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 ”那身着芙蓉色长裙的少女走了过来,摆了摆手, 让侍卫退下,一指小狐狸,“这是我的爱宠, 还请公子归还。”
小狐狸呜呜叫了几声, 爪子指着少女,像是在告状。
安然笑着把它的爪子按了回来, 问道“这小狐狸非是姑娘宠物,尚未相问, 它身上的伤,可是姑娘伤的”
她已然从小狐狸口中知道事情经过,但少女的回答将决定她的态度。
少女蹙眉不悦,身旁仆从站出道“这小畜生给我们家姑娘做宠物本就是抬举, 它野性难驯,伤了也是活该, 我们家姑娘还未计较它抓伤的罪责呢,若非如此,剥皮炖汤都是应该。”
小狐狸听闻“剥皮炖汤”四字,浑身毛发炸起, 呜呜直叫,凄厉又有些渗人。
安然面上温和笑意渐渐淡去,她一下下轻抚小狐狸的身躯,掌心运送灵力, 缓缓安抚它。
她看向面前几人道“在下非其父母,不与姑娘计较,只奉劝姑娘管教好自家仆从,多修口德。”
说罢她在桌子上留下几块碎银,起步往楼下走出,说来也奇,明明见她动作时仆从就想要阻拦她,却不料竟是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少女不知自家仆从遭遇,见他们竟放任安然离去,不满道“你们在做什么”
少女脾气虽算不上差,但一连番遭遇心情当真不怎么好,暗暗恼道他算是什么人,竟也敢来教训我。
仆从心下骇然未平,一个地位稍高的仆妇行礼后压低声音道“姑娘,事有蹊跷,姑娘快快回府。”
少女皱眉,“什么”
仆妇低声将刚才的感受说了一遍,少女脸色微变,“你是说”
她将后面几个字吞下。
仆妇低声道“那小畜生灵性十足,再观那书生态度,不似对宠物,更似友人晚辈,姑娘三思,快快回府。”
少女再不敢犹豫,匆匆与仆从下了楼梯。
而此时,安然怀抱着小狐狸走在长街上,她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莫恼,我非你母亲,为你报仇名不正言不顺。”
小狐狸一扭头,不理她,呜呜叫了两声。
安然笑笑,“你急什么,待寻了你娘亲,你娘亲又岂会不替你报仇”
小狐狸爪子扯了扯她衣袖,歪着头叫了一声。
安然好笑,摸了摸它的脑袋,“原来你还知道你娘亲会责罚你啊,那还敢偷跑,胆子不小。”
小狐狸叫得更加委屈。
“闷啊”安然顺着它手感颇佳的皮毛,“修行哪儿有不闷的,你若是无聊,拉着你娘亲一起出来就是了。”
小狐狸看她像是听不懂自己潜藏意思一般,恼得扭过身子,拿屁股对着她。
仗着它看不见,安然笑得更加肆意,“想都别想,我是要去做正事的。”
再说要是让她带着一只小狐狸去狐狸窝,还是去砸场子,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狐狸呲牙咧嘴,作势要咬她,但因年纪太小,丝毫看不出凶相。
安然按着它的脑袋狠狠揉了两把,“想出去玩还是好好修炼吧。”
小狐狸啊呜一声咬上她的手指,可它尖的牙齿却咬不破安然的肌肤,最后牙都酸了,委屈地吐了出来。
安然“噗”
脑海里,小五见她笑得这么开心,默默把自己的形象转变成了一只奶狐狸。
小五“哼”
长街上,风姿绰约的红衣丽人突然出现,周围的人群却视若无睹,没有半点惊异,仿佛她本来就在那里一样。
胡九娘万福一礼“多谢公子照看妾孩儿。”
小狐狸被自家娘亲凉凉的扫了一眼,顿时往安然怀里缩了缩,扯着她的袖子遮住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胡九娘被蠢儿子这模样给逗得气笑了。
安然默了默,说道“胡夫人,小家伙受了伤。”
小狐狸会意,伸出自己受伤了后腿,呜咽一声,分外可怜。
胡九娘眼中厉色一闪,伸手将小狐狸抱了过来,动作不甚温柔,“活该”
然而语气中的心疼做不得假。
