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婉吟看到兴宁伯躺在棺木里的尸体时才恍惚间清醒过来。
她的父亲, 真的死了。
被她二姐杀死了。
陆琼白满是鲜血的脸还深深的嵌印在陆婉吟脑中,跟兴宁伯这张青白灰败的脸重合在一起。
她想起二姐临死前的模样。
解脱。
即使隔着这么厚的一层血污,陆婉吟也能从二姐的眼中看到这两个字。
二姐的性子是冷淡的, 像寒霜薄冰, 眼神中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锐利阴影。这样的人,选择这样的死法,竟不在陆婉吟的意料之外。
弑父,杀侯爵。
兴宁伯爵府一瞬被推上风口浪尖。
本就家风不正的人家还出了这档子事, 男郎们唏嘘,女郎们则更关注那剩下的两位小娘子。
这该怎么嫁
别有用心者, 不计其数。
三日寿宴后, 就是三日丧事。
前来吊唁之人只零星几个,周氏领着一众子女,家仆跪在棺木前, 低着头, 脸上并没有过多的伤心之色, 反而在看向陆婉吟时眼神恶毒至极。
陆婉吟垂眸, 面色苍白, 掩在宽袖内的手紧紧拽着陆白玉不放。
陆白玉跪在陆婉吟身边, 双眸微红, 神色懵懂。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的事。
陆白玉年纪还小, 兴宁伯虽对他的那些女儿们不好,但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却是极好的。毕竟兴宁伯这个年岁了,只得这么一个独子,怎么可能不多宠着些。
“公子, 咱们真的要进去”青路看着一袭月白长衫的扶苏,再次确定。
扶苏手中拿着折扇, 撩袍踏上石阶。
兴宁伯爵府内香烛弥漫,丧服遍地,跪在灵堂上的人更是穿了全套的丧服。
“卫国公府,扶苏公子,前来吊唁。”
有家仆在门口喊。
众人回头张望。
男子身形挺拔,长袍猎猎,一张俊美面容印着秋日凉色,更显淡薄宁静。
扶苏在一众举目之中,接了香,鞠躬,上香。
“家属谢礼。”
周氏领着众人朝扶苏鞠躬。
男人作揖回礼,抬眸之时双目滑过陆婉吟那张苍白小脸。她像是瘦了,短短几日,脸就小了一圈,更衬得那双眸子莹润了几分。只可惜,如今这双明眸之上被蒙了一层雾霾灰败之色。
就像珍珠蒙尘,失了光彩。
扶苏抿唇,转身离去。
陆婉吟站在那里,动了动眼帘,终于在扶苏的身影即将消失之际朝他望了一眼。
兴宁伯爵府外,扶苏坐在马车里,背脊挺得笔直。
青路打了一个哈欠,“公子,咱们还要等多久啊”
马车厢内没有声音,扶苏问青路,“今夜是否要守夜”
青路道“当然是要的。”
“嗯。”扶苏闭上眼,身姿依旧端正,不再说话。
兴宁伯爵府内的哀乐一夜未断,晨曦初显之际,哀乐似停顿了半刻,又继续揍了起来。
这是换班了。
扶苏动了动自己僵坐了一晚的身体,声音嘶哑的朝青路道“回去吧。”
“哎。”青路一边打哈欠,一边驾驶着马车往卫国公府赶。
时辰尚早,夜禁刚除,街上只零星几人。青路赶车又稳又快,到达卫国公府后,扶苏直接吩咐他,“你去锦衣卫所看看傅班在不在。”
“公子找傅大人干什么”
“陆琼白的尸体在他那里。”
陆琼白惹出了这么大的事,今日一早就会有人禀告给圣人,她能不能留得全尸都不知道。
“是。”青路应了,转身离开。
扶苏一人下了马车,往角门处去,突听得一旁有声音,是个小丫鬟在说话,“我找你们家公子真的有要紧事。”
“天天年年的都有人找我们家公子有要紧事。”看门的早已看透这些狂蜂浪蝶的本质,挥手赶人。
小丫鬟急哭了,声音哽咽,“我家小姐是兴宁伯爵府的二小姐。”
扶苏脚步一顿,几步走到那小丫鬟面前,“你刚才说什么”
小丫鬟哭得正惨,突听到一道清冷薄凉之声,她抬眸,眼前是一位容貌极好的公子,垂眸朝她看来之时,眉眼半垂,平添冷漠。
