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话和他们说。”
秦长洲金边眼镜, 长得又帅, 显得风趣又和善,饶是穿着f大二附院三十六块钱一件的肥肥白大褂,都显得长身玉立,翩翩君子。
那个小护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位置腾给了秦长洲。
躺在床上的许星洲昏睡着,却还化了点淡妆,插着鼻管,口红晕开, 秦渡已经给她擦了擦。
秦渡捏过许星洲细白的胳膊,秦长洲取了止血带,用力扎住了女孩子的上臂。
那止血带扎得颇紧, 秦渡怕许星洲疼,下意识地想去松那个带子, 被秦长洲一巴掌拍了回去
短期的静脉创伤性操作与静滴不同, 无论是抽血还是静推, 大多选贵要静脉,因为它粗、明显且好找, 可是此时被止血带扎了,那青蓝色的血管却还是细细的,几乎连下针的地方都难以找寻。
“你家星洲有点缺水哦,”秦长洲在许星洲胳膊肘上拍了拍, 拍得那块皮肉通红,又仔细地把碘伏擦了擦“可见情况还是不算乐观, 等会哥找找人,给你转个科”
然后秦长洲停下动作,抬起头,看着秦渡,道
“你还是趁早感谢一下,我怎么给你找到的于主任吧。”
秦渡张了张嘴。
“执意不入院,”秦长洲说“明明是个自杀倾向那么严重的小姑娘,连钥匙都敢偷这次情况这么可怕,是因为她自己怕自己不死,又吃了别的药,懂不懂”
许星洲那一瞬间,在他怀里微微抽搐了一下。
秦渡眼眶都红了,死死咬着牙关。
“所以于主任连药效稍微重一点的,都不敢开给你。”
“卡着量,”秦长洲说“卡着药名,卡着剂量,所以她晚上总是哭着醒过来”
秦渡“”
秦长洲莞尔道“我本科的时候听他讲座,那时候就知道他厉害,手下患者康复率特别高,自杀率是最低的。”
“苯二氮卓中毒预后很好,”秦长洲一边说着,一边以手绷了许星洲冰凉的皮肉,将针攮了进去。
“别慌了,”秦长洲抬起眼睛,看着秦渡,说
“渡哥儿,你是个撑起她的人。”
外头仍在下雨,轰隆隆的雷雨将月季打得七零八落,剑兰花在雨中指着天。
急诊外头起了纠纷,似乎是个小孩父母想加塞儿,拽着医生护士吵得天翻地覆,这世上每片灵魂都喧嚣不已,都在痛苦而自私地活着。
拮抗药起效极快。
秦渡还以棉签抵着许星洲胳膊上的小血点儿,许星洲的手指就动了一下。那手指头纤纤细细的,秦渡曾经给她笨拙地包扎过,如今伤口已经愈合,只有一点不自然的白。
然后,许星洲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她还插着鼻管,细长眼角都是红的,看上去极为可怜,一睁眼眼里就是泪水,将睫毛沾得透湿。
秦渡“”
许星洲一眨眼泪水就往外掉,一滴滴地渗进自己的发丝之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雪白的天花板。
那一瞬间,秦渡火气止不住地上涌。
这个骗子在装可怜给谁看她想做什么,还想寻死
秦渡五内翻腾,暴怒到想把许星洲掐死在这张床上,那脖颈纤细白皙,里头还含着根硅胶胃管,坚实地抵着这个姑娘的食道,令她难受得发抖。
“许星洲,”秦渡冰冷地捏着许星洲的手腕道“你现在就是活该。”
许星洲泪水止不住地外涌,哭得面颊都红了,女孩子哭着将自己的面孔别开。
可是,秦渡如何舍得碰她一指头。
“我他妈”
秦渡气得太阳穴鼓起,他要把许星洲骂一顿,或是掐死在床上,让这个骗子哭出来,为自己的欺骗和演戏付出惨痛的代价,就看到了许星洲翕张的唇。
“抱,”许星洲近乎崩溃地道“抱抱”
她那时候乱糟糟的,声音又破碎又沙哑,秦渡几乎是立刻红了眼眶。
不能抱她,秦渡告诉自己,要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她不爱自己,一切都是演的戏,那些亲亲抱抱,那些抱在一处的耳鬓厮磨,全都是蓄谋已久的告别。
许星洲连反侦察技巧都用了,我就偏不让她知道我真的发疯一样查过她。
然后许星洲乖乖地伸出手,沙哑地对秦渡说
“抱抱呀,”小姑娘崩塌般地道“师、师兄抱抱洲洲”
秦渡坐在旁边凳子上,冷淡地看着许星洲。
许星洲药效没过,还是有些谵妄,说话含混不清,加之仍然抑郁,整个人又是掉眼泪又是崩溃的,秦渡给她办完入院,回去的时候许星洲就木木的,进入了一个相当淡漠消极的状态。