她再道了声谢。
安然笑了笑,“小事而已,胡夫人且去忙吧。”她知晓,以胡九娘对自家孩儿的重视程度,此时必然是急着要给小狐狸上药。
胡九娘颔首,便抱着小狐狸在长街上几个呼吸间消失无踪。
另一边,少女回了府,忙去见了自家父亲,将事情一说,原来少女出身不凡,是一郡长官之女,也是因身份之故,她的仆从才能迅速想到小狐狸的身份。
其父闻言不敢小觑此事,立刻派人去查今日那书生身份,不得结果,听闻她已然出了城。
其父安慰少女道“你在家中闭门莫出,为父这便修书一封,求请高人,必会护你无忧。”
他心中也是担忧,妖物行事猖狂,若因女儿之故牵累一家该怎么是好。
少女保持着高门之女的矜持,为却也觉有几分委屈“父亲,女儿不知它的身份,只是见它机灵可爱,心中喜悦,这才命仆人去捕捉。”
她哪里会想到,不过是想收一宠物而已,怎么会牵扯上那么多事。
其父敷衍地点首,他自是知晓自己女儿行事尚算有分寸,更算不上跋扈,可得罪了就是得罪了。
几日后,安然在一座城池中收得送给自己的书信,也不知那一家是如何查到自己身份的,不过想来人间手段要寻他并不十分困难。
书信正是伤了小狐狸的少女一家寄来,有少女的亲笔道歉信,言辞恳切,字字落泪,在末尾婉转道自己已知错,不知那连夜噩梦和霉运何时可止。
安然略一思忖,明白八成是胡九娘给自家儿子出气的手段。
少女毕竟是伤了小狐狸,还想要小狐狸做宠物,胡九娘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她轻易不好伤人性命,少女罪过也不致死,既然不能杀了,那便从别的方面来。
连夜噩梦和倒霉,都是不伤人性命却分外折磨人的手段。
安然看罢一笑,将书信置于一旁,少女到底是伤了人家儿子,若是肯认真悔过也就罢了,胡九娘出出气就会住手,但若她不肯,暗地寻了高人化解,只怕仇怨越来越深。
而这天下间在外行走的能人异士中少有是胡九娘对手的,胡九娘离狐仙也不过差了一步之遥,虽这一步很艰难,许是下一瞬就迈了过去,也或许百来年直至寿元终尽也无法。
但无论如何,她也是差一步就位列仙班的狐妖。
安然只希望那位姑娘不是真的不知悔改之人。
安然到了狐丘之下时已是傍晚,狐丘是平城往南的一处高山,狐丘之称只是修道人和妖族之中流传的叫法。
故地重游,安然没有入城,她站在狐丘山脚下,捂着鼻子心道“这味道太浓了。”
众所周知,狐狸身上的味道都很浓重,哪怕是有道行在身的狐妖也不能例外,灯鬼后人汤老爷的美妾芙姨娘便以爱香为借口,身上带着馥郁香气。
钟安然的心上人颜嫣亦是如此,身上香气每日换新。
狐丘上的狐狸味被禁锢在狐丘方圆一定距离内,踏入这个范围,才能闻到味道。
安然也知道,她踏入此地就该被山上的主人发现了,她没有遮掩,身上放出淡淡灵息,手中提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看着像是来狐丘斩妖除魔的道士。
尽管她没有穿道袍,但道门中人也不是每个都循规蹈矩,狐丘之上,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坐在宝座上的貌美女子直接忽视了这点,起指一道令符飞出。
偏殿中,布置华丽的闺房内,一名诧异望向山下的女子收得令符,立刻收敛神情,往正殿一福,“彤娘领命。”
闺房内正与她说笑的女子也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变,“姥姥命了你去打发新来的道士”
彤娘微微点首,转身取了挂在床头的宝剑,平静中带着一丝悲悯“这些道士不知姥姥厉害,总来送命,我去去就来,若能将他赶走最好。”
另一女子忙道“且以你自己为上,莫要”她压低声音“莫要惹恼姥姥。”
别人不知,她们这些狐姥姥的眷属却是知道的,狐姥姥修为离成仙也不过只余一步之遥,但因修炼走了捷径,罪孽深重,狐姥姥一直在压制修为,不敢化仙。
