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岩并未立即回答, 他还没想好。
重生以来,他已想通不再去恨,因为他不知道该恨谁。恨庄思宜恨将他推出去顶罪的人恨自己还是恨世道
他恨不过来。
但在他原本的设想中,并不想和庄思宜交情过密。
程岩只希望跟对方维持君子之交, 各自安好。
“难不成你还犹豫那可是鹤山书院”庄思宜难得严肃,“你在那里读一年, 抵得过在县学读三年。”
程岩“我知道,但是”
庄思宜突然压低声音,凑近程岩, “阿岩,我们时间不多,一定要争取参加下次乡试”
程岩心中一紧, “何意”
“有传言说今年殿试, 十名进士中九名都是南方人, 引得北方官员大为不满,有意削减南方士子的名额。”
庄思宜的消息自然来自庄敏先, 后者虽不在朝堂, 但当了那么多年首辅, 又深得皇上敬重, 一二人脉还是有的。
“大安自有科举以来,南方士子考中进士者一届更比一届多, 朝堂上南北势力的平衡逐渐被打破。此次事件并非北派一时兴起, 而是积怨已久, 尽管暂时被南派压下, 但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庄思宜长眉微蹙,“更奇怪的是,皇上态度暧昧,似乎有意偏向北派”
程岩脸色急变,他死死握住拳头,感觉浑身发冷。
原来即便是雷剧世界,依然逃不开那件可怕的事。
庄思宜不清楚,或者说就连庄敏先此时也不敢想象,这件看似简单的南北之争,将在下届会试引发多大的风浪
前生,也同样有过这样的争论,当时南派官员大获全胜,所有人都忽略了北面的声音。
然而等到下一次会试,会试中榜者竟全是南人,北人无一录取。六日后,落第的北方举子联名上告主考官徇私舞弊,偏私南人,引来朝野震撼。
皇上当即下诏都察院彻查,但调查结果却显示此次会试并没有舞弊之嫌,主考官公平公正,中榜贡士也都有真才实学。
如此出人意料的结论自然难以服众,北方举子们不依不饶,朝中北派官员也要求选派得力官员重新复核考卷。
但就在此时,皇上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他下令将诸位主考官和所有中榜贡士全数投入牢狱,严刑逼供,最终,这些人竟无一生还
同年六月,皇上亲自复核试卷,所选中榜者全是北人,无一南人。
满朝哗然,但谁也无可奈何,无法阻止。
皇上以三百名满腹才华的读书人、还有考官中数位大儒的鲜血铺路,从此改变了延续千年的科举制度。
他将会试分为南北卷,举子们按其所在地域分别录取,再统一排名。
程岩由于学业不精,没有参加那次科举,反倒逃过一劫。但往后数年,每每想起此事,他都觉心中甚痛。
起初,他也曾怨恨北人输不起,但后来他明白了,这桩惨事跟北方举子关系不大,只不过是皇上想要笼络北人,安定北方人心,同时也要压制南派官员,平衡朝堂上日渐倾斜的南北势力。
事实上,北方由于常年战乱,读书环境远不如稳定的南方,只以科举优劣取仕对北人本就不公。
须知北人中有很多治世之才,甚至他的座师也来自北方。
尽管有太多理由,终究牺牲太大,大到程岩难以承受,大到就连不少北派官员提起此案也都无限唏嘘
“一旦顺了北人的意,对咱们南方士子会极为不利。越晚下场,变数越大,如今南方士子占绝对优势,我们不可浪费机会。”庄思宜做下结论。
程岩突然有个疑惑,前生的庄思宜应该早就听说了朝堂上的风声,但为何避开了那一届是什么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庄思宜见程岩不说话,又道“我不会害你的,你不信我的判断,还不信我曾祖父吗”
不不不,少年,你真的会害死我。
程岩默默地想。
