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怜央渐渐地跟织田作之助家的五个孩子熟络起来了。
在太宰治去港口黑手党上班的时候,他就会把津岛怜央寄养到老板这里,拜托老板稍稍照看一下,每月按时清付伙食费,此外,太宰治还会不定时地购买零食、书本和玩具之类地物品带去给其他孩子,算是感谢他们愿意陪津岛怜央一起玩耍。
只要津岛怜央能开心就好了。
太宰治是这样想的,他有时候临时起了兴致,便会提前翘班跑到老板家里去接津岛怜央,偶尔被酒瘾勾的心痒痒了,便带着津岛怜央跑去酒吧喝酒,完全无视了酒吧门口贴着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警示牌。
也是在酒吧里,津岛怜央见到了太宰治的为数不多应该说是仅有两个的朋友中的另一个,名叫坂口安吾,在港口黑手党就职、做着情报员工作的年轻社畜。
那一天的天气不好不坏。
好在直到太宰治和津岛怜央抵达酒吧之前,天气虽然阴沉但也只是停滞在风雨欲来的那朦胧时刻,空气带着丝丝凉意,也不闷湿,还算是体感舒适的好天气。
坏在他们刚一踏进酒吧门口,天上黑黢黢的积雨云就按捺不住暴虐的性情、铺天盖地地兜头往下倒水,倾盆大雨只一瞬就将他们困在了灯光昏暗又安静狭窄的酒吧之中。
坂口安吾就是那时候来的。
他是个看起来样貌清秀、带着些书生气的文职人员,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左边的脸颊上有一颗细痣,架着圆框眼镜,神色疲惫又困顿,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已经显眼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身上一身咖色西装却板正又整洁。
坂口安吾腋下夹着一只看上去沉重又厚实的皮包,一只手拿着湿淋淋的被雨水浇透的黑色长柄伞,另一只手则拨开了酒吧的门帘走了进来。
他的袖口和裤脚都湿了,沾上了污浊的泥水,留下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印记,坂口安吾紧皱着眉头,在将长柄伞随手安置在一旁的伞架之上后,就从口袋中抽出了雪白的手绢,低头开始擦拭着浸润着冰凉雨水的地方,嘴中抱怨着,“没想到半路上会忽然下起大雨来,真是倒霉的天气。”
“哟,安吾。”
太宰治也才刚到,他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还没来得及开始点酒水,就见坂口安吾来了,他于是抬起手,笑眯眯地嗯坂口安吾打了声招呼。
他旁边的位置上,被咒术界高层尽心供养着,营养充足、达到了平均身高水平的津岛怜央自己爬上了高脚凳,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坐稳了,听见哥哥在跟谁打着招呼似的,便好奇地探出了脑袋,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朝着坂口安吾的方向看去。
用手绢擦拭了半天反倒把衣服弄得越来越脏的坂口安吾放弃了,他最后摘下眼镜,翻过手绢,用干净的那一面抹了抹透明镜片上沾上的雨珠,便有些粗暴地把手绢塞回了兜里,有些郁闷地跟太宰治打了招呼,“太宰,你也在啊。”
他没注意到太宰治身边的津岛怜央,酒吧里的灯光昏暗又静谧,桌、椅、吧台、酒杯、调酒师和酒客都拖着纤长的、浓郁的、错落交织着的黯淡影子,津岛怜央的个头又小小的,坐在太宰治的里侧,被他的影子遮蔽着、保护着,丝毫不显眼。
“老板,要一杯威士忌。”
坂口安吾敲了敲木质的吧台,熟门熟路地点了单,他松了松衬衫的领口,好让喘气能顺畅点,又转头看向太宰治,问道,“要喝点什么,今天我请你。”
太宰治也并不推脱,或者说他本来就是那种可以理直气壮地花别人的钱的人,毫不客气地开了口,说,“来一杯番茄汁,再来一杯消毒水做基酒的鸡尾酒,感谢。”
“都说了没有那种东西的,想要为难人也要有个度啊。”坂口安吾几乎是反射性地吐槽道,转头对调酒师说,“老板,给他一杯波本就可以了。”
“诶”太宰治瘫倒在了泛着温润木质光泽的吧台上,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安吾还真是小气鬼啊,明明说好了要请客的,结果却不让我自己点”
坂口安吾微阖着眼,拉开吧台椅坐到了太宰治的身边,“就算是任由你点,你想要的那种酒也绝对没有”他的话语说到一半,微微卡顿了一下,“太宰,你刚刚是点了两杯饮品吧,还有谁要来吗”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没有哦。”太宰治说道,他用近乎开朗的神情,掐着腰把津岛怜央举了起来,展示给坂口安吾看,“我只是把这孩子带来了。”
津岛怜央眨巴眨巴着眼睛,也用同样开朗的神情,抬起手跟坂口安吾打了招呼,脸上是天真又烂漫的笑容,“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我的名字是津岛怜央哦。”
他还是没能改掉习惯,下意识讲了原本的姓氏。
不过太宰治也没有一定要他改掉的打算,便不怎么在意,反正只要身份证明上填写的姓氏是太宰就可以了。
坂口安吾脸上的神情是一片空白。
在那沉默的、令人窒息的瞬间过去之后,坂口安吾冷静地开了口,“太宰,诱拐儿童是犯法的。”
他看向太宰治的目光是难以言喻地复杂,“虽然知道你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森首领身边学习做事了,但也没必要连这种变态的癖好都一起学过来吧”
