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晋江独家

    李贵太妃又病了。

    灵觉寺小禅院里飘着浓重的药香, 殷明鸾推门进去,屋子里厚重的帷幔隔绝了风吹,床榻上设着的枕屏还没撤走。

    李贵太妃卧在床榻上, 面色惨白, 却依旧是笑着的“只怕是不好了。”

    殷明鸾走上前去,跪坐在地上, 握住李贵太妃的手,眼眶红红“母妃说胡话, 我特意寻到的王陵朗, 一定能让母妃早日康复。”

    李贵太妃叹了一口气,看着殷明鸾和卫陵,说道“明鸾,母妃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你们二人。”

    她费力地一手牵住殷明鸾, 一手牵住卫陵, 直到他们两人的手合到一起。

    李贵太妃看着殷明鸾,说道“明鸾,答应母妃好吗”

    殷明鸾却沉默了。

    过了许久, 殷明鸾在李贵太妃温柔的目光下开了口“母妃,我”

    卫陵突然出声道“娘娘, 让我同公主私下谈谈吧。”

    殷明鸾被卫陵拉出了屋子,卫陵往前走了几步,踩着干枯的树枝,吱吱作响,殷明鸾感觉到了他的一股烦躁之意。

    卫陵转身发问“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殷明鸾愕然看着他,觉得卫陵的直觉实在灵敏。

    她已经决定了,不需要为了躲开什么而去嫁人。

    前世她是在殷衢离宫的时候被赶出宫去的,如今黄河决堤一事已经了结, 皇兄也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前世的劫难,她已经破了。

    今生,不如就安然无恙老死在深宫中,作为妹妹遥望着皇兄,也足够了。

    卫陵问道“之前你还在犹豫,为什么现在变了”

    殷明鸾缓缓开口“因为,皇兄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卫陵一愣,然后牵起唇角一笑“所以,你嫁我或不嫁我,根本与我无关是不是”

    殷明鸾无言以对。

    她觉得卫陵似乎生气了,但是下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想错了。

    卫陵只是开始妥当地出谋划策“娘娘病重,在她病好之前,你我不如做一场戏,让她安心养病。不用多做什么,只说你答应,然后拖到她病好,我们就散。”

    似乎他只是关心李贵太妃地病情一般。

    殷明鸾凝眉想了一想“病好之前,只我们两人做戏,千万不要让长辈轻易订盟。”

    若扯上长辈,一下子来个上门定亲,那就无路可退了。

    卫陵嗤笑“你以为我稀罕。”

    被这样刺了一通,殷明鸾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是她错解了卫陵的意思,卫陵对她根本就没有意思。

    殷明鸾笑“不稀罕最好。”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多好。

    张福山静悄悄来到殿中,一边为殷衢细细研墨,一边偷觑着殷衢的表情说道“公主出去后,碰见了卫将军。”

    殷衢锁了眉头,似是有些不喜,应了一声“嗯。”

    卫陵与殷明鸾,实则是没有可能的,他不必这样多加挂怀。

    张福山奇道“不差人早些请回公主么”

    殷衢手顿了顿,准备放下手中的笔,但是他的停顿只有很短一瞬间,他说“不着急。”

    张福山倒是急了“陛下,奴婢不小心听见了,卫大人说贵太妃娘娘病重,想要卫大人和公主殿下早日定下来。”

    “什么”殷衢按下手中的折子,眸中隐隐有了暗火。

    张福山点头确认自己没有瞎说。

    殷衢站起来,难得地泄露出一丝怒气“卫陵,朕倒是高看他。”

    凭他义父与顾家的血海深仇,他怎敢将殷明鸾拉进这纠葛里去

    是他高看了卫陵。

    武襄侯府内。

    天地一片灰蒙蒙的,蓬蓬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满院树木都是枯枝坠着雪,看上去却像是郁郁葱葱的白花白叶子。

    这样冷的天气里,卫陵一身素白中衣在院子里舞剑,外袍被大咧咧地挂在树枝上。

    他一剑击去,树上簌簌地落下雪花,沾在他的脸上,不一会儿就被热气化开。

    卫陵收了剑。

    廊下站着一个眉目带有英气的美貌少女,名唤廖阿水,她带来煲好的热汤,她的手指指腹在煲汤的时候烫出了一个泡,不过她并不在意。

    卫陵将剑收回剑鞘,看见廖阿水走过来,神色冷淡。

    廖阿水是般若教廖长老的女儿,她自幼和卫陵一起在般若教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

    廖阿水跑了过来,趁卫陵没注意,拉了拉他的领缘,帮他整理外袍,问道“卫陵,有心事吗”

