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林中,寂静无人。
九姬手中握紧了长剑,浒宗见状便也不再废话,径直上前。
他站在一块半悬于空的崖边,眯着眼睛向九姬看来。
“妖界从来都以妖力为尊,之前你用计谋设什么试炼之法,三场试炼,用时短者取胜,你却从中取巧,令我败下阵来”
浒宗想到彼时自己并未细思,输掉了试炼,山之阿的妖众无不吆喝他,弄得好不灰头土脸,他心下越想越恨。
他这话出口,九姬问了过来。
“所以呢你今次想做什么”
浒宗见到这时还如此嚣张,心下更狠,直直看向她颈肩。
“今次,我要直取你身上狸主的青珠之链,也要山之阿的城主之玺”
话音落地,九姬冷笑出声。
“那就来吧。”
她提剑而起,飞身直上半空,浒宗自然早就做好了准备,立时也拔刀而去。
妖主主座之争,在刀剑相接之间,瞬间而起。
浒宗春秋鼎盛,他坐拥山之阿最有灵气的山头,妖力沉淀多年,刀刀遒劲有力,震得风声碎响,山石开裂。
九姬诸武皆通,自化形不久便入深山修炼,妖术精湛,饶是毫无准备,亦全然不落下风,她剑下古树拔地,鸟兽遁形。
两人这一战,一时间根本决不出胜负。
浒宗无法斗败九姬,反而被九姬灵巧变幻兵刃,伤了两处。
只不过九姬有伤在身,虽然已经快速回复,却禁不住斗法拖入鏖战之中。
浒宗只要不败,拖得时间约久,他越是能够占得上风。
他并不急着将九姬一招毙命,只不断拖延。
这般行径,九姬如何看不懂他的心思
拖下去对她很是不利,既如此,不若速战速决。
九姬手中长剑忽的一幻,一条金鞭顿时飞在了空中。
浒宗见她幻出了长鞭来对战,鞭这东西虽然灵巧,却难以至人于死地,也难以将他斗败。
看来这九姬也黔驴技穷了。
浒宗心绪不免扬起,他承认九姬确实有些功力,但有伤在身,无法长战,今次妖主之争,必然只会是他取胜。
妖界尊卑最后还是在妖力之上,等他拿到那青珠之链和城主之玺,返回山之阿。
嫦熙等宫臣也好,长老也罢,还有那些聒噪的低贱妖众,只会也只能匍匐在他脚下
浒宗一边与九姬缠斗拖延,一边想着回到山之阿,坐上妖主之位的扬眉吐气。
就在这时,九姬那长鞭缠到了他的刀上。
浒宗自然不怵,他灌入刀气,直直就准备将九姬的长鞭割开。
只是气力灌入一半,九姬长鞭忽然松开了去。
他一时不查,虎口被震得发麻,几乎就要握不住长刀了。
然而九姬却趁此时机,长鞭腾得弹到了他刀背上。
这一弹
,震力更加强烈,浒宗虎口瞬间被震裂开来,他再握不住长刀,长刀自手中倏然坠落。
浒宗睁大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九姬手中金鞭仿若游蛇。
下一息,径直缠住了浒宗脖颈。
她奋力一甩,浒宗整个人飞了出去,往锋利的崖壁上甩去。
浒宗后背重重击在崖壁上,吐血坠落。
只不过在坠落的瞬间,有人抛出一物,自下接住了浒宗。
浒宗无力再战,妖主之争胜负已分。
他脸色难看了一时,没想到自己真的输给了这年轻的妖姬。
他没拿到青珠之链和城主之玺,败了。
山风将额头上的汗珠吹得横飞,九姬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转头朝着另一边看去,看向了接住浒宗的男人。
男人壮硕的身形比她两个加起来还多,头与身都掩在黑色的披风之下,脸上戴着半边面具。
九姬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今日就这般顺利地结束了。
她沉了沉呼吸,着看向琥尊。
“你们劫住我,不只是要两件灵宝而已吧”
她杀了琥尊的胞弟琥荣,此人明面上在妖廷里,将一切都推在琥荣身上,但私底下,怎么肯真的善罢甘休
只是九姬未曾想到,他的复仇竟然来的如此快
她已看出了琥尊的身份,琥尊倒也不遮遮掩掩。
他手中幻出獠牙长枪,怒目瞪向九姬。
今日,我要你一命换一命”
话音落地,虎啸四起。
琥尊的力量远不是虎猫精浒宗比得上的。
九姬在他手下走了几招,就已喘息连连了。
这里有浒宗、有琥尊,还有他们带来的豺妖豹精。
而九姬大意,在山之阿内行走,根本没想到要配侍从、暗卫在身边,而她此番前来,更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里只有她自己。
生与死,也都在她自己了。
只是九姬先被浒宗消耗了一番气力,眼下接住琥尊几招,已露了疲态。
