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熙微调了一下坐姿,饶有兴味地看着公孙佳,丝毫不受军情的影响。
上次一番大战,是三方合力的结果,燕王、公孙佳、纪宸,谁跟谁都不是一伙儿的,合谋欺骗的概率极低,大概率是将狼主打残了。则此时叩关,以章熙的判断,并不会很严重。边将才经历大战,士卒也都有了丰富的经验,再受到突袭也不至于被打懵。
章熙很放心地认同了公孙佳的看法,也照旧听着公孙佳的奏本,口角隐约泛起了笑容来。
公孙佳这次的奏本由彭犀给打了草稿,经单良缺德,最后她自己定稿,内容与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截然不同开篇是几大罪状,接下来是堆砌小罪。章熙对公孙佳很放心,性别的关系,她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的小心,有十成把握也说成八分,不可能存在夸张构陷的可能。
章熙舒服了,因为这篇弹章非常的对路,除了那个将官军变成私属之外,还有“逾制”、“僭越”、“收受贿赂私卖官爵”、“私制铠甲、军械数目巨大”等罪,以及将给宫廷征召的女子弄到纪府当差等事。活活给凑够了十大罪状。
条条都掐脖子。
有些事是权贵之家常做的,章熙父子以前也知道,也治过几回,每回都是没过多久又倒回去了。炫耀与显摆是人类的天性,屡禁不止,历朝历代莫不如此。父子俩明白这个道理,也要维护自己的权威,就跟打地鼠似的。靖安长公主排场超过规定的事,干过,朱勋收钱给人升官的事,也干过,能把这些同类的事情干得这么齐全的,纪炳辉还是头一份儿。
一件两件不是事儿,全凑一块儿算总账,神仙也受不了除非皇帝不想管或者管不了。
有些事情甚至章熙都不知道,等公孙佳读完了,他抽空看了一眼章昺,这儿子已经由傻变成了蠢,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了。章熙对着喊冤的纪炳辉道“是非曲直,一查便明。”他指派了霍云蔚、岷王、严格这三驾马车,接着查纪炳辉。
朝上的官员们不安地蠕动着脚,晃了一阵才站稳了,
弱势一些的连大气也不敢出了。章熙道“散了吧,兵部留下。”
章昺犹豫了一直,仍直直地站着,连章旭叫他一起走他也没听见。他仍在懵着,在他的印象里,公孙佳是能干的,也是柔顺的,突然发难令他手足无措。他可以摆出“兄长”的架子对一个“妹妹”发号施令,但对一个强硬的宰相他还是有所保留的。他又知道,如果纪炳辉倒了,他对上章昭就不剩什么优势了,他想留下来,至少看一看能不能挽回。至于怎么挽回,他没想过。
章熙起身,没理儿子们,带着朱雄与公孙佳往偏殿去说话。偏殿比正殿规模要小,却有巨大的舆图、沙盘,皇帝的宝座规格也稍小,与大臣们更亲近。
章昺还想跟着,章昭、章旭等人见状也想跟着过去,都被王济堂拦了下来“诸位殿下,陛下有旨,不令殿下们跟随。”章昺道“你起开”王济堂苦着脸说“殿下强跟了上去,恐怕会适得其反。君父有命,做儿臣的哪有不听的”
章昭看够了章昺的窘态,才与弟弟们一起劝章昺“大哥,贵妃娘娘还在后面呢,你要不要先见见他”一句话点了章昺的哑穴,将他按熄了火。横了章昭一眼,章昺正一正衣冠,抖开章旭的手,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章旭说了一句“二哥,大哥他”
“五郎走了”
章旭对章昭歉意地笑笑,匆匆跟着章昺往纪贵妃宫里走去。章昭看了看这哥儿俩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偏殿,轻轻地叹了口气,去寻他的母亲王贤妃了。到了贤妃宫里,发现母亲心情不错的样子,笑问“阿姨为何这么高兴”
王贤妃近来心情很好,她不用跑到纪氏面前去请安陪伴着,多么好啊几十年了,终于可以自己定个起床的点儿了纪家又被参了,她内心深处已然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极有希望被立为太子了,脸上的笑影就没断过。
好在她比较知道克制自己,也怕自己太轻狂了反而拖儿子的后腿,除了去见见太后,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
的宫里。整个后宫,大部分时间是皇太后在管。皇太后自己要退,章熙反而更尊敬他,让纪氏与王氏襄助皇太后管理后宫。
听儿子问,她摸摸脸“是么”
章昭道“胡人叩边了,您别再笑了。”
王贤妃脸瞬间变得煞白“什么那纪”她往纪贵妃宫的方向指了指,“要翻身了”
章昭轻笑一声“被定襄顶了回去。”
王贤妃舒了口气“你这孩子,就会戏弄我那就放心啦”
章昭道“您开心了那帮我个忙”
“嗯”
“请妹妹、妹夫到宫里来坐坐”