    卫陵打开她的手“没有。”

    卫陵将外袍穿好,紧了紧腰带,突然发声说道“已经打听到了你爹的下落,你明日就走。”

    廖阿水却撒娇“我就跟着你。”

    卫陵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你难道不知道,我差点杀了你爹。”

    廖阿水却笑了“为了我,你却没有动手。”

    卫陵蹙着眉头。

    那时候他在般若教里杀红了眼,差点连从小教导他的廖长老都杀了,想到他小时候曾对自己有教导之恩,才停了手。

    和廖阿水没有丝毫关系,她却不知为何会错了意。

    不知是真的痴蠢,还是懂装不懂。

    廖阿水却洋洋得意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和你青梅竹马”

    卫陵打断了她“我和明鸾才是青梅竹马,你算什么。”

    “你”廖阿水气竖了眉毛。

    廖阿水冷笑“可是你和她中间横亘着血海深仇。”

    卫陵眉间隐约有阴郁,他冷冷地看着廖阿水。

    廖阿水却置若罔闻“因为她,你什么都没有了,你的母妃,你的身份,你的大位”

    廖阿水知道卫陵的心伤,若是没有十七年前那回事,卫陵他一定是世宗最爱的皇子,他会在万人之上。

    “为什么你一生都在放弃,你难道不配拥有吗”

    卫陵低着头,廖阿水看不清他的表情。

    卫陵将剑掷到地上,那青锋斜插半截入泥土,他说“我不会放弃。”

    却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雾霭沉沉,慈宁宫中缭缭佛香混着苦药味道,许太后头风发作,命宫人紧闭门窗,整个寝殿透出气死沉沉的味道。

    一向精神的许太后露出些许颓废样子,她生气也没有往日的叱诧,她由着殷宝华给她揉额头,虽然手法比不得慈宁宫的宫女,不过一片孝心,让她很是动容。

    许太后带着怒气道“陆桓这个毛头小子,他竟敢领着一群不知所谓的读书人胡言乱语。黄河泛滥是天灾,般若作乱是谋逆,如何和我许家有干系”

    她虽然这样怒骂,可是到底知道,许氏因为所作所为,失了人心。

    她哀叹“哀家早就和兄长说过的,让他不要乱结交,不要树大招风,不要放纵手下人,可他哎。”

    殷宝华握着她的手跪了下来“母后不要忧心,不过是几个酸儒胡言乱语,算不得什么的。”

    许太后看着殷宝华,再次叹了一口气。

    她握着殷宝华的手,说道“如今看,裴家的姻缘也不差。”

    许氏权势赫赫的时候,自然看不上裴家,可是渐渐许氏衰败的样子透了出来,孤木难支,有一门好姻亲,多少是个慰藉。

    殷宝华的脸稍微红了红,羞涩道“母后。”

    只是羞涩中,她的一丝忧郁难掩。

    许太后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说道“过些个日子,各国使节进京朝贡,宴会之时,哀家让裴家那小子进宫陪着你,如何”

    殷宝华有些羞涩低下了头。

    许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对她说“你去吧,哀家乏了。”

    殷宝华提着裙子站起来往外走,回头看一眼许太后“母后要记得吃药。”

    等殷宝华走后,许太后的神色冷凝起来,问张嬷嬷道“皇后过来了吗”

    张嬷嬷点头。

    许太后冷笑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机缘巧合,哀家当初怀疑宫中的容更衣与当年之事有关,没想到,到头来让皇帝在怀庆府里碰上了。”

    张嬷嬷道“只怪卫季存了叛心,当年太后娘娘心软留下卫季一命,以为他真往老家去照顾老子娘,却没想到”

    宫女躬身道皇后来了,许太后和张嬷嬷主仆二人止住了话头。

    许芸娘走进来,几年宫廷生活没有让她养成雍容气度,反而更添愁闷刻薄之相,她施礼站起来。

    许太后声音低沉却刺耳,她对许芸娘招手“芸娘,过来。”