而琥尊看她,只同砧板上的肉,欲千刀万剐。
不过半刻钟的工夫,九姬一不留神的空档,琥尊一来,伴随着一阵震荡肺腑的虎啸,九姬手中双剑齐齐碎裂开来。
她一口血喷出,直坠山野。
而琥尊却伸手忽的一吸,他掌中之力磅礴,九姬晓得落入他手中,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宁可拼命向下追去,也不被他吸走。
琥尊没想到她还有些气力对抗自己,这虎掌一吸,哼笑了一声。
可九姬脖颈上挂着的两枚象征身份的灵宝,她却守不住了。
青珠之链和城主玺印自她脖颈飞去,落尽了琥尊的手里。
琥尊却连看都没多看一眼,直接扔给了浒宗。
“自此刻起,你,就是狸主之主。”
浒宗连忙接下两件灵宝,他没能斗得
过九姬,却被琥尊拿到灵宝“册封”了他。
他直接拜在了琥尊脚下。
“唯听尊主之令”
而坠落在林间,连着吐了三口血的九姬,听闻此言,呸了一口。
“狸妖之主,却要跪地听取旁族之令,卑贱至此,你以为你这狸主能做几日”
她满脸不屑。
浒宗尴尬至极,脸皮抽搐起来。
“将死之人,还敢口出狂言”
琥尊倒高看了九姬一眼,但他却恨声道道。
“不错。我要一命换一命,你已活不过今日了。”
他提枪飞身自悬崖而下,踩着地上枯叶,遥遥向九姬走来。
枯叶被他踩得吱吱呀呀作响。
九姬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殒命于此了。
只是死掉不可怕,死得无有颜面,才最丢人。
她强撑着自己,扶着枯叶落尽的高树,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是狸主的妖主,是山之阿的主君,只能站着赴死,不能趴着苟活
她抹掉嘴角鲜血,缓缓扬起下巴。
她要昂首赴死。
琥尊见她这般,缓缓点头。
“好的很,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骨气的狸妖之一。你们狸族虽然衰落,却总还有几个有骨气的人,上一次我见到你这样的人还是十多年前,一个狸妖带着孩子在我面前,都不曾下跪,颇有些刚硬的筋骨在身”
琥尊好似想起了什么往事,目光落在九姬脸上,又自九姬脸上穿了过去。
但他褒也好贬也罢,九姬都不在乎了。
倒是跪在虎族脚下的浒宗,脸色更加难堪。
但也不过须臾,琥尊把纷飞的思绪一抛,忆起了自己死在九姬刀下的胞弟,眸中水光颤动。
“阿荣,哥哥此刻要为你报仇了”
他手中獠牙长枪提了起来,淬满寒光的枪头对准了九姬。
然而就在此时,半空之中忽然有几道白光飞至。
半空中突然飞身而下数名道士,道士们甫一落在地上,就将九姬护了起来。
九姬撑着身子转头看去。
而随行而至的钟鹤青,一眼看到她身上鲜血淋漓,口角还不断滴下血来。
他心肝几乎碎裂开来。
可九姬一眼看到他,便压了眉。
“你、你来做什么你不是走了吗”
到了此时,她还与他生气。
钟鹤青忍不住想要上前。
但琥尊却先开了口。
他眯起眼睛,目光一一从众道士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钟鹤青身上。
“大理寺的少卿,妖界的事,你们凡人也要插手吗”
钟鹤青闻言,脚步顿了下来。
他目光直直看向琥尊。
琥尊是虎族丞相,下一代的虎主,通身妖气四溢,天然压制着凡人。
可钟鹤青的目
光却未颤分毫。
他缓声开口。
“凡人不会无缘无故插手妖界的事,除非是妖先暗地勾结凡人,扰乱了凡间的秩序,坏了大忌。”
话音一落,琥尊神色波动开来。
这凡人,知道了很多啊
他脸上杀意闪过,但见钟鹤青又开了口。
“大理寺少卿奉皇命外巡,事成而返,早已上报朝廷,报至宫中。若是突然身死半途,不知宫中人皇乃至妖廷妖君,要如何思量了。”
他只是一介凡人,琥尊这般大妖,一掌便可以拍死他。
但他身负官职,有皇命在身,若横死山野,此事必然震惊朝野,惊动人皇,亦惊动妖廷。
届时,凡妖两界震动,可就不是琥尊抬抬手,就可以摆平的事了。
琥尊双手紧攥,杀意不得不在这凡人两句话中,生生按下去。
浒宗急忙上前,在他的尊主身边低声。
“您到底身份不便,我们已经拿到了两件灵宝,不若先放他们一马吧”
浒宗说完,看到了男人阴冷的眼神。
