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姜漓出逃罪行,是御前内侍总管高沾亲自撞见,直接交由慎刑司处置便是,当惊动不了皇上。
姜漓不知高沾为何要带她来皇上面前。
又为何要隐瞒她死罪。
纵使想不明白,姜漓此时也没功夫去想,抬起视线在触及到周恒身上纹龙时,便也没往上再抬半分。
高沾退去后,屋子里只余她一人跪在地上。
无形压迫感从头罩下,姜漓没求饶,从被高沾逮住起,她便未生出半点侥幸。
进宫大半年,姜漓虽未见过皇上,多少也听说过他传闻,她不知道跟前这位让姜夫人闻风丧胆,让宫人提及变色君主,会如何处置她。
但再残暴,不外乎就是一条命。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周恒看着她一直不肯抬起脑袋,问道,“你姓姜”
姜漓力持镇定,“是。”
周恒又往她跟前走了一步,微微偏下头去瞧她脸,低沉声音,不徐不疾地说道,“姜观痕,从四品,京兆府主事之一,你是姜家嫡女,姜姝。”
姜漓周身突地一阵细细麻麻,浸透缎子贴在身上,经屋子里地龙一烘,又闷又湿,姜漓额头触地,回答声音迟缓了些,“是。”
周恒腰弯有些累了,直起身来,同她论起了正事,直截了当地问道,“撞进凉亭那人是你吧。”
低沉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未待姜漓回答,周恒又说道,“你在浣衣局当差,朕这里是含熏殿。”
这回周恒给她留了足够时间回答。
姜漓跪在地上身子,一动不动,今夜罪她并没有想过能蒙混过去。
能弄出这般大动静,皇上不惜出动了整个敬事房搜宫寻人,她也早料到了,她在凉亭里那一躲,定是被发现了,高沾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没当着大伙儿面揭穿她罪行,但她瞒不过皇上。
她是浣衣局宫女,而她躲是含熏殿,单是两道门槛禁宵,她便无从解释。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是奴婢不甘拘泥于宫中凄苦生活,生了私心想要出逃。”姜漓认了罪,额头伏地等着他降罚。
半晌,却是等来了周恒轻轻地一声,“你起来。”
姜漓怔了怔。
许是太过于错愕,姜漓眸子里惊愕尚未来得及敛去,便直直地落在了周恒脸上。
在那黑漆漆凉亭子里,姜漓瞧见也就只是一身黑色大氅,和那双绣了金丝线筒靴,适才她那一抬头,顶多也就瞧清了筒靴和大氅上龙纹,便再也没往上瞧半分。
此时姜漓才真正地见到龙颜。
姜漓曾听四桃说,当今圣上不过二十二三,即便有世家顾忌他残暴名声,但为何还是有那么多人想着法子往宫里送人,就连太上皇后娘家韩家,也是送了位贵妃进来,旁不论,就圣上那张脸,若是让闺中待嫁姑娘们瞧了,谁又不动心。
英俊儒雅,风流倜傥。
这样辞藻本是用来形容宫外那些生好看英俊公子哥儿,可映入姜漓眼里这张脸,虽是帝王,却也和那辞藻完全符合,唯一不同是那张脸上神色,和那双眼睛。
只一眼对上,便让人有了移开冲动。
锐利又深邃。
姜漓心口一跳,忙地垂目移开,迟疑那阵,周恒也没催她,反而是脚步往后挪了挪,立在她五步之远,静静地候着,等着她慢慢地缓过来。
片刻,姜漓手掌稍稍撑地,稳住了微颤膝盖,照着周恒吩咐,直起了身。
在那雨里奔跑了一趟,本就一身湿透,又那般在地上跪了一阵,姜漓从头到脚,皆是一副狼狈,刚立稳,绣鞋里几道“噗嗤”水声,清晰地响在两人之间,姜漓提着一口气绷紧了脚指头,不敢再用力往下踩。
周恒却道,“站过来一些。”
姜漓不得不踩着那绣鞋里水,极为狼狈地往前移了两步,便不再动了。
周恒瞧了这半天,也就瞧到了一眼,让她过来,本是想好好看看她那张脸,好确认是否当真是他要寻姑娘,见她迟迟走不到跟前,终是没再等下去,金线纹龙靴子往前一移,修长手指便勾住了姜漓下巴。
姜漓脸早被雨水洗惨白,此时脸庞上还残余水珠痕迹,本该是楚楚可怜,然那眼梢处被雨水冲刷出来殷红,如同刚出浴美人,不但让人生不出怜惜,反而极易勾起人征服欲。
周恒虽是帝王,但也正是盛年。
一个是妙龄宫女。
一个是盛年帝王。
如此姿态,免不得氤氲出暧昧来。
