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棠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难了。
从小到大,她跟人吵架虽不说百战百胜，但至少气势上从来没有输过。
可是现在面对着慕华晖，她哪里还有什么气势可言
不单单是因为她坐着,慕华晖站着,还用双臂将她圈在了这方寸之地不能动弹，最重要的是，慕华晖一张俊脸如罩寒霜，原本一双漆黑的眸子也在渐渐的泛红。
这是心魔要发作的征兆，还是他神府内的那处封印又开始松动，魔气在外泄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孟棠都不敢再刺激慕华晖半分了。
于是她就十分乖巧的坐在椅中一下都不动弹,声音放的又缓又软。
“师兄,我没有想嫁给云修柏。”
慕华晖封印内的魔气丝丝缕缕的逸出，渐渐的漫过神府内的灵气。
他又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视线下垂,落在她唇上。
是早春樱花一样的淡粉色。双唇丰润,不说话的时候唇角都是微微往上翘着的，好像一直在笑的模样。
这会儿可能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她双唇微启,唇珠微微突起
慕华晖心中除却暴戾之气外,又添了一股莫名的躁动。
“你若不想，怎么会让他唤你棠棠收他送你的玉佩，还要他摘花给你”
孟棠眼见他眸中血色较刚刚更甚,越发的小心翼翼起来。
“我就是捉弄捉弄他而已。”
“师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从没想过要嫁给他。”
孟棠觉得自己现在面对的就是一颗雷。而且这颗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就会爆。
好累
但面上依然是温声软语的，望着慕华晖的目光也是真诚的不能再真诚。
但是慕华晖显然不相信。
魔气一上涌，心中控制不住的就满是暴戾之气,平时的理智什么的，那就都得靠边站了。
“真的”
他一双长眉紧皱，不过眸中的血色并没有再蔓延开来。
孟棠一看有效果，立刻点头。
“真的，真的。有师兄你珠玉在前，我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云修柏那样的人，是吧我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角之中过。刚刚的事，我真的就是想捉弄捉弄他而已。”
然后她十分老实乖巧的将先前她在屋顶偷听到的那些话都交代了出来
“云修柏要只是说想求娶我为妻就算了，我反正不答应就是了，也犯不着为难他。但是他竟然说什么要将我治的服服帖帖的，那我就不高兴了。可巧刚刚在花园中碰到他，他又主动凑过来跟我说话，我就顺带捉弄了一下他，让他吃点苦头。”
“其实我那些话都是骗他的，压根就当不得真。”
所以师兄你也千万别当真了。不管是心魔也好，魔气也好，都赶紧退散，还我那个光风霁月，温和淡然的师兄来
但是慕华晖的关注点显然又偏了。
“你和凌星遥一起去偷听”
孟棠还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到，点头“是啊。”
然后她就惊悚的发现，慕华晖眸中刚刚已经停止不动的血色又开始在往旁边蔓延开来。
心跳加快有木有手足无措有木有
大哥，大佬，祖宗，我刚刚到底又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得您老又动了魔气了
想要侧身倒杯茶水给慕华晖浇浇魔气，也顺带给自己压压惊，不想她刚一动弹，慕华晖就以为她这是想跑。
原本撑着椅背的双手直接按在了孟棠的双肩上。
孟棠
感觉自己是一幅画，慕华晖的双手是两颗钉子，现在她就被他牢牢的钉在了椅背上，别想动了。
孟棠也确实老老实实的坐着，没敢再动。
因为她发现慕华晖眸中的血色好像较刚刚又深了一些。
就好累
这种一言不合就魔气上涌什么的，最烦了。
但面上还是挂着甜美无害的笑意，声音又轻又软，生怕又刺激到慕华晖。
“师兄，你渴不渴我就是想倒杯茶水给你喝。”
慕华晖并没有理会她这句话，目光牢牢的锁定她。
似是想就此看到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孟棠还能怎么办只能坦然的对上慕华晖的视线，任由他看了。
“你心里还喜欢着凌星遥”
片刻之后，慕华晖语调不明的声音忽然响起。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依然一直牢牢的锁定着孟棠，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慕华晖修为原就远高于孟棠，现在他还处于半魔化，身上不自觉的就有狠戾之气散出。再加上他现在这么个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她，说实话，给孟棠的压迫感还是很重的。
冷汗早就已经浸湿了里衣，但是孟棠不敢让慕华晖看出分毫来。
“没有的事。”她连忙否认，“我心里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
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凌星遥。
但是她不能这么回答啊。这么一回答，摆明了她就不是原身。
“你若心里不再喜欢他，今日为何一定要拉着他一起去偷听”
孟棠觉得她可能已经知道慕华晖为什么忽然又发疯的原因了。
感情是因为她和凌星遥一起去偷听的事
嗐，这算什么事也值得你魔气加重
孟棠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好气还是觉得好笑了。
但是面上看着乖巧温顺依旧。同时她温声软语的开始解释她为什么会那么做。
“这不是凌师兄因为云师妹和师兄你有婚约的事跟她起争执了嘛，我担心凌师兄因为这个跟云师妹闹掰了，到时云师妹不就要缠着你，不愿意跟你解除婚约了”