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他所言不假,若是妖主之争导致某一方受伤甚至死掉,妖廷不会管,但若非是妖主之争,而是异族残害,妖廷是要出手压制的。
更不要说,琥尊已经被一太子和三太子盯上了。
他脸上戴着面具,就是不想被太多人认出来,眼下来了不少人,还是凡人,再闹下去,他也难以脱身。
琥尊冷眼看向钟鹤青,看到那分明是个无法自保的凡人,却立在苍柏翠松之间,山风吹着他绯红官府的袍摆,弱质文官,眼中自有青崖屹立,两句言语就令他通身妖法无法施展。
鹤立青山之上,其声闻于野。
“很好。”
眼前的凡人,不战而屈人之兵。
琥尊定定看向钟鹤青,“钟少卿,我记下你了。”
话音落地,他转了身去。
钟鹤青面色未动分毫,但心下不免一松。
之前,他遥遥看到了跟在自己身后树梢上的狸花猫,就猜到是九姬了,但她不肯露面,他也无计可施。
来的时候,是他执意想要跟她强求缘分,甚至还想着带她回家。
但她属于妖界,属于山林,怎么可能再与他回到东京
在山中经历这一番苦乐酸甜,他已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她不想让他再见一面,那便就如此吧。
谁想,继续上路未及半刻,竟然遇上一群道士下山。
他们说山中出现异常,像是有大妖在山林里斗法,事发非常突然,且阵仗极其浩大。
钟鹤青听到这话,眼皮就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他与孙元景带人齐齐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九姬满身是血地被打在地上
眼下,琥尊收了手,没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继续
下去。
钟鹤青只见九姬脚下都稳不住了,勉强靠在身后的树上才稳住身形。
他抬脚就要立刻上前扶住她。
就在这瞬,那已经转身要走的琥尊,忽然自掌心射出一道黑金色的冷光来。
那冷光似猛虎獠牙,径直就要钉进九姬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钟鹤青目眦尽裂。
哪怕想去拦下都来不及了
可九姬却用尽最后的气力,忽的向旁闪去。
那虎牙冷光就自她腋下堪堪擦过,力道击穿她身后古木,钉入地底。
九姬避开了
琥尊脸上的恨与可惜,自半边面具下露了出来。
孙元景已经带着道士将九姬团团护住,他无法再下手,冷哼一声,遁没了身影。
可那冷光边缘却还是将九姬臂膀腋下齐齐割破,鲜血咕咕而流,而她彻底站不住了,昏死倒了下去。
钟鹤青奔上了前,将倒下的九姬一把抱进了怀里。
“阿幺”
没有反应。
只有浑身是伤的人,力气难以支撑人形,在他怀中化回了狸猫模样。
猫儿脑袋无力地歪倒在他臂膀上,身上的血将密密的狸花毛粘连在一起,狼狈极了。
钟鹤青呼吸都滞缓了下来,像被人捏住了心口。
他低头用鼻尖去蹭她的小猫儿脸,她脸上凉凉的,连密实的毛都没了温热,他蹭过去,她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只有微弱的呼吸好似风中的火苗,恍惚于明灭之间。
钟鹤青心下发颤,只能用披风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在怀里。
孙元景亲眼看着那琥尊和浒宗都走远了,才返回。
“少卿,他们都走了,主君怎么样了”
钟鹤青面色沉沉,孙元景已得到了答案。
“眼下要怎样,送主君回山之阿吗”
山之阿
钟鹤青闻言摇了摇头。
那代表妖主身份的两件灵宝都被抢走了,眼下,浒宗明面上已成了山之阿的新妖主。
“阿幺没法回去了,更可况,在妖界,那虎族的丞相不会放过她。”
反而,琥尊再厉害,不敢对凡人的朝廷命官直接下手。
凡间才是最能护住她的地方。
他沉声叫住了孙元景,抬头遥遥往东京城看去。
他自来从不张扬,今次,他深吸一气。
“让廖寺丞沿路通禀,不管是衙门、驿站、巡防还是军营通通传我的话
“大理寺少卿钟鹤青,奉皇命办差完成,要自官道,回东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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