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氏县,薛家宅院。
钟鹤青自九姬和霍杉走后,便没再见到两人。
他只能猜测是妖镇有紧要的事,以至于耽搁了两人这么许久。
两人不在,薛家倒也没出什么大事,只有薛大老爷意图杀了三老爷被孙元景生生止住后,因为中了孙道长的法术,人像病倒了一样。薛三郎真以为父亲病了,前去侍疾。
他让薛二姑娘和生母赵姨娘也去,但前者只去转了一圈就回了来,后者则干脆连院子都没进,在门口怯怯地问了一声就走了。
至于大夫人,她一直身体不好,精神更是错乱,自然没去。
可连大小姐薛梅初也没去看薛大老爷,但她却去了三姑娘院中。
薛如芙被薛迎春忽然推搡之后,并没有完全缓过来,她回了自己院中,腹中一直不稳,且不断呕吐。
薛梅初听闻,就带了她平日里爱吃的酸梅子去看了她。
薛如芙昏昏沉沉的,口中时不时就冒出来一句。
“我没干辱没家门的事,别来害我,都别来害我”
她浑身发冷一直往薛梅初怀里躲,大小姐也被她吓得一愣,反复叫着她名字,抱她在怀里。
双姒让人找了郎中来,但是薛如芙一直说自己没有病,不许人来看,郎中毕竟是凡人,不好在薛家多待,只能送走了去。
好在薛梅初抱着薛如芙,陪了她一个下晌,薛如芙总算好了些,喝了安神茶要睡下,却不让薛梅初离开。
“姐姐留在我这儿陪我好不好”
薛梅初没办法,只能摸着她的脑袋。
“好,我留下陪你。”
薛如芙颇为异常,二小姐薛迎春也没好哪去,但比起薛如芙还算安静。
不过算起来,薛迎春对于薛如芙有明显的攻击倾向,这母主的人选,可以把三小姐排除在外了。
钟鹤青得了外面传回来的消息,独自思量了一阵,等他回了神见天都黑了,九姬和霍杉还没回来。
他不免皱了眉,刚想找双姒去问问看,不想刚出了渊墨轩的门,就见霍杉满脸喜色地回来了。
这是事情解决了
钟鹤青走上前问了一句,“霍里正缘何如此高兴主君殿下呢”
霍杉说妖镇建设的大事定下来了,他这心里的石头也落定了。
“唉您没见到主上吗主上不是早就离开妖镇回来了”
他说着,想起这位少卿和主上之间,恐怕关系匪浅,便同他回忆起了妖镇里发生的事。
“主上为我们造了那九宫莲池之后,就不见了,我以为主上太累,回来歇着了,少卿没见到吗”
钟鹤青一听九宫莲池之术,脸色就沉了下来,他没回应,但别了霍杉直奔三房而去。
三房如今没什么人了,整个院子只有门前的灯点亮了起来,院中却一片漆黑。
他挑灯直接回了房中,暗想她会否早早就回来睡下了,所以一直没有露面。
但提灯进到房中,却见床上榻上全然没有人影。
不在难道回山之阿了还是去了双姒那里
钟鹤青心下暗疑,一时竟猜不出她一个人能去何处。
用了那样损耗的法术,以她眼下的状况来说,不是没有可能连人形都维持不住的。
念头倏忽掠过,钟鹤青突然抬起手上的灯,往房中角落里照了过去。
只那么一照,便在床帐顶上看到了一个蜷成团的狸花猫。
“阿幺”
钟鹤青连忙放下灯笼,快步走上前去。
他身形高挺,抬手就抱到了帐子顶上的狸花猫。
猫儿一被触及,就下意识向里缩了进去。
她这般,钟鹤青就够不到了,只能搬了凳子过来,这才将她绒毛密密的身子托在了手掌中。
许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她只鼻头在他手边轻轻一嗅,没再向后缩去。
钟鹤青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下来。
她起初还有些不适,眼睛虽然紧闭着,却发出低低的叫声。
但整个身子凉极了,毛发见残余着湿漉漉的汗意,连猫耳朵尖上的绒毛也湿黏在了一起。
钟鹤青立刻用小毯子把猫儿裹了起来,烧了房中的炭火,抱着她坐到了炭火旁。
从前,她只让小丫鬟金栗抱过她一次,他一伸手,她就高傲地跳上墙头走了。
但这会,钟鹤青抱着她,却见她哪里还有什么抗拒,疲累笼上全身,发凉的身子暖了半晌才微微回暖些许。
炭火噼啪作响,屋外的天空下起了小雪。
火光将她耳朵边的毛照的发亮,几根棕金色的夹杂其间,炭火一映,锃亮如金线。
钟鹤青不由地低下头,细细看向她的小脸。
她眼睛很大,但闭着眼睛只能看到轮廓,但鼻头红红的,鼻子小小的,半颗花生那么大,脸颊上有漂亮的花纹。