“于是我就叫凌师兄跟我一起过去偷听。原本是以为云师妹心里是很喜欢凌师兄的，说不定她会为了凌师兄在她大哥面前闹着要跟你解除婚约，这样凌师兄心中感动，他们两个人往后情比金坚，说什么都不愿分离，那云家的人也不忍心棒打鸳鸯是不是就会很痛快的同意解除你和云师妹的这门婚约。”
“但谁知道云师妹是个贪心的人。她既喜欢凌师兄，也舍不得师兄你，两个她都不愿意放手。甚至按照云修柏的说法，云师妹比凡间的公主都要尊贵，就算她以后开个后宫，养很多面首他都是支持的。”
竹筒倒豆子一样，孟棠将云修柏和云初月说的话一个字不漏的都转述给了慕华晖听。
反正她原本就是要破坏慕华晖和云初月的婚约的，而且最好让慕华晖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云初月，所以现在难得有这件事能让慕华晖看清云初月的真面目，怎么可能会不对他说不添油加醋就算她是个好人了。
“还有崔大哥。师兄，云师妹要杀崔大哥，你快救救他。”
所以你快醒一醒，不要再疯魔了啊
孟棠内心抓狂，面上却依然乖软。视线更是一直坦然又诚恳的看着慕华晖。
反正她是不敢再刺激这位祖宗了。
“你叫凌星遥一起去偷听，不是因为喜欢他，是为了让我能成功的和云初月解除婚约”
被慕华晖如有实质的目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孟棠终于听到他开口说话了。
只是师兄的这个重点抓的不是很全面啊。难道云初月想左右为男，以及她想杀崔曜的事他没有听到
罢了，罢了，疯魔的人为大，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来说吧。可不能再刺激到他了。不然现在就给她表演一个全魔化，那就完蛋了。
于是孟棠点头“是。”
慕华晖顿了一顿，眸中的红色褪去了一些。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和云师妹解除婚约”
而且为了能让我和她成功的解除婚约，你不惜做这么多事
孟棠对此老实作答了一部分原因“因为我觉得云师妹配不上师兄，师兄值得更好的姑娘。”
“更好的姑娘”
慕华晖的声音低低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孟棠的错觉，总觉得他现在一双半红半黑的眸子里面有一种她说不清楚的奇异情绪。
“谁是更好的姑娘”
孟棠想说周映雪。但是想想上午她同慕华晖耳语的时候说了周映雪，慕华晖斥她胡闹，她就不敢说了。
万一刺激的他更疯魔了怎么办
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慕华晖也不说话，只一直看着她。
直看得孟棠心惊胆战，屏息静气。
好在片刻之后，慕华晖双眸中的血色渐渐的全都褪去，复又恢复平日的深邃墨色。
但是孟棠依然老老实实的坐着，不敢动弹一下。
倒是慕华晖主动松开握着她双肩的手，屈身在旁侧的一张椅中坐了下来。
伸手翻过桌上倒扣着的一只茶杯，慕华晖提壶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
孟棠伸手去接。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直在轻微的抖颤着。杯中的茶水也跟着轻微的抖颤，茶水表面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慕华晖将这一切都清晰的看在眼中。
她在怕他
眸光微暗。慕华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垂眼慢慢的喝着茶水。
片刻之后他放下杯子，抬头问孟棠“云师妹要杀崔曜”
他面上神情平和，声音平缓，所以慕华晖这是回归到正常状态了
不过孟棠刚刚确实有点被吓到了，所以她并没有立刻就回答慕华晖的这个话，而是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师兄”
“嗯，怎么”
声音温润平和依旧，眸中也是一片清明平静。
孟棠放心了。她正常的师兄又回来了。
一直挺的笔直如标枪的腰背瞬间松懈了下来，紧接着腰背往后一仰，找了个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懒懒散散的坐着。
只是还没等她畅快的舒出一口气，就听到慕华晖在说她。
“修道之人，行如风，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片刻不得松懈，你看你现在坐成了什么样子坐好”
孟棠
她正常的师兄什么都好，就是一样，太管着她了。
然而也只得哦了一声，腰背挺直，老老实实的坐好。
甚至双手还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坐姿真是要多规范就要多规范了。
慕华晖满意了。
微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他简洁的提醒着“崔曜的事。”
孟棠忙将云初月对云修柏说的那些话都说了一遍，顺便表达了一下对于云初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种做法的极度鄙视。
“师兄，你快想办法救救崔大哥。”
若认真说起来，崔曜和云初月之间的事是崔曜有错在先，云初月要如何报复都是她自己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但一来孟棠觉得云初月不该出尔反尔。明明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不计较崔曜的事，背后却还要杀他，二来，既然她答应过宋青雪会保住崔曜的性命，那她就要说话算数。
所以这件事她只能插手。
至于云初月那里，罢了，崔曜亏欠她的她来赔。就当她欠了云初月一条命，往后若有机会，她必定会偿还。
慕华晖眉头皱起。
他原以为云初月只是娇气过度，遇事只知哭泣，却不知她背后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那日云初月对崔曜说那番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他还觉得云初月大度，竟然会宽恕想要将她炼成丹药的人，没想到背后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崔曜的性命他原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既然孟棠为他求情，他自然会救。