    天难得地放晴,卫陵派人来醴泉宫传信,说是要同殷明鸾一同出去逛逛,到时候有话能糊弄李贵太妃,让她放心。

    殷明鸾觉得这主意不错,并且她在宫里憋得久了,很想出去散散心,当下就回了话过去,让卫陵准备着。

    只是没成想,凑巧这一天殷衢来到了醴泉宫。

    殷明鸾和殷衢对坐下,玉秋檀冬奉了茶,看着濛濛升起的雾气,殷明鸾有些手足无措,她挑拣出一些不痛不痒的宫中小事和殷衢说起来。

    有些假装出来的熟稔。

    殷明鸾实则不知道该如何和殷衢相处。

    十七年来唤着的“皇兄”,突然间就不是了。她不知道该用哪一种称呼,不知该用何种东西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殷明鸾带着笑,说道“宫外谱出了新曲子,竟是比教坊的好出十倍不知。”

    她正要脱口而出“皇兄”二字,忽然顿住了,略有些怅然地接着说道“有空定要让教坊的乐师们好好学一学。”

    索性避开了称呼。

    殷衢手中的茶盖重重地往杯子上一磕,殷明鸾惶惶抬眼望去,疑心自己说错了话。

    殷衢望着她,点漆的眸子里透着光,他说道“明鸾,不过几日之隔,就要如此生疏吗”

    殷衢的目光朗朗地望着她,丝毫不避让,却让她忍不住侧开脸躲避,殷明鸾心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殷衢认真地看着她,殷明鸾情不自禁连呼吸声都轻了下来,她垂着眼睛,余光能看见殷衢的样子。

    许久不见内殿如此光亮,殷明鸾明白这是因为大雪久晴的缘故,心里却是疑惑是否是因为殷衢光映照人。

    见他如玉山上行。

    美好到想要独占。

    她从来没有拥有过殷衢,一想到这一点就有些难过。

    从前作为妹妹,她短暂地享有了一点殷衢的特殊待遇,然而今后是再也不能够了。

    殷衢的手越过濛濛升起的雾气,突兀地来到她的跟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像是无意,却有些撩动“你在伤心什么”

    殷明鸾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耳根有点热。

    殷衢垂下手,将手掩在撒青金织锦袖襕里,他敛着眉目,像是有些郁郁的“恨朕瞒着你”

    殷明鸾从未在殷衢脸上看见过这样示弱般的神情,作为君主,就算是伤心难掩,都要咬着牙掩住,眼下殷衢若有若无的脆弱让她心惊。

    她害怕这种神色出现在殷衢脸上,她将手拿出来,慌乱地在袖子下捉住了殷衢的手“我怎么会”

    殷衢看殷明鸾低头捉他的手,眼中泄出一丝笑意,方才的脆弱仿佛是臆想出来的。

    只是殷明鸾抬头的时候,殷衢脸上又浮现了一点浮光似的悲伤幽怀。

    殷衢一贯是八方不动的,他只会在适时的时候,对臣子展现大怒,大喜,赞许和厌恶。

    其中多少是演出来的,只有他知道。

    如今这手段用在殷明鸾身上,让他陡然生出一点细微的快乐。

    殷明鸾顿时感到自己罪该万死。

    殷衢低下头,摆弄了一下腰间坠着的佛头青绦环,问道“今日天气好,有安排吗”

    殷明鸾摇摇头。

    殷衢抬起眸望了她一眼,眼中似有清浅的笑意,不知道被什么取悦到了,他说“陪朕出去走走。”

    殷明鸾点头说好。

    她仿佛忘记了什么事情。

    记不起来,那就算了吧。

    这次出宫没有大动干戈,殷衢和殷明鸾一人一马,直往京郊跑了一圈,心情好的时候时光过得飞快,殷明鸾没有觉得做了什么,一上午光阴仿佛悠悠地消遣了。

    这时候,殷明鸾才想起来她忘了什么。

    今天上午她明明和卫陵约好的。

    殷明鸾带笑的眼角就垂了下来,她看着殷衢说“皇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要先走一步。”

    殷衢不意外,也没有阻止,到头来却悠悠地说“如此,只是我同顾封说过,今日午后带你过去。”

    殷明鸾便说“若是平时我当然要过去,只是今日我已经约好了人。”

    殷衢道“那是很不巧,我看顾封虽没有明说,但似乎想要带你去祭奠先人。”

    殷明鸾本来牵着缰绳往前走的,听了这话于是停下了脚步,马还是在往前走了两步,被缰绳拉住一回头。

    殷衢看出殷明鸾心中有些难过,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走吧。”