坂口安吾像是看着误入歧途的少年一般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趁着这孩子的家人找上门来之前赶紧把他送回去吧,我可不希望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最后要以这种罪名入狱。”
“你在说什么啊,安吾”太宰治把津岛怜央放回他自己的位置上,转头无辜地对坂口安吾说,“我才没有诱拐儿童呢,怜央本来就是我家的孩子哦。”
“怎么可能。”坂口安吾扶了扶额,“我们一个星期前才见过吧,那时候你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单身汉呢,整天把酒吧当家,睡一觉起来就去上班。短短一个星期,我可不相信你能从哪里变出一个孩子来。”
其实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但坂口安吾实在是看透了太宰治那糟糕透顶的性格,颓丧、阴暗又毫无求生欲,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随时可能一时兴起死在哪场枪战,又怎么照顾小孩
而且在太宰治的档案里,他很小的时候就变成了孤儿了,此后一直跟在森鸥外身边,跟原先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断了联系,所以也根本不存在哪个远方亲戚拜托他照顾小孩的可能性。
“如果你只是为了好玩才把小孩偷出来的话,我劝你现在就把他送回去吧。”坂口安吾说道,“他家里人会着急的。”
太宰治没有回话。
“一杯威士忌,一杯波本,一杯番茄汁。”调酒师温润又沉稳的声音响起,“请慢用。”
恰巧酒饮也好了,太宰治端起放在他面前的那一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晶莹剔透的酒杯里,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冰球滚动着,与杯壁碰撞,击打出清脆的声响。
“安吾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太宰治的面上是带着浅浅笑意的,他用手撑着脸颊,侧头看向坂口安吾,“我和怜央长得不像吗”
但坂口安吾还是察觉到了。
太宰治有些不高兴。
坂口安吾微怔了一下,隐约意识到太宰治这一次或许真的不是在像之前那样玩闹。
他是认真的。
调酒师适时地给太宰治空了的酒杯满上了,清澈的酒液倒进了盛放着冰球的酒杯之中,缓缓满涨了起来。
“抱歉,”坂口安吾有些结舌,他说道,“你说你跟那孩子长得像的意思是”
他不太敢把自己的猜想说出口。
“嗯,就是安吾想的那样哦。”太宰治坦然地说道,他鸢色的眼瞳之中流淌着粘稠的糖浆,“我和怜央可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哦。”
太宰治端起了酒杯轻啜了一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坂口安吾变幻莫测的神情。
这一回他是在不断地推着镜托,来掩盖自己微微扭曲着的、有些控制不住了的神情了。
坂口安吾疯狂地在脑中搜刮着太宰治的资料,那厚厚的一叠血腥事迹和黑暗计划就先暂且跳过,要不断地往前翻,把他的家族谱系、身世资料都从脑海里犄角旮旯里挖掘出来。
在费尽了努力之后,坂口安吾才好不容易地回想起了落在太宰治那厚厚一本资料里短短的一句话。
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但在八年前的事故中随父母一起不幸身亡。
这他妈连三十个字都不到的描述在敷衍谁呢
即使是文质彬彬的文职人员都忍不住想要爆粗口了。
太宰治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而且还是森鸥外亲自从小培养大的亲信,在港口黑手党内部夺权,首领的位置发生变更之后,森鸥外和太宰治的资料就紧急呈递到了异能特务科的桌案之上。
而当时坂口安吾已经接受了卧底任务,正紧急做着在任务真正开始执行之前的准备工作,他可以确信,港口黑手党内部稍有权势的人的资料他都完完整整又反反复复地背诵了下来,甚至连他们习惯用哪个品牌的袖口这种细节都没有错过。
即便如此,坂口安吾还是险些遗漏了这一点,就可见津岛怜央这个角色在太宰治的人生里出现的有多短暂又微不足道了。
不过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坂口安吾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坐在高脚凳上摇晃着小腿、悠闲地捧着酸酸甜甜的番茄汁在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的津岛怜央。
起码,太宰治的这个双胞胎弟弟对于他来说可能相当重要,以至于在人死了这么多年以后,他竟然还能找到跟当年事故发生时相同年纪的孩子来作为自己兄弟的替代品。
坂口安吾的神色有些凝重,只觉得回去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一块的情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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