潮澎湃。
九姬自然知道安三娘以及妖坊众妖的心思,而且不止如此,等此事完毕,她也可以离开凡间回山之阿了。
东京城,大理寺。
钟鹤青下衙刚出了门,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卢大郎拉去了附近的茶楼里。
卢高萧特特包了个雅间,又着小厮在门外把手,神神秘秘地四下里瞧了一遍还不算,又觉得窗户开着不好关着也不好,想叫了人去楼下守着。
“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你说便是,”钟鹤青想起观星说的,今日他一走娘子就出了门去,又道,“我还得回家。”
话音没落,卢高萧就赶紧把他摁在了椅子上。
“回什么家呀我这大事还没说呢”
眼看着钟鹤青要走,他只能也不去顾念窗户的开光了,拉了凳子坐到钟鹤青身边,平日嬉笑的脸上一脸的正肃。
“你知不知道你如今很危险”
钟鹤青闻言顿了顿,“你说的是妖案的事荀大人提醒过我了。”
他在这件事上,显然得罪了一些人,少不得被盯上了。
可卢高萧却摇了头。
“哎呀,不是这个事,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何事”钟鹤青看他。
他说自己因为案子了结,终于被自己的老爹放出来了,“但我爹说你都能独当一面了,我还成日里耍玩不像样,非要给我安排个差事。”
卢高萧说着,还不忘指了钟鹤青,“都是你害的。”
但他说这不是重点,“那些什么盘账点货的差事我烦得很,但我们商户人家不就这些事吗不愿意还能烧了自己的货不成但我却听说,还真有人狠起来连自己家的货都烧”
卢高萧约莫是没听说过这样的狠人,他道那是一个南方的商户,家里经营些茶叶丝绸,生意做得不算小。
“但这家只有一个独生的女儿,宠得很,老父亲原本舍不得女儿做事的,但人总有老的时候,他们家若是独生女儿不挑梁,家产可就要付诸东流了。那老爹只能迫着自己的女儿去出门送一批茶叶,熟悉熟悉路嘛。你猜怎么着”
钟鹤青给他浅浅捧了一下场。
“怎么”
卢高萧道,“那独女在码头等着接货的买家出现,那天恰下了雪,她左等右等人不来,一气之下,直接把自家一船的货给烧了
卢高萧真没见过这样的人,道,“那独女回去也不遮掩,还笑着跟自家老爹说,货没了,不用送了。据说那老父亲直接气得吐了血。”
卢高萧说自己要是敢这么着,他爹把他直接打吐血还差不多。
不过这也不重要,眼下他定定看着钟鹤青。
“我当时就想,这样的姑娘估计也只有招个赘婿了,不然也没人敢娶呀。不曾想一问,还真有人娶了她,还是个年轻有为的朝廷命官。”
他说着,细细看向了身边年轻的朝廷命官,见他没了方才捧场的兴致,眼帘微扇。
“闻野,你、你知道那官员是谁吗”
然而卢高萧话音落地,眼前的人却站了起来。
“不早了,我回家了。”
“唉你”
卢高萧急急扯住他的手臂,“我说兄弟,不,我叫你哥行吗你知道你娶了什么人吗”
钟鹤青眉眼未动,“那也已经娶回家了。”
卢高萧却紧攥着他不放。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话锋蓦得一转。
“闻野,我的好兄弟,你觉得你娶回家的那位,和他们说的唐大小姐,是、是同一个人吗”
卢大郎怎么都觉得,他见到的钟夫人和传闻里的唐小姐,性子根本不一样。
如果,他说如果,她们不是同一个人,那么眼前的是谁
尤其在如今,大理寺都开始审理妖案的时候。
卢高萧想到这,心头叽里咣当地乱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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