前阵子海夫子问他是否要参加下届乡试时,他之所以举棋不定,就是担心此次“南北榜案”。
虽然牵扯不到乡试,但还是让他本能地惧怕。
可同时,他又心存侥幸,期盼在雷剧世界那件事并不会发生。然而此时,庄思宜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感觉到现实逼人的沉重。
程岩下意识想要退缩,那股来自于朝堂、书写成历史的力量太大,压得他喘不过气,即便想做点什么也如同蚍蜉撼树,让他没有半点与之抗衡的信心。
但,真的要退吗他甘心吗
菜市口数百颗人头,主考官被凌迟处死,原本的荣耀成为罪恶,血与泪诉说着国殇。
不,是国疮。
尽管直到他临死前那些人都没有得到平反,他们的家人也依旧背负着莫须有的骂名,但程岩相信,历史终有一日能挖开疮口,还原事件本来的真相。
后世,也必然会有无数人为此叹息,午夜梦回之际,他们是否也能听见历史背面的冤哭声
他不甘心
他不想等历史来评价,不想见未来人惋惜。
那一刹那,程岩想到已被改变的难民之危,想到与前生不同的土改进程,他突然平静下来。
不忘初心。
他前生忘记了,今生绝不能忘。
他要做一个好官,还要做一个忠臣。
而逆命利君者,才是忠。
“阿岩,你”
“好。”
“嗯”
“好,我们再做一回同窗。”
程岩没办法三年内入朝堂,更别说在朝中拥有自己的话语权。
但鹤山书院却有人能帮他,那位山长,不但对朝中数位官员有教导之恩,还在南方士林中有极高的声望。
他想试一试,哪怕将自己置于旋涡中心。
“这就对了。”庄思宜凝重的表情慢慢化开,转成笑意,“你早日到书院,还能为你弟弟多结点人脉。”
程岩一怔,“你查我”
“我是这种人吗”庄思宜眉一挑,“你那二叔母为人热情,我一来,她就都说了。”
程岩“”
这时,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阿岩,你在吗”
程岩将门打开,就见小姑程金花手捧托盘,上面摆着一盘茶点,是程老太太最拿手的桂花糕。
程金花脸上飞上一抹红,娇声道“阿岩,娘让我端盘点心过来。”
那声音让屋中的庄思宜顿时冒起一排鸡皮疙瘩,他探头一瞧,见是个样貌清秀的女子,此时她正咬着唇道“阿岩,恭喜你得中案首。”
庄思宜当即一皱眉,等到程岩端着托盘回来,他佯装随意地问道“是谁啊”
程岩“我小姑。”
“小姑”这个答案让庄思宜倍感意外,再看向程岩的眼神就多了抹复杂。
“怎么了”
“没事。”
庄思宜把心中的猜测憋回肚子里,淡笑着说“正好,来时错过午饭,我都饿了。刚刚你又不在,我也不好意思蹭饭。”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程岩将点心放在案几上,又泡了壶茶,倒上两杯,“茶叶不好,但都是家里炒的,别嫌弃。”
庄思宜不以为意,“我珍馐美味也吃得,粗茶淡饭也吃得,何况阿岩奶奶的手艺必然很好,阿岩喝的茶更是不会差。”
程岩默不吭声地拿了块点心,庄思宜倒没乱讲,前生对方因一件秘密差事被困南疆密林二十多天,期间就以蛇虫鼠蚁果腹,据说还吃得津津有味。
不管前生的自己对庄思宜有多不满,但某些时候,他还是佩服对方的。
“今晚我住哪儿啊”
庄思宜突然一问,让程岩想起这人今晚势必要住下,“我让我娘帮你安排间屋子。”
“那多麻烦伯母”庄思宜随口道“你床够大,我跟你挤挤吧。”
程岩眉心一跳,“我不习惯和人同睡一张床。”
庄思宜乐,“那你今后娶妻怎么办”
“你是我妻吗”
庄思宜差点儿被噎住,反击道“你生得这副俏模样,来当我媳妇儿还差不多。”
程岩“”
他将手中茶盅一倾,温热的茶水全浇在庄思宜腿上。
“对不住,手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