    京郊外一处荒山上,人迹罕至,朝天伸开的枯枝桠将天幕割裂成一块块崎岖的形状,往日里,这里是毫无人气的,今日有了微末的热气,是纸钱灰烬的味道。

    顾封和顾妩娘准备好了明器纸锭、牲果祭祀于京郊一处墓地上坟祭祀。

    顾封和顾妩娘素衣跪在墓前,对着墓碑哽咽“父亲,母亲,我们终于找到了妹妹。”

    殷明鸾跟在后面,面色肃穆地向墓碑磕头,她嘴唇嗫嚅“父亲,母亲。”

    殷衢身穿黑色大氅,站在不远处看着,一段烟随着风吹过,带着烧得明亮的纸沫旋转飞过。

    这样的仪式过后,从此,他和殷明鸾便不是兄妹。

    他心口仿佛缠绕着千根丝线,紧紧勒着他,让他一段时间都呼吸不能,如今看着火舌跳跃,那火舌如同烧进了他的心里,让那些纠缠的丝线燃断。

    没有束缚了。

    祭祀过后,殷明鸾哀思过重,眼眶红红,起身的时候都有些踉跄,顾封就要掺住她的时候,殷衢已经扶起了她。

    殷明鸾软软地靠在殷衢身上,顾封看了略微觉得不妥,就要重新拉回殷明鸾,殷衢却说“我带她回去。”

    顾封一愣。

    他觉得殷衢对待殷明鸾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了。

    往常,殷衢和殷明鸾是兄妹,殷衢虽然宠爱殷明鸾,却连亲近都带着克制。

    如今为何却坦坦荡荡起来

    顾封心中略微有些不安的猜测,殷衢目光清朗地直视着他,不避让。

    顾封忙低下头“微臣僭越。”

    回到宫里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各个宫门千灯照亮,檐下风灯摇晃,吹出斑斓的昏黄影子印在暗红的宫墙上。

    车轮滚滚轧着宫道,夜晚的寒意一丝丝浸入马车之内,殷明鸾抱着胳膊,微微垂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殷衢解开了他的大氅,抖开向殷明鸾裹去,却被她头上一根金钗勾住,他抿了抿唇,松了手。

    殷明鸾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愣了神,看向身上横披的大氅,疑惑问道“皇兄”

    殷衢硬着声音道“案几上的香炉快要倒了。”

    殷明鸾不解“嗯”

    殷衢“所以,不要发抖。”

    殷明鸾闷闷地将金钗拔下,然后细致地将大氅披上。

    殷衢欲言又止,他并不是想要和数落殷明鸾,但是为何话一出口却变了意思。

    殷明鸾却道“谢谢皇兄。”

    殷衢胸中闷着的一口气缓缓地松了,殷明鸾总是善解人意的,他看着殷明鸾毛茸茸的脑袋,手指动了动,然后又握住。

    殷衢问道“不开心”

    殷明鸾摇了摇头“父母去世是许多年前的事,我不会为难自己。只是”她偏头看了一眼殷衢,眸光带着水一般,“皇兄,从此我不再是你的妹妹了吧。”

    出乎意料地,殷衢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对。”

    殷明鸾像是要哭出来“皇兄很开心”

    殷明鸾失落之际,忽然手被抓住了,她听见殷衢在她耳边说道“不要叫我皇兄,我在平凉府的时候,先生为了取了字,修远。可是从来没有人叫过,他们叫我殿下,后来就叫我陛下。”

    殷明鸾回望着殷衢的目光。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修远”

    “嗯。”殷衢捏着她的手,紧了一紧。

    殷明鸾一瞬间有着许多希冀,仿若一下子春暖花开,但是下一刻她又沉寂下来。

    她所想的,不能容于世人。

    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殷衢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带着试探,殷明鸾犹豫地说“若有一日,皇兄找到真心对待的女子,她会这样叫皇兄的表字吧。”

    殷衢一僵,他略微感到失望,这失望无边无际,却不知是从何而起。

    他难道能期待什么吗

    殷明鸾才得知身世,于她而言,他是兄长,仅仅是兄长。

    殷衢有些狼狈地从殷明鸾的目光中逃离,掩饰般地说起了正事。

    “朕打算为你开府,一来你身份有泄露危险,慈宁宫不可不防,二来,朕借你公主府一用,广纳四方贤士。”

    殷衢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刚才失态的人不是他。

    宜徐徐图之,切莫操之过急,切莫操之过急

    殷明鸾因为惊讶而微微启开了唇。

    殷衢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旋即离开“你觉得如何”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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