想那般人物,岂是一些初出茅庐的小道士可比,便是他们山门的长老前来都不一定能胜。
安然走在山间小道上,此山在她眼中,与凡人在外所观截然不同,殿堂楼阁座座,精致庐舍隐在山林间,她想了想,这般速度太慢了,起宝剑往山间一斩,顿时龙吟虎啸,狂风四起。
却说安然起先本是打算扮作初出茅庐的小道士的,以防狐姥姥狗急跳墙,先逃走了,但她入得此山,却感觉到山巅宫殿中一道宏大气机,修为比她之前所见的胡九娘还要深厚。
安然就明白了,装什么小道士,她便是修为再高些,狐姥姥也不会逃的。
盖因她修为已至人间之巅,除非真仙亲临,否则狐姥姥是绝不会自认不敌的。
安然还在心中暗叹了声不愧是老狐狸,老奸巨猾,外面连同为妖狐的胡九娘都不清楚狐姥姥真实修为,还与云松道长一般,只认为狐姥姥是城府太深行事谨慎,这才逍遥千年。
安然这一剑威力不小,彤娘刚出得殿门,便吃惊望向山下,手中宝剑轻轻颤动,她看向正殿,行礼请示“姥姥”
这一剑惊动的不止彤娘,凡是在狐丘中的狐妖都从梦中或是定中醒来,惊骇不已,修为浅薄的抱团瑟瑟发抖,有幸入住偏殿的狐妖都赶出房门,往正殿而去。
冷淡的女声在彤娘耳旁响起“你不是他的对手,且先回来吧。”
彤娘松了口气,“是。”
她折返回到宫殿,往正殿而去,此时已有数名各有千秋的貌美女子在正殿之中,主位之上,雍容华贵的宫装丽人正坐在那里,一双美目冷淡威严。
“可都到齐了”没有人回答,狐姥姥也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她说道“来人法力不弱,可有人愿往一试”
殿中数名女子面面相觑,她们耳中还能清晰听到山间阵阵风声,那不止风声,更是剑气撕破空气的声响,如此手段,岂是一个“法力不弱”就足以形容的。
狐姥姥并不恼怒,她淡淡道“若有人愿往,归来之后姥姥可传她正法。”
狐丘之中狐妖走得多半是歪门邪道,虽也能至精深处,比如狐姥姥这般,但终究见不得人,正宗道门遇之必杀,姥姥此言一出,当下便有人心动了。
彤娘身侧有人扯了扯她衣袖,“彤娘,你怎不去”她以眼神示意你不是一直想修正法入道大好机会,还不快去
彤娘摇头。
她有自知之明,正赶来的那道士只出一剑,彤娘便知自己修为在来人面前不值一提。
过了片刻,有一清丽如白荷的女子袅袅婷婷站出,万福一礼,“姥姥,容娘愿往为姥姥分忧。”
狐姥姥淡淡一点首,“且去吧。”
容娘粲然一笑,纵身便出得正殿,往山下而去。
众女纷纷聚往殿门处,往下张望。
安然正往山巅飞遁,见有女子遥遥而来,便放缓了速度,心想瞧一瞧这狐丘众狐是怎样人,也好思量如何处置。
那女子在数步远处停下身形,轻轻一晃,只稍稍一顿,就有一道白练飞来,直朝安然面门而去。
安然并不躲,起剑轻轻一挑,白练从中间处就轻飘飘断开,落了下来。
容娘惊骇不已,白练虽柔软,却承载有她的灵力,此时如此轻易便断裂,无不说明对方修为远在她其上。
容娘后悔莫及,难怪一向得姥姥宠爱的彤娘不来,想必是知晓这点,不愿来送死,只她觊觎正法,压不住贪念自告奋勇。
她立时转身飞逃,喊道“姥姥救命”
安然追了上去。
正殿之中,狐姥姥金钗轻颤,朱唇轻启,淡淡一句“废物”
不过再废物也是她的手下,可不能任由别人杀了,她抬起手,腕上丝带化光而去,在容娘身周现出,绕了一圈,就要卷着她离开。
安然淡淡一笑,等的便是此时。
她一招手,那丝带顿在原地,接着剧烈颤动,几息后,丝带发出一声哀鸣,灵光衰弱,落入安然手中。
安然手腕一转,便将丝带收起,这丝带是狐姥姥贴身之物,带有狐姥姥的气息,有此物在手,便是狐姥姥遁入幽冥,安然亦能寻之。
此为万全之策,安然从不小觑任何人,何况是狐姥姥这样一位妖族大能。
她再不留手,挥剑一道剑气飞出,容娘连一声惨呼都未发出,自空中坠落,化做原形落在山间。