便道“你放心。我即刻通知千鹤城各处暗桩，让他们将此事告知崔曜知晓。也会让他们暗中一直护着他。”
孟棠放心了。然后她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就拿了茶杯，慢慢的喝水。
慕华晖也没有说话，垂下眼，慢慢的喝着茶水。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很快一杯茶水就被孟棠给喝的见了底。
孟棠只得放下茶杯，开始没话找话。
“师兄，周城主刚刚叫你过去商议什么”
“没什么，”慕华晖也放下茶杯，但一双眼眸却依然是低垂着的，“不过是说一些如何对抗魔族入侵之事罢了。”
这位一看也不是个会聊天的人，不然怎么一下子就把这天给聊死了
孟棠哦了一声，开始努力的想其他的话题。
慕华晖低头不语，修长的食指轻轻的摸索着茶杯外壁。
一片寂静中，他忽然开口。
“你在怕我”
他虽是淡淡的语气，但孟棠还是被吓的一哆嗦。
连忙就要否认，但忽然看到慕华晖握着杯壁的右手。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梗起，骨节处发白。
他现在一定很紧张吧
“师兄啊，”
孟棠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慕华晖，“你手劲再重点，那只杯子就要被你捏碎了。”
慕华晖微怔。
等到反应过来，他连忙松手放开杯子。
因为手放的太快的缘故，杯子被带动的没有站稳，在桌面上滴溜溜的打转。慕华晖又连忙伸手去扶。
孟棠看着他这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的笑出声来。
慕华晖双唇微抿，任由她笑，只是一直沉默的看着她。
怎么办他这个样子让孟瑶觉得他好像是一只刚做了错事，挨了骂，正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的看着自家主人，生怕被自家主人抛弃了的小狗。
好像揉一把他的脸颊，叫他一声小可爱啊啊
孟棠忍下了心中的这股冲动。
不过她唇角往上扬起的幅度更加的大了。
“师兄，我刚刚确实很怕你。”
孟棠笑着，却老老实实的承认，“你疯魔起来的样子也确实挺吓人的。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是我师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师兄。”
“而且我相信，不论师兄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伤害我的。”
“这般一想，我现在好像一点都不怕了。所以，哪怕以后师兄你在我面前还会像刚刚那样忽然疯魔，我都不会怕的。”
慕华晖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要是刚刚她开口就说不怕，慕华晖肯定能看得出来她在撒谎。
时至今日，她在慕华晖心里应该也是有一定的分量的吧甚至很有可能慕华晖已经将她当成家人来看待了。
所以刚刚他虽然一直表面上看着平静从容依旧，但手握着茶杯的时候却会不由自主的用力，甚至放开茶杯的时候都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差点将茶杯给摔了。
其实他心里很紧张的吧
他很惧怕，也很在意她会怕他的吧
而身为家人一样的存在，这时候怎么能撒谎骗他呢岂不是会让他失望，寒心，进而憎恨自己的心魔和体内那些不知道从哪来的魔气
但他的心越乱，心魔就会越厉害，他神府内的封印也会更加的松动。
所以这种情况下，倒不如如实相告，让他对自己会不时疯魔的事平常心。
于是接下来，孟棠倾身过来，伸手握住了慕华晖的右手。
“师兄，你告诉过我，大凡修士修炼到后期，都会产生心魔。我们的师尊也是有心魔的，是不是所以你看，有心魔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偶尔心魔失控，会发作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是不是所以你就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怕你。就算我偶尔会怕一下，那也没有关系。你是我唯一的师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离开他的么
慕华晖垂眸看她。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如同碎满了星光，光彩清亮。
她在看他。一双点漆似的眸中只有他，再没有任何的人和物。完完全全只有他一个人。
先前的那些惧怕，那些紧张，在她这样的注视下，全都烟消云散了。
慕华晖不由自主的反手握紧她的双手。
他微微颔首，唇角蕴笑“好。”
只要你不怕我，一直在我身边，好像就算心魔发作起来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了。
甚至我神府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不时会逸出的魔气也不算什么了。
我唯一担心的只是每次我疯魔的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担心我会伤害你。
但是没有关系，我一定会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因为，比起疯魔，我更害怕你会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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