“你要干嘛”
“定襄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既然对边事很放心,那就不会有意外,我想北上。”章昭的心里还是放不下搞点军功这件事儿。
贤妃想了想,说“也好。你妹夫如今也忙,日子倒要好好挑一挑,选个他得空的时候才行,别耽误了人家的正事儿。我想,他们现在得忙着跟纪氏打官司呢”
王贤妃能在后宫安稳活了这么多年,确实有些过人之处,她猜得不错,不止钟源,连公孙佳都趁机在章熙面前又踩了纪宸两脚。
章熙虽然放心边事,还是问了公孙佳情况,公孙佳也不推辞,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眼下就这几个点,臣回京的时候留下的兵马足够支应了,留下的将校也都是明白人。粮草也够,百姓也安抚了。各地的亲民官,凡臣见过的,也都有安排,不至于祸害百姓酿成大祸。”
章熙边听边点头,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朱雄,你也要准备两件事,一是立功将士的安排,二则有战必有伤亡,要及得补。”
朱雄大声道“遵旨”
公孙佳续道“万一军情有变,臣请命北上。倒不是为了压纪宸一头。先帝当时的安排,一是拆了燕王在军中的势力,二是拆了纪氏的。臣回程的时候就留意了,没安排他们的人留守,带回来好收拾。就算您点了纪宸出
征,他到了那儿也得现使唤人,这份本事,他没有。这公子哥儿,把饭做好了端他桌上,他能拿筷子挟到嘴里嚼了咽下去,让他自己做饭,鬼都不信他能做好。”
章熙噗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看不信的那个就是你,促狭鬼”敛了笑容,对公孙佳说,“你的文风,变了呀。”
公孙佳坦诚地说“换代笔了。”
章熙惊讶了一下,彻底开怀大笑了一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活泼有趣”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以前生活无趣。”
章熙道“你弹劾了纪炳辉全家,手上有什么证据都拿出来吧。”
公孙佳道“证据是有,不过是彭犀给臣的。”
“他”章熙眉头微皱,“奇怪。”
公孙佳道“他是先帝选给儿子的人,品格、能力都是有的,只是运气不好,整个人都别扭了。”
章熙叹息一声“是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公孙佳道“那我先为您养着咱们慢慢磨反正也不耽误干别的事儿。”
章熙哭笑不得“你怎么又淘气上了”
公孙佳道“我是为您分忧,万一再有什么呢”
“也好,”章熙点点头,又说,“大郎那个孩子,脾气不太好,我会将他留在宫中一些时日。”
公孙佳道“是陈王一定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他”章熙摇头,“你去忙吧,自己出入小心。”
“是。”
公孙佳在宫里办完事,忽略了探头探脑想往政事堂来找他询问的人。这些人里有贺州的长辈,也有狐朋狗友,信都侯等人仗着“旧识”,忍着无聊,生生等着她忙完了,才拥簇着她出宫,路上想探问“怎么着要动手了吗”
一个个摩拳擦掌的。
公孙佳道“你们先去我家我见完外婆就回来请你们吃酒,园子里的厨子叫回来,单做你们爱吃的。”
乐陵侯嚷道“想吃园子里的饭,咱们会自己去,就蹭您的家常饭,行不行
”
“行。”
公孙佳与他们分开,奔钟府去了。靖安长公主此时已经知道朝上发生的事,又是开心,又是落泪,嗔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自己顶上去了这一家子的人,哪个不能出来你声儿又小,个儿又矮,你朱翁翁又不在跟前,万一跟纪家那老乌龟当场打起来,你打不过”
公孙佳也哭笑不得“外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一旁钟保国很开心地说“不错不错,十大罪状弄死他我就亲自回一趟贺州将咱们家大娘接回来”
公孙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而自己今天列的这十大罪状以及无数小罪,都没有涉及到这一条。她正色道“舅舅也不要急,阿姨的事儿我记得呢。我自有安排。”
“你说”靖安长公主急切地说,“要怎么办”
公孙佳道“咱们以前商量的,大家伙儿一起发力,其实是想岔了。单凭今天这些,只要陛下愿意,就能让纪炳辉满门抄斩他私制军械呢”
纪炳辉的起兵红利里有允许他拥有私兵的特权,数目约摸在五千左右。但是,众所周知,光有人没有武器是成不了事的。所以私兵的武器、铠甲、马匹是有限制的,一是数量,二是类型。比如除非上阵不能携弩,不得拥有重铠等等。