“啊”
正殿角落处,一位身着织锦罗裙的佳人娇呼一声,以手掩唇,但面上惊愕却无法藏住。
彤娘站在她身侧,关切问道“嫣儿,你怎么了可是吓着了这道士确是法力高深。”
她玉容上也有几分担忧,纵使与容娘关系不如何和睦,可到底共是狐丘姐妹,百多年情谊。
便是不论这些,物伤其类之感亦是有的。
颜嫣放下手,露出几分犹豫踌躇之色,她又往山下看有几眼,终是小声道“彤姐姐,我是似知道来人是谁”
就在刚才,安然一剑斩落容娘,剑气如虹,她抬眸间,颜嫣看清了他的容貌。
那容貌,她在过去的数个日夜中牵肠挂肚,日夜难忘。
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她也不会认错
彤娘闻言神色微变,拉住颜嫣的手,“当真”
颜嫣郑重点头。
彤娘一咬牙,拉着颜嫣从角落出来,在狐姥姥面前拜下,“姥姥,彤娘与嫣儿有事要禀。”
这点中诸事无一能瞒得过她,狐姥姥刚在安然手中失去先机,却也不恼,淡淡一瞥她们,“说。”
颜嫣在狐姥姥冷淡注视下娇躯轻颤,自数月前她便失了姥姥宠爱,虽她也不想要这些,但在狐丘生存,有无姥姥看重,那是截然不同的。
颜嫣迟疑了一瞬,便道“姥姥,来人名唤钟安然,平城人士。”
狐姥姥恍然,“是你那相好。”
她语气略带些嘲讽,颜嫣低下头,自知姥姥对她之前行事极为不满,若非她拖拖拉拉,不肯动手,颜三娘也不会被道士察觉,设局致死,使狐姥姥失去手下一员大将。
狐姥姥轻点座椅,“前些日子,本座听闻人间又多了两位年轻道门弟子,一人身着道袍,名唤余恩;一人爱做书生打扮,名唤钟安然,二人在多个州郡,处置了不少妖族败类,且与澄碧湖龙君交好。”
她轻飘飘一眼落下,似笑非笑;“本座本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不想竟是同一人。”
狐姥姥是妖,深知做为一个妖,还是一个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妖,要想肆意的活着,首先便要知道哪些人惹不得,哪些人看似寻常,身后却有大靠山。
这便是消息的重要性了,狐姥姥除狐丘众女外,在人间更是多有布置,而在这数月期间,她的对多个布置都被毁坏,自然而然的,她便知晓了这两位人间道门新秀。
她轻描淡写,似是随意而语,颜嫣却听得心头一震。
刹那间,颜嫣有什么想明白了,“原来、原来他竟是骗我的三姐是代我而亡吗”
彤娘见她失魂落魄,不由轻轻推了推她,“嫣儿”
颜嫣抬眸望她,眼中雾气蒙蒙,泪珠悬而未落。
狐姥姥没在看她们,她看向殿外。
安然立于半空,手中宝剑吞吐剑芒,一眼观之,便叫人知晓杀伤力非凡,她没有再往前,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狐姥姥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笑意“本是一介凡夫,如今不过过去数月,他是如何有这般功力的”
“难道本座当初真的看走了眼”
“若是如此,那便是说他从一开始盯上的就是狐丘了不过为何隔了数月才动手”
狐姥姥想不明白,蹙起描画精致的柳眉,“不管如何,本座当真不喜这般被人算计的感觉”
她抬手一指颜嫣,笑吟吟道“本座给你个机会,让你去会会情郎,如何”
“姥姥”
彤娘大惊失色,她可不认为那道士会看顾旧情,放过颜嫣。
狐姥姥没有理会她,涂抹着鲜红丹蔻的指尖一挑,颜嫣身形便不由自主飞出殿外。
与此同时,彤娘只觉得身躯不听自家使唤,僵立在原地。
狐姥姥撑着下巴,袖子滑落,露出一截莹白皓腕,她神情愉悦,期待道“有情人千里来相会,彤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彤娘无法回应。