姜漓从未同人这般接触过,脸色慢慢地潮热,下颚下意识地动了动,不过一瞬,便被周恒五指捏紧擒了回来,“你别躲。”
姜漓垂目不敢再动。
周恒将她脸捏在五指之间,细细地瞧了一阵,最后那视线落在她略显不安眸子里,定了一瞬,随即松开了手,轻声地说道,“宫女出逃是死罪。”
声音虽轻,但姜漓却听出了那背后寒凉。
姜漓脚步一退,一口气吐出,还未缓过来,又听周恒说道,“按我朝律法,姜京兆也会连坐。”
姜漓是看开了生死,但还有一个姜家。
自她进来后,皇上便没有一句多余话,也给她任何退路,每一句,皆是直戳她要害。
她便知,她一个小小宫女,又如何斗得过一代帝王。
从她计划出逃,到中间出了岔子,再到被高沾抓住,姜漓就算有过慌忙,心头还是余了几分冷静,可此时,在面对跟前这张平静地让人发憷脸时,姜漓心头一时乱如麻。
才知,何为帝王。
也才意识到,跟前这位帝王,比起那传闻里来,要可怕千百倍。
姜漓额前,不知不觉生了汗珠,虽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求了饶,“今日所为,皆为奴婢一人之过,求陛下开恩。”姜漓双膝再次弯曲,才跪了一半,突地被一把折扇拍在了腿弯上。
“你不用跪朕。”
周恒将刚拿起来折扇,重新扔回案上,回头一双黑眸,直盯着姜漓说道,“朕能同你耗这半夜,不是为了让你死,也并非想看你求饶,朕可以饶了你。”
姜漓再次怔住。
周恒没给姜漓半点思考和遐想余地,直接单刀直入,“朕不追究你罪,但,出宫你也不用再想,往后你留在含熏殿,好好伺候朕便是。”
姜漓脑子里开始嗡嗡地轻响,神情有几分木讷。
突地就想起了碧素姑姑说过话,和四桃平日里暗示,四桃说,若是她肯走出去,以她姿色,这宫里定有她一席之地。
她自然知道是何意。
但她并不想。
今夜她出逃便是因为,在娴贵妃那里露了名头,担心有朝一日,在这宫里走越高,姜家处境就会越来越险恶。
姜家主母是商户出身,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不知朝堂凶险,也不知偷梁换柱后下场,可她知道,她亲眼见过抄家灭族场面,是以,她一心小心谨慎,低调藏拙。
岂料今夜却一步登了天。
一步走错,竟是直接将她送到了刀尖上立着。
周恒见她脸色发白,半晌没有反应,也没有谢恩,眉目拧了拧,确认了一声,“朕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姜漓心一紧,艰难地开口,“奴,奴婢明白。”
姜家无事,什么都好。
周恒仍没有见她谢恩,又问,“明白什么”
姜漓没能抬头,脸上热量渐升,张了张嘴,说道,“奴婢是陛,陛下女人。”
含熏殿伺候,便是没打算给她名分。
暂且只有“女人”两字最为合适。
姜漓声音本就娇柔,此时那话多少含了些春色,一语毕,屋子里氛围无声无息地生了变化。
跟前人却是安静出奇。
周恒目光在脸上顿了顿,从她神色中悟出了她心思,半晌抬起手,捏了捏眉心,低声道,“你想多了。”
姜漓蓦地抬头。
便见周恒薄唇轻启,没余半丝情面地同她说道,“朕不缺女人,朕后宫有很多女人。”
姜漓僵住,嘴角张了张,周身如同点了一把火,那张未曾红透脸,霎时红辣辣地烫。
周恒许是怕她还没明白,便说了个详细,“明日起,领御前差事,往后为朕熏香上夜。”
说完,周恒没顾她神情,也没顾她是如何作想,一声击掌,外头高沾走了进来,周恒撂下一句,“带她下去,明日当值。”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寝宫。
高沾弓腰领命,“是。”
待周恒离去,高沾转过身来,本想同姜漓道一句恭喜,却见姜漓面上神色窘迫至极,双颊涨得比那春节里挂起灯笼还红,心头一片了然,出声轻唤道,“姜姑娘,先去换身衣裳吧。”
姜漓跟在高沾身后,离开了那屋子,迎面一股夜风扫过来,姜漓半点凉气都没感受到。
情绪全被那难堪一幕填满。
她适才说了什么。
皇上又说了什么。
她似乎,从未,如此尴尬过。,,,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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