谁家的娘子是只狸奴啊
哦,是他家的娘子。
钟鹤青看了又看,忍不住伸手摸上了她半个巴掌大小的小脸。
他指腹轻轻搓在了她冰凉的小脸,触感从指尖传来,柔嫩顺滑。
但搓了几下她就不耐了,喉咙里发出些不快的声音,钟鹤青只能收回了手,却把整张脸贴在了她的脖颈上。
鼻息的温热喷在她的脖颈间,又被她密密实实的毛裹住,伴着她的体温又返回到了他鼻尖。
她身上有暖春的草香气,密实的毛软软的,也渐渐暖了起来,让人忍不住埋在她脖颈间多吸了两口。
而她约莫是算得舒服,半仰了头,露出脖颈间厚厚的毛,乖顺地由着钟鹤青给她暖身。
男人眉眼间溢满了笑意,顺势握了她耷拉在上的前爪,轻轻捏了捏爪上肉垫。
她没有太多反应,只捏得太多了,反手抓了他
一把。
钟鹤青被她抓了,虽不疼,但也不敢把娘子捏醒了,便停了一会,又用在炭火边烤热了的手,抚摸她身上。
她睡得安实了许多,应是太累了,呼吸重的不行。
钟鹤青怀里抱了猫儿在炭火边,由她疲累地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要起身续炭的时候,她半截尾巴从毯子下露了出来。
钟鹤青看着那半截尾巴,微微怔了怔,不由地伸手碰了一下。
只是那么轻轻一下,她忽的醒了过来。
九姬甫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男人熟悉的眉眼出现在她头顶,他离得很近,而自己不知怎么竟然在他怀中。
他看见她醒了,也顿了一下,“我把你吵醒了”
他说着,伸手过来似要托着她的脸。
她什么时候许他碰她的脸了,九姬立刻抬手要拨开他。
谁料伸出手去,伸了空。
只有她前爪在半空划了一下。
▉”
她现在是只猫。
九姬愣住了,他却指尖摸到了她猫脸上,指腹摩挲在她耳下的毛上,轻声问。
“怎么了很累很不舒服”
说着,还将她整个猫抱了起来,往怀里团了过来。
救命她堂堂一个妖主,竟然被他像抱家中聘来的狸奴一样。
这九姬立刻要找回自己的威风,但略试了下妖力,发现眼下就算变回人身,恐怕也只能维持半刻钟,到时候又被迫变回成猫,岂不尴尬
“”
九姬干脆不回答了。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钟少卿不是最聪明吗他自己猜去吧。
她不说话,但被这人抱在怀里终归是不得劲,要从毯子里出来,跳去旁边的官帽椅上。
可他却先她一步,将她整个抱了起来,直直抱到了他脸旁边。
“阿幺还冷吗”
他说着,几乎就要把她的猫脸,放到他双唇上来了。
九姬一急,连忙用两只爪子摁住了他的嘴。
说话就说话,谁允许他吸她了
他这是欺负她变不回人形吗如此放肆,不敬妖主
猫儿生了气,爪下用力摁着钟鹤青的嘴,一双棕金色的眼睛瞪着他。
钟鹤青不由地就笑了一声。
“我只是想给你暖暖。”
他一笑,九姬更生气了,猫爪里的尖尖都伸了出来,抓在了他脸上。
“阿幺别抓,疼。”
九姬“”
她还没用力呢
她虽在心里气这个人诡计多端,趁猫之危,但猫手却撤下了尖爪,只仍两只爪摁着他的脸,不许他近前。
他总还是识相的,笑叹了一气,说,“那我给你重新裹一下小毯子,莫要着凉了,好不好”
说完,才把她放下,将她又裹了起来。
九姬时刻注意着此人的动向,今晚他是人她是猫,他若是敢欺负她,明日她有仇必报
谁料他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了,起身将她放到了锦被里。
“我去把炭火添一些来,阿幺安心睡吧。”
他说完,果真添火去了。
九姬暗道,这凡人怎么就这么懂分寸,每次都踩在她发火的线上,在线的边缘摩挲这么一下,就又知进退地退了回去。
他这人是不是也修成精了
人精
九姬暗暗同他生气,但也不好发作,却在他暖融融的炭火烤着里,灵台间方才的清醒又散了,睡意拢着弥散过来。
到底是耗费太多,撑不住了。
就这么想着,猫头埋进了被子里,只露个鼻尖,又睡了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九姬终于睡足了一觉,醒了来。