狐姥姥瞥她一眼,笑吟吟道“彤娘莫要紧张,说不得这小道士正是为嫣娘而来呢本座送嫣娘与他相见,小道士还要亲来谢过本座呢。”
安然若是听得这话,只怕后悔自己如此谨慎,还不如直捣黄龙,擒贼擒王,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事。
不过虽未听闻,但一点都不妨碍她感受到狐姥姥的险恶用心。
那一刻,安然的心情是“”
无法言表。
小五再次在她脑海里笑成一团。
安然此刻只来得及庆幸自家是独自来此,没有带余恩怜娘二人。
清理绝伦的狐妖立在半空,泪眼婆娑,似是在看什么天下第一的负心汉。
安然“”
她眼见颜嫣启唇似是准备说什么,万分头疼,起袖一震,便使颜嫣昏了过去,栽落下去。
安然只在下方轻轻一托,使她不至摔出了伤。
到这时,她也没心思再谨慎了,自忖自家已经准备足够充分,便御剑往山巅宫殿而去。
殿中,狐姥姥见她无情模样,眼中厉色一闪,轻声曼语道“天下男人,果是一样无情性子。”
她起身裙摆无风自动,明明样貌绝色,殿中众狐女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厉鬼凶兽,一个个跪伏在地,口呼“姥姥。”
狐姥姥周身气势更胜,一众狐女终是被压制出了原形,在地上瑟瑟发抖。
此时此刻,再无人敢心存他念。
狐姥姥眼中却没有他们,她望着正往此处飞来的青袍书生,小舌探出,自红唇上扫过,少了几分雍容华贵,多了几丝靡艳风情。
狐姥姥起初不过是一山间野狐,一步步行至此处,裙下之臣无数。
“倒是个俊俏郎君。”
她轻声笑道。
安然在殿门处站定,面无表情,充耳不闻,抬手便是一剑斩去。
这一剑是难不倒狐姥姥,只她面露不悦,“小郎君怎么这般不会怜香惜玉”
安然反手又是一剑。
狐姥姥在殿中闪避,笑着调侃“莫非是不悦本座让你那旧情人去见你”
安然“”
她沉默片刻,举剑道“不好意思,在下确实不会怜香惜玉。”
讲真,活了千百年了,还真没谁要求她怜香惜玉。
毕竟她自己就是温香软玉么。
小五“不要脸”
安然半点不知悔改“要脸做什么,被人打吗”
小五“”
安然手上动作不停,狐姥姥闪避的更加狼狈,做为一只倾国倾城的绝色妖狐,她的战斗力不说是渣,却也没差多少。
她也很久没有认真动手了,比她强的不屑对她动手,比她弱的逃脱不了她的魅惑,不是被她吸干阳气,就是被她赏给了座下狐女。
理所应当的,狐姥姥一声哀嚎,却是再没有躲过安然的剑,被一剑斩落了尾巴。
毛茸茸的尾巴落在地上,尾根沾血。
安然心情终于稍好,她数了数狐姥姥的尾巴,“还剩下七条,想来能多做几个围脖。”
狐姥姥瞪了过来,那目光,仿佛要吃了她一般。
安然轻啧一声,“原来美人做出这样的表情也不甚美丽了。”
小五“你是想要把她气疯吗”
安然漫不经心回它“怎么会,这可是千年大妖,没那么轻易疯。”
小五无语。
狐姥姥确实如她所说,虽状极疯狂,但安然仔细观之,却不难发现,狐姥姥目光深处尚有一点清明,躲闪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不过即使如此,接下来一刻内,狐姥姥又有三条尾巴被斩了下来。
而安然身上,毫发无损。
除了衣摆上被抓破的一角。
此时狐姥姥终于露出了些许惧色,她瞅准时机,虚晃一招,却是往宫殿内逃窜而去。
身为一只合格的恶妖,洞府之中岂会没有暗道,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是远比兔子狡猾的狐狸。
前后不过几息的功夫,狐姥姥已失去踪影。
安然没急着去追,她自袖中取出一支灵香,起袖一挥,灵香之上有烟雾袅袅升起,奇的是,这烟不往上升,而是往下落,不一会便没入地底不见。
须臾之后,阴风四起,黑衣高瘦的身影现出,他一礼道“见过大人,大人可是有吩咐”
安然笑道“无常有礼。”