秦渡“晚上了,吃饭吗”
许星洲瘫在床上,不回他。
“师兄去给你买饭,”秦渡毫无尊严地逗了逗她,道“不可以饿着,想吃什么”
许星洲仍然不回,背对着秦渡,看着那扇小小的窗户,墨蓝雨天,璀璨的金色雨滴。
秦渡的心里,都快烂了。
她大概从来没有爱过我,秦渡想。
秦渡可能只是她的一个工具,高兴了就来喊两声师兄,不高兴了立刻踹进桌底,秦渡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在雨里发疯的找寻,这些东西在许星洲眼里她放在眼里过吗
这个不可一世的骗子。
她换上了病号服,宽松的条纹棉将她衬得几乎没有了似的,瘦瘦一小只,却那么坏。她坏得无师自通,她捏着秦渡一颗从未被人拿捏过的心,终于成为他人生最痛的劫难。
因为我喜欢你呀,在璀璨的灯火中,小骗子甜甜地说。
然后,转眼偷走了抽屉里的药。
师兄对你没有隐瞒,那个青年近乎卑微地对许星洲说。
他的骄傲自尊和放纵颓唐,他的自恋自厌和他的人生,所拥有的一切。
秦渡眼眶赤红地看着许星洲消瘦的、裹着薄棉被的背影。
“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秦渡冷漠道。
许星洲畏光似的背对着秦渡,那根长长的、令她痛苦的鼻管还杵在许星洲的体内,令她一动不敢动。许星洲过半个小时还要洗一次胃,她没听到似的,一言不发。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爱上我吗,他绝望地想。
秦渡摸出手机,打算出去给许星洲买些她能吃的,总归不能让她饿着。她现在又瘦又吃不下饭,胃也被弄得难受,不愿意说话也正常,而秦渡实在是不舍得让她吃医院的饭菜。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于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传来了许星洲的抽噎
“师、呜师兄”
秦渡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了一下。
“定个外卖”秦渡转过头问“不想师兄走”
许星洲蜷在被子里,难受地、语无伦次地说“没有骗、骗人。”
秦渡冷冷道“骗什么不想师兄走的话订个外卖,没得抱,做了这种事抱什么抱,心里没点数吗。”
许星洲抽泣个没完,蜷缩在小床上,伸出只手拽住秦渡的衣角。
雨声穿过长夜,隐约雷鸣,病室外灯光暖黄,护士推着推车来来往往。
“没有”许星洲抽抽搭搭地道“我没有骗你呀。”
秦渡一怔。
许星洲哭着道“粥粥没有骗你,是、是想”
“是,师兄有一天也会不喜欢我了,”许星洲发着抖,崩溃地大哭,“那时候就不会、会对我这么好了,不会抱着我睡觉,不会哄着我吃饭,连抱抱都不会抱,晚上会把门关上,让我自生自灭,”
她语序颠三倒四,言语不清,每句话却都像是在呕出心头的血一般。
抑郁症患者是拒绝和外界沟通的,可是她大约是感受到了秦渡那句话中的绝望,生怕秦渡误会她。
于是许星洲硬是鲜血淋漓地把自己逼了出去,将自己一颗心血淋淋剖开,发疯般地捧给秦渡看。
“用鸡咕咕想都知道师兄妈妈不会喜欢我这种人,”许星洲哭到哽咽,连鼻管都抖抖的,那硅胶管绝对令她十分难受,因为许星洲甚至发起了抖“爸爸也不会喜欢,爷爷奶奶也不会。”
“我知道我和师兄天差地别,师兄朋友觉得我是被包养的,你接触过的东西我连碰都没碰过,我从小到大都是最普通的人,我没没有勇气”
我没有勇气,看到未来。许星洲想说。
尽管我曾经热爱活着这件事,可是被拖进深渊底部时,我被浸泡在绝望之湖。
湖中没有氧气,只能用最悲观的天平来衡量深渊外的爱许星洲一生不曾被需要,因此迷茫而自卑。
秦渡“”
“可是,”许星洲大哭道“我那天真的是为了见师兄才打扮的。”
“因为师兄给我付钱的那天吃醋了,才会删好友的”
“为师兄哭过好多好多天,”许星洲泪水简直止不住地往外掉,像一串断了线的白水晶,“可是师兄来道歉就很开心,戳我额头也高兴,因为拒绝了师兄的表白难受到睡不着,师兄拉黑了我太太太难受了”
许星洲鼻尖通红,眼眶里都是绝望的泪水。