靖安长公主道“事儿都叫你干了不行我这口恶气没出呢”
公孙佳道“那您去陛下那儿骂他呀怎么骂都行,但是呢,弹劾也针对他,不要用全力。”
“什么”
“就说,毕竟是看陈王的面子。那个还是陛下的亲儿子,还是要脸的。”
“呸”
“做给陛下看的”
“行吧。”
“外婆别这样呀,您想,哥哥和嫂嫂是什么身份您呐,把手里的证据都悄悄的交给陛下”
“嗯不是说不弹劾”
公孙佳解释道“不是不弹劾。您对陛下说,不弹劾是不甘心的,所以得弹。但是照顾着陈王,太难堪的东西就不拿出来了。为了表明您还是回护陛下的儿子
的,所以您把所有的证据都交给陛下,您手上什么都不留”
靖安长公主道“虽不痛快,我也听明白了”就是跟章熙装好人呗,说不告状,其实什么都告诉章熙了。
公孙佳又说“等下我见信都侯他们,会让他们参纪楷。您心时有个底儿。”
“那个小畜牲吗”
“纪楷携妓饮酒,与一个小官产生了争执,这小官要弹劾他,被压下去了。这个人我一直盯着,他过得很落魄,我让信都侯与他结交,套他一句话。再由信都侯上表,弹劾纪楷殴打朝廷官员。”
靖安长公主奇道“这个干嘛告诉我还有,信都侯那倒霉孩子靠不住啊你怎么能把事儿交给他来办搁咱们贺州老家,是他亲娘都不敢让他上街打醋的主儿”
“时候到了,只要是与纪氏有仇的人都会跟上的。他很难坏事。这事儿呀,我得装成不知道,才好办接下来的事儿。纪楷打人的日子,咱们正在操办外公的殡事”
靖安长公主切齿道“好畜牲”
纪楷的来历值得一说,他是纪家二房的儿子,也就是靖安长公主的“大女婿”后娶的娘子生的。名义上来说,他就是钟家的外孙。钟家办丧事,大女婿该过来的,但是章熙来了,钟家又一向与纪家不对付,纪楷都不敢往钟府去。这也是几十年来的常态。
纪楷他爹常年外放,就是不敢在京城,但是儿子得好好教养,就送回京城纪府。没有亲爹管着,又不用吊唁,他家里的大长辈纪炳辉还得往钟府走一遭,又要紧张地盯着章熙,忽略了管束纪楷。
纪楷一如天下所有的纨绔一样,放纵了一回。
京城这片地界,别的特产没有,就是官儿多。凡放纵的,就容易遇到官员,于是就闹了这么一出。
公孙佳早知道自己姨母的旧事,整个纪家,除了纪宸一房,她盯得最紧的就是纪家的二房,暗中整了不少材料,就等着合适的机会放出去。
靖安长公主切齿道“好正好撕掉这块破膏药给大娘离婚,迁
坟就埋在我旁边儿我活着没给护着自己的闺女,死了一定护得她牢牢的”
公孙佳道“政事堂会判离的。”
两人商议完,公孙佳匆匆回府,先给信都侯派了任务,才招待他吃饭不给喝酒。“把我的事办好了,才能喝。”
信都侯等人在她面前很是乖巧“是一定办好咱们干别的不行,这些事儿,熟”
公孙佳咬了咬下唇,特别理解先帝的心情。你们就说你们不会干正事,就会坑人好了嘛她严肃地说“谁要走漏了风声,把我供出去”
信都侯道“那不能”
公孙佳笑着摇头“供出去也没关系,谁说错了话,我就把谁打发到太仆寺去,天天应卯、日夜刷马”太仆寺是管马政的,这些纨绔做官也不用亲自刷马。但是她既然说了,他们也就信了肯定会很惨马场可都在比较偏远的地方,那些地方,一片大草地啊啥吃喝玩乐都没有,会死人的
信都侯一个哆嗦“那不能”
“办好了,有好处。”
“这个好”
信都侯拿了地址,领了公孙佳这里一个探子,由探子给他指认了小官戚蟠。信都侯就准备过两天演出戏,与戚蟠“认识”。他也没什么才华,不会写什么脚本,硬是骑马把人撞了,就算认识了。胜在认错态度良好,还肯付药费,一来二去就与戚蟠熟了。没等信都侯主动套话,戚蟠先把与纪楷的前仇给说了
“要是天下的贵公子都像君侯这么讲道理就好了”一句开场白,信都侯的脑子都接不上这个话,还是戚蟠自己又说“譬如乐平侯家的公子”
信都侯晕晕乎乎地听戚蟠把旧事说完,不在状态地说“包我身上了,我参他去”
信都侯跑公孙佳的府上去抄弹章,稿子是单宇写好了的,因为要保密,他亲自来抄。
一问,公孙佳不在府里。信都侯吐吐舌头“她也太忙了,怎么吃得消哦。”
单良陪着,说“今天倒是好事。”
“哦什么好事儿说来大家开心开心”
单良笑道“捷报”
“哟小元出息了啊嘿嘿,纪炳辉这下该傻眼了他还想借着胡人翻盘吗快,老单啊咱们快点抄。”
单良递了支笔给他“您快点抄。”
信都侯的脸垮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逾制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哈
不过一般情况下也就是罚钱写检讨了事,只要不是私造龙袍
纪炳辉的大问题还在于军械、铠甲、抢了皇帝的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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