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喧嚣顷刻间退去, 唯有庄思宜含笑的声音愈发清晰, 程岩愣了好一会儿,呆呆道“你怎么在这儿”
庄思宜“我辞官了。”
程岩大惊失色“什么”
庄思宜轻笑出声,“这你都信了啊”
“”
不过一番惊吓后, 程岩总算找回点儿理智,又想起庄思宜说的第一句话,一时心脏有些难以负荷。
程岩干咳一声,“你怎么来这里还什么幕僚”
庄思宜笑道“我不是说过, 将来找个有海的地方一块儿外放,你当时还不信, 这不就成了”
程岩斜睨他, “你也是曲州的官”
庄思宜“正是。”
程岩“敢问庄大人任何职啊”
庄思宜“同知。”
“同”程岩恼道“又胡说八道。”
庄思宜“我没有胡说,同知本就无定员, 你是同知, 我还不能是了”
程岩狐疑地瞅着他,见庄思宜不像在说笑, 奇道“可即便如此,一府哪儿有两位同知同时卸任的”
庄思宜“本来是不没有, 不过被我替下来的那位同知如今平调去了南江, 比起曲州府, 自然是南江府更富庶安乐了。”
程岩一听便懂了, 道“你倒是煞费苦心。”
庄思宜“谁让我想和阿岩一块儿做官呢, 怎样,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程岩冷哼一声, 就在庄思宜以为他要否认时,却听程岩道“惊喜,意外。”
庄思宜微怔,复又笑起来。
去府衙的马车上,程岩也基本问明了情况。
其实吏部给庄思宜的任职早就下来了,他却一直瞒着,等程岩一走,庄思宜也跟着收拾行李出发,期间还回了趟南江府,见了庄敏先。
不过,庄思宜并没有待很久,他已到曲州将近一月,连两人的住处都安排好了。
程岩挑眉,“莫非你又住我隔壁”
庄思宜笑嘻嘻“阿岩就是聪慧。”
程岩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又问“你为何不在家中多待些时日,陪陪你曾祖父”在他的记忆中,庄敏先也就剩下这两三年了。
庄思宜“我倒是想陪,可家里乱成一团,曾祖父催着我赶紧走。”
程岩好奇道“你家又闹什么事儿了”
庄思宜的表情颇有些幸灾乐祸,“我,有四叔了。”
程岩回想了下庄世熙和杨氏的年纪,一时有些惊厉害啊但转念一想,庄思宜的表情看着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应该说对他来说是件好事,那么对杨氏
“庶子”
庄思宜点点头,“想不到我祖父老树开花,这把年纪,还能给我添个叔叔。”
程岩“”
原来当年杨氏企图让庄思宜“喜当爹”一事暴露后,庄世熙一怒之下抬了个妾回来,杨氏倒是几次想对妾氏动手,可惜她先被禁足,后又被庄敏先送去了庄子。
等她好不容易回到庄府,却发现府中已变天了。以前一直宠着她的庄世熙,现在连正眼都不瞧她,反倒对那个妾氏恩宠有加。
“其实也不难理解。”庄思宜闲闲地往车壁一靠,“杨氏在庄子里待了一年多,虽是养尊处优,但她在担惊受怕之下日渐憔悴,老了可不止十岁。而我祖父的妾氏不过双十年华,又最是温柔小意,祖父哪里还想得起他的夫人来”
杨氏自从嫁入庄府,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她虽不至于撒泼打滚,却整日里拈酸吃醋,把庄世熙搅得烦不胜烦,愈发不待见她。
程岩“你祖父如此不顾发妻,未免有些荒唐,你曾祖父就不管吗”
庄思宜“管也没用,曾祖父还能管住他儿子要睡谁不成反正也是在祖父的后宅里闹腾,他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庄家这一闹就闹了三年,闹得人人都习惯了。
可数月前,庄世熙当着一家人宣告,他那位爱妾有孕了,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杨氏再也忍不了,当即和庄世熙撕打起来,连上前劝架的几个小辈都受了池鱼之殃。
“我三叔的头都被砸破了,哈哈哈”庄思宜毫无同情心地笑道“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南江府都知道了,曾祖父最在乎庄家的名声,差点儿没气出个好歹来。他直接令人对祖父执行了家法,抽了祖父好几十鞭子,至于杨氏又被禁足了。”
“家法”程岩都懵了,“你祖父也有五六十了吧”
庄思宜“是啊,几十岁的人了,哭得眼泪鼻涕直掉,伤还没好又被罚去跪祠堂,好惨啊。”