“真、真的没有骗你。”
许星洲哭着拽住秦渡的衣角,生涩而难过地道“所以”
“所以,别、别生粥粥的气了”
然后许星洲哭着,主动钻进了秦渡的怀里。
那姿态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和爱慕,裹挟着窒息和无望的缠绵于是那飞鸟一般的、柔软而热烈的姑娘依赖着他。
依赖。
秦渡只觉得自己离疯已经不远了。
他死死抱住许星洲,将她摁在病床床头,粗鲁地吻她。
鼻管有些碍事,许星洲嘴唇上还咸咸的,口腔里还有漱口后的药味儿。
门外似乎有护士的推车洒了,有小孩在外面追逐打闹,秦渡听见许星洲的心跳咚的一声,咚咚两声,犹如劈裂的火种,凡间众生嘈杂,人间庸碌。
一切都证明她活着
那个亲亲发生的三分钟后。
外头仍是雨声不断,病室里灯亮了起来。单间病房装修尚算考究,墙上挂了一幅墨笔挥就的大医精诚落款甲申年十二月,乃是院长的手笔。
护士拆开一次性医疗用品的包装“算我求求患者家属了,能不能老实一点”
许星洲蒙在被子里装死,秦渡死猪不怕开水烫,漫不经心地坐在床边凳子上。
“真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患者家属,”那个护士长资历颇老而资历老的护士长是种在医院里鬼见愁的存在,向来敢从住院医怼到主任“小姑娘家家还插着鼻管呢,你就在意这一会儿吗”
秦渡满面春风,伸手牵住了迷迷糊糊的许星洲的小手指。
护士长“”
护士长又给许星洲洗了一次胃。
许星洲还是难受得不行,洗出来的水几乎都是澄清的了,秦渡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许星洲胃有什么问题护士长观察了一下洗出来的胃液,最终还是将管子拔了。
“患者会有些嗜睡,等会有什么问题记得按铃”护士长和善道“提醒患者家属,现在可以亲了,还可以趁睡着了亲。”
秦渡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护士长就闪人了
秦渡“”
“这他妈的,”秦渡心道“坏了我好事还要嘲讽我。”
他低头看了看许星洲,许星洲蜷在被子里,又恢复了一句话都不肯说的状态。
秦渡“饿不饿”
她发作还是稍微严重了些,加上还有苯二氮卓中毒的思维迟缓,秦渡看着她圆滚滚的后脑勺,掀开被子跟她躺在一处,把许星洲抱在了怀里。
“洲洲,”秦渡亲昵地道“不理师兄了哦不就是亲亲被看到了吗。”
许星洲使劲推了推他。
秦渡闷声笑道“我家小师妹为了让师兄抱抱,连那么长串的表白都会说了谁能想到师兄是一个矜持的男人呢师兄考虑两天再答复你,希望你尊重我,给我这个机会。”
许星洲正思维迟缓着,听到这句话,直接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
“好乖。”秦渡亲昵地亲亲许星洲的发旋儿,哄道“小师妹,回答师兄一个问题好不好”
秦渡接着又忍不住骗她“不是白回答的,回答的话,师兄和你交往的几率会大一点。”
幽暗的灯光中,许星洲一边难过地想着原来他们还不算交往啊,可是明明亲也亲过抱也抱过了呀一边又顺着杆子上了当受了骗,嗯了一声。
秦渡把许星洲牢牢搂在了怀里。
他的力气非常大,许星洲都要被搂散架了,她不太清明地心想,这一定是准备羞辱自己的问题吧,毕竟师兄还没有消气。
就算羞辱,许星洲朦胧地想,应该也不会太难回答
雨夜有叶子打在了窗户玻璃上,深夜马路传来车碾过水洼的声音。
在静谧和喧嚣的万物之中,秦渡终于开了口
“谁他妈”
秦渡的语气,有种许星洲所不熟悉的、压不住的暴戾。
“说你被包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杯开始之前
我弟弟非常激动爸爸我想买英格兰的球衣
我爸过几个星期穿着那件球衣出去人人羞辱,有意思吗,你因为学习不好从你姐那里受的羞辱已经够多了,你现在还打算因为支持英格兰被羞辱,爸爸真的希望你有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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