但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被那人抱着,不知是不是他的胸膛不住散着热气,她竟就紧紧实实的窝在他臂弯怀中。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明睡下的时候他没说他要上床。
而且她什么时候许他跟她一起睡到床上来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在手心里抓了她的猫爪,指腹更是抵在她肉垫上。
是不是捏了她一夜而她不知道
念及此,九姬差点伸出猫爪,照着他的脸狠狠抓上一把。
但爪子还没伸出来,耳边忽的响起他昨晚说得那句。
“阿幺别抓,疼。”
“”
猫爪到底没落下去,九姬却不能就这么一直被他抱在怀中,她倏忽一跳,狸花猫跳下了床,变回了少女模样。
少女气恼地哼哼唧唧,指尖一动,穿上衣衫出门去了。
帐中,有人早就醒了却没动,这会才坐起了身来,他朝着门边她离开处看去,低笑一声,也慢慢穿衣起了身。
昨夜下了半夜雪,九姬毫无察觉,这会走出门来,才发现檐上白茫茫一片,光秃的树杈积了一团一团的雪,好似杈上长出了雪白的梅花,美若入画。
九姬自觉精神恢复了很多,因着天更冷了,去看了双姒一回。
双姒懒洋洋地窝在二房的宅院里,给小丫鬟们算命。
“算出什么来没有”
双姒摇摇头,“薛家的人都被血波之术控住了,命里除了血雾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听说钟少卿让孙道长他们,在薛家叠了旁的阵法,血波的波动明显增强了,说不定白日里就会有事发生。而且他好像派出去调查薛家事的人也有了回音。”
她让九姬小心留意,“约莫这两日就要有结果了。”
她说着,薛二老爷正好回来了一趟,他只是回来换身衣裳而已,但看到九姬扮做的三弟妹也在,便笑着上前,问她吃没吃饭,要不要留在他院中吃饭云云,热切地不得了。
九姬听说二房院中的丫鬟都被他弄了一遍,并不理会他,他自讨了个没趣走了。
不过九姬还是留下来,跟双姒一起吃了早饭。
两人吃过饭,双姒便提出去看看薛家大夫人。她这几日都在大夫人的日常汤药里放了灵药,看她能不能早日醒过来。
这几日,大夫人都没有再把三郎认作大郎了,昨日还问三郎。
“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彼时三郎脸色变幻了一阵,没说什么就走了。
这会两人刚过去,不想今日风大,等一吹竟把双姒头上的簪花吹掉了。
那簪花飘进了旁边的溪水里,溪水边缘结了薄冰,九姬正要帮双姒去捡,有人却先她一步,把手伸到了冰水之中,将簪花捡了起来。
是大小姐薛梅初。
薛梅初捡的很快,手上沾了冰水,但是簪花还是湿了。
她脸上露出歉意,用帕子把那多沾湿的簪花包了起来,双手还给双姒。
一边跟两为婶娘”行礼,一边低声道。
“是侄女手慢了,这簪花还是湿了,婶娘等烤干再用吧。”
她说话声音不大,一直低着头,等说完就规矩地退到了一旁,往大夫人院中去了。
照着薛迎春的说法,大小姐薛梅初得尽宠爱,但行事说话反而毫不张扬,甚至谨小慎微。
九姬转头一直看到她快步进了大夫人的院子,正要叫着双姒一起过去,却发现双姒看住了薛梅初给她包裹簪花的那条帕子。
那帕子是薛梅初从自己袖中抽不来的,但帕角没绣冬日的梅花,却在角落里绣了一朵清莲。
九姬问双姒,“这是三小姐的帕子”
双姒摇头,说薛梅初昨晚虽然留在了薛如芙那,但是天亮之后,她又回了大房,被大老爷叫去念了两刻钟的书。
“且三小姐帕子上绣的是木芙蓉,但这却是朵清水芙蓉。”
“何意大小姐不是叫梅初吗”
应该绣着梅花才对。双姒没回,她只是亦看着薛梅初离开的身影。
“这位大小姐也许非是寒冬腊月里出生的,她出生之时好似正值盛夏。”
所以是清水芙蓉。
可又为何取名梅初呢谁人给她取的名
两人正思量着,忽听大夫人院中吵闹了起来,九姬和双姒看过去,只见大夫人忽然两眼通红地盯着薛梅初。
“是你害了我的大郎是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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