听起来是挺惨的,但庄思宜的表情却像讲笑话。
程岩又道“那妾氏呢”
庄思宜“她肚子里怀的可是咱们庄家血脉,曾祖父再不喜欢,当然也要护着。”
程岩“可杨氏都被禁足了,你家还怎么闹”
“不还有三叔一家,和我那位送妾氏去京城伺候二叔,自己在家伺候长辈的贤良淑德二叔母吗”庄思宜冷冷道“他们早就把庄家的一切看作是自己的,否则又怎会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如今祖父有可能会多个老来子,在他们看来不就跟我一样有威胁”
程岩想想也是,庄家,哪个又是省油的灯了
庄思宜又笑了笑,“不过也好,我本来就打算早点儿走,还要先一步来曲州为阿岩安排好住处呢。”
程岩盯着庄思宜看了会儿,也跟着弯起嘴角。
约莫一刻钟,马车停在了一条名为“芝麻巷”的巷子里。
这一回,庄思宜找了两间三进的宅子。由于程岩的随从们先一步到了曲州,如今宅子里上上下下都已经打理好了。
庄思宜带着程岩逛院子时,有几分可惜道“你我一个人住,三进的院子也太大了,若咱们同住一间,却是正好。”
其实程岩心里也这么想的,但与同僚应酬时,总不至于程府庄府都不分吧他叹了口气道“那也没办法啊。”
庄思宜一见有戏,又道“有啥没办法的我在西角开个小门,把两间宅子打通,平时我就和你住,有事再回去不就行了”
程岩呆了呆,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吗你开个小门,宅子也要租两间,若不回去住岂不更浪费
可不等他反驳,就见庄思宜指着墙边的小门道“我知阿岩也觉得浪费,所以提前开好了。”说完,他又佯作委屈“在京城你就不同意,结果我还不是常住你府上,有什么区别呢还累得我每次都要出府再进府。”
程岩“”
程岩也懒得再掰扯这件事,反正就如庄思宜所说,对方迟早会把他家当自己家。
两人逛完了院子,便又进了书房。
书房早有下人来收拾过,程岩刚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听庄思宜道“你还把它带来了”
程岩抬眼一看,见庄思宜手上正握着尊木雕,正是当年送给他的那一尊
他突然有点儿脸热,掩饰道“就随便带带。”
庄思宜挑了挑眉,又问道“那我送你的玉佩你也随便带着吗”
程岩表示不想说话。
庄思宜见程岩不吭声,竟走过来搂住程岩的腰,“藏哪儿了,让我看看。”
程岩下意识推开对方,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没好气道“带着呢”
庄思宜没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带着就好,阿岩可切记收好了,这可是我送你的信物。”
程岩“”
庄思宜又笑了笑,撩起腰间的玉佩,意有所指道“阿岩送的信物我也时时带着,不过如今自是不用睹物思人了。”
程岩瞟了眼庄思宜手中的玉佩,这些年,对方一直都佩戴着他送的廉价白玉,老实说,和庄思宜一点都不搭
不过或许是庄思宜风姿不凡,竟让不少人误以为白玉有什么特殊之处,还有衙内特意跟庄思宜打听过
正想着,外间忽有人通禀“老爷,礼物都准备好了。”
程岩应了声,正了正衣冠,道“我先去拜见知府大人,你自便吧。”
待程岩一走,庄思宜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他抽开椅子坐于书案前,静看着那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木雕。
半晌,他叹了口气,点了点木雕的脑袋,自言自语道“他喜欢你吗”
偶尔,庄思宜会有种错觉,他认为阿岩是喜欢他的。
但每当他顺着这份感觉抽丝剥茧,去探寻蛛丝马迹,又觉得不过是自欺欺人。
若说亲密,他俩的确足够亲密,但他也见过比他们相处更为亲密,甚至同食同住,同榻同眠的人,人家照样娶妻生子,感情再好也仅仅是友谊罢了。
而且,他身边不是没有好男风的朋友,他仔细观察过,阿岩和那些人都不一样。虽说阿岩目前还尚未对某个女子表现出特别来哦不,以前有一个慕容紫魅,不过经花魁大赏后应该也不会了。但阿岩从不否认自己会娶妻,也曾说过对未来妻子的设想。
庄思宜想,阿岩应该还是喜欢女子的,只是那个被他喜欢的人,还未出现罢了。
若是旁的事,即便只有三成把握,庄思宜也敢一博。
唯独是这件事,哪怕他有九成把握,也