来者正是黑无常,安然一指殿中众妖,“确有一事要劳烦无常。”
黑无常四顾一望,心下了然,再一礼道“大人客气,必为大人办妥。”
他又重新隐于地下,想必是回地府寻找同僚去了。
安然道一声谢,便放心去追狐姥姥了,她出得狐丘,取出丝带做法,见到结果,眉梢不由一挑,“还在狐丘之中”
她摇了摇头,这老妖真是深知何为“最危险之处亦是最安全之处”的道理。
依旧躲在狐丘之中,确实无人能够想到。
她折返至山的背面,山中只有狐狸,凡是别的动物,稍有灵性就被驱逐了出去,之所以留有一些灵智未开的小动物,还是为了满足狐女们的口腹之欲。
这些小动物虽灵智未开,却会本能规避危险。因而安然根本不必再取丝带做法,只需看哪处动物有意避开,多探查几次,轻易便寻到了狐姥姥躲藏的地方。
狐姥姥躲在一处花谷之中,花香四季不散,景色优美,掩盖了狐姥姥身上的狐狸味和血腥气。
安然隐匿气息至无,缓步走入花谷,与此同时,布下数道禁制。
狐姥姥正化作原形,卧于花谷深处养伤,她在此处亦设有一处洞府,其内藏着数枚珍稀丹药。
狐姥姥不是不知手下狐女面服心不服,不过是慑于她修为,若有能力,只怕恨不得她早早死去,因而这般的洞府她还有数处。
狐姥姥运转法力,将一枚丹药送入口中,暗暗咬牙道“待本座稍有好转,立刻离开此处,免得被那混账寻到。”
清越舒缓的男声突然在耳畔响起“原来姥姥还未忘记在下,在下还以为姥姥不喜在下,这才离去。”
洞府内先是一暗,待那人完全入内,一抬首,狐姥姥看清了来人清隽面容。实则也不必去看,只听那惹人厌的声音,狐姥姥就不会认不出来人是谁。
她一语不发,转身就往洞府深处遁走。
安然摇了摇头,手掌一伸,一声剑鸣轻响。
狐姥姥最后看到的,便是一道极为惊艳的剑光。
安然回到山巅宫殿,沈判官正在核对众狐女生平,见她归来,起手一礼,“大人。”
“有劳沈判官了,”她颔首道。
“无事,”沈判官轻笑“大人也算是为我们地府解决了一桩难事。”
安然疑惑看去。
沈判官解释了一通,安然才算知晓,原来被狐姥姥在内的狐丘众狐害死了男儿不计其数,包括被她们害得家破人亡,因此而死去的女子及孩童。
便是未死,命数也由之改变。
然而狐姥姥即便不擅长斗法,实力也摆在那里,地府之中,十殿阎罗不会轻动,黑白无常便是想动手,但地府自有规矩,不可插手阳间事。
因而哪怕明知狐丘处拘禁有众多魂魄,地府也只能等阳间有人斩杀了狐姥姥。
安然皱眉“规矩是否太过死板”
沈判官心领神会,笑道“对着大人也没什么不可讲的,大人所言不差,规矩虽是规矩,但也未必不可改,上头定有底线,超出数目,无常便会出动。”
安然摇头道“那你们定下的底线可有些低。”狐姥姥可是逍遥近千载的大妖。
沈判官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虽他也认同安然的话,但上司的坏话,他可不敢说。
安然也不为难他,换了个话题,“这些狐妖中,哪些是现在便可往地府去的”
沈判官忙递上记录的册子,“大人请观。”
狐丘狐妖不少,有人不屑同流合污,向往正道,便也有人乐在其中。
安然翻过,记在心中,递还了回去,“有劳判官。”
沈判官回了一礼,此时外间阴差将要逗留此处的被害魂魄都清点完毕。
他叹道“有些时日长久的,恐怕下一世会转生为痴傻儿。”
安然没有说话。
沈判官叹息一声,便不再多说,他在地府久了,也看多了这些事情,合上生死簿,与站在旁边的黑无常一并行礼道“大人,在下告辞。”
“等等,”安然扔出一团狐狸模样的魂魄,“差点忘了,正主的魂魄。”
沈判官忙接了过来,他还以为早被这位大人打散了呢,没想到还在。
安然心道打散了做什么,该送她往地府,那里才是好去处。
以狐姥姥的罪孽,不知万载内有无出来的可能。