小丫鬟怔了怔,问,“你是扶苏公子吗”
“嗯。”扶苏淡漠点头。
“这是我家小姐托我带给公子的东西。”
扶苏入卫国公府,正碰到要入宫的卫国公扶清摇。
自从巫蛊之案后,圣人身体不适,最近已非日日上朝,而是三日一回,今日正好有朝会。
扶苏与扶清摇拱手作揖,“父亲。”
“嗯。”扶清摇颔首,“你给我的东西我都看到了,兴宁伯贪赃枉法,罪证确凿,圣人若是知道了,必会惩戒,只是没想到,他竟被当场诛杀。”说到这里,扶清摇皱眉,“弑父。”
扶苏看到扶清摇的表情,静默了一会儿后道“父亲觉得,陆二小姐做的不对”
“弑父自然是不对的。”扶清摇道。
“大义灭亲有何不可”扶苏反问。
扶清摇听出来扶苏的意思,“若是有罪,刑法当诛。”
“有些事情,刑法也不能够办到。”
就像是兴宁伯将女儿们将货物一样卖出。
法律会判吗不会。
扶清摇沉默了,他看着面前的扶苏,眼神之中透出一股探究,“你从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不是意气用事。”扶苏静了静,然后道“只是感同身受。”顿了顿,他又问,“陆琼白的尸体能完整的从锦衣卫所带出来吗”
“陆琼白不止杀了兴宁伯,还有镇国侯。”
扶苏将手里拿着的一封信件递给扶清摇,“镇国侯的罪证,陆琼白的丫鬟给我的。”
扶清摇面露诧异,抬手接过,看完后面色铁青,“这些大周的腐烂蛀虫,牲畜不如”
对于陆琼白弑父杀镇国侯一事,圣人确实震怒。
不过念在扶清摇拿出了兴宁伯和镇国侯贪赃枉法的证据,也是罪有应得,再加上陆琼白已死,此事便也不再追究。
此时,太子殿下站出来,请旨将陆琼白的尸体从锦衣卫所带回,交给家人好好安葬。
圣人沉吟半刻,准了。然后匆匆结束早朝,去炼丹成仙了。
陆婉吟去锦衣卫所接尸体的时候碰到了扶苏。
男人坐在马车里,身后还跟着一架马车,上面绑着一座上等的棺木。
“来了。”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来,扶苏撩开马车帘子,看着头戴帷帽,领着陆白玉的陆婉吟。
这是陆白玉第一次看到扶苏。
陆白玉听说过扶苏的名声,京师第一才子,是位君子。
今日天色灰蒙,却半点不减男人风华。素衫折扇,玉冠俊颜,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大家风范。
陆白玉下意识挺直背脊。
“你弟弟长得与你很像,听说读书很聪明。”扶苏朝陆白玉看一眼。
陆白玉面颊立刻红了。
“我,我也听说扶苏公子长得很好看。”第一次对外交际的陆白玉磕磕绊绊,不知所云。
现场静默了一会儿,扶苏与二人道“上车吧。”
陆婉吟朝棺木看一眼,似是在思考什么。
扶苏也不急,就那么半倚靠着马车壁,静静等她。
终于,陆婉吟思索好了,她朝他福身,“多谢扶苏公子。”然后牵着陆白玉的手,安静的上了扶苏的马车。
陆婉吟如此平静,让扶苏有些诧异。
她该是知道上他马车的意思。
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上了一辆马车,这是什么意思
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的意思。
两人的关系本就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如今更加暧昧可谈了。
陆婉吟自然知道这一层关系,可她还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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