主恶虽诛,一些从犯的也被一并送往地府,但对那些明显是被迫,身上只有零星一点罪孽的狐女,安然却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想了想,安然干脆联系了胡九娘,未免胡九娘念在同族情分上有失公允,安然又联系了云松道长。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云松道长不愧是能以妖身拜入正宗道门的妖族,一听安然将事情讲明,立刻便赶了过来。
三人聚头,将狐丘一众狐女分做几批,该放的放,该关的关,该让她们去赎罪的赎罪,忙活了半月,终于将事情料理完毕。
三人还算性情相投,清闲下来,胡九娘一拍手道“走,喝酒去”
两人俱都答应下来,直接进平城找了个酒楼喝酒,胡九娘豪爽的推拒了杯子,直接举着坛子往嘴里灌。
其余两人也不好落后,只得都推了杯子,与她用坛子饮酒。
小狐狸偷偷摸摸喝了两口,摇头晃脑,分不清东南西北,一下子栽倒在安然脚旁,爪子扯着她的衣摆,在地上呼呼睡了起来。
安然“”
很快安然就知道小狐狸是像谁了,因而那个豪爽直接拿坛子喝酒的某人晃了晃脑袋,捂着额头道“云松老儿,你怎么变成了两个”
云松道长的脸肉眼可见黑了一层。
胡九娘嘿嘿傻笑了两声“变成三个了。”
云松道长“”
安然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云松道长恼道“都不知道运转法力化解吗”
也不知胡九娘是真醉还是假醉,她竟是听懂了云松道长的话,回道“若是喝不醉,那还喝什么酒”
云松道长无言以对,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似有些道理。
然后“砰”一声,胡九娘栽倒在了地上。
两人“”
事情告一段落,安然便辞别两人,离开了平城,她也无所谓去哪里,天下之大,哪里皆可去得。
倒是凭借着之前的名气,安然无论去哪里,都有人上门求助。
安然也都应了。
许多年后,安然与友人聚会,在席上逗弄友人几岁的孙儿,顺便嘲笑友人“你瞧你,都是当爷爷的人,走出来依旧脸嫩得让人笑话。”
娃娃脸这种事情并不是随着年岁渐长就能变化的,尤其是对修道人而言,修为深时,青春永驻都是等闲。
这便造成了余恩的苦恼。
再次被嘲讽,他恼道“明天我就蓄起长须。”
安然淡淡“哦”了一声,“你确定你家夫人允许”
余恩顿时缩了缩脖子,不得不说,娃娃脸不讨主人喜欢,却极得女子喜爱,他家夫人要是允许,余恩早便做了。
安然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余恩狠狠瞪了她一眼,“那也比你好,孤身一人,四海为家,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安然悠悠轻笑“那是我一个人自在。”
她说道“若有一日我不见了,你们也不必去寻,说不定是我腻了这俗世,终于离去了。”
“离去”余恩奇道“你终于要成仙了”
他早便好奇这位友人修为到底到了何等程度,然而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真正窥到她底线,但也知晓,成仙对这位友人不过是轻而易举。
安然道“你这般想也可。”
余恩没太放在心上,两人再度对饮,之后未再说起这个话题。
宴席散去,相聚的友人又散往五湖四海,等待下一次相聚。
之后再无人见过那位青袍书生。
余恩才恍然,原来那一日便是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
晚安小天使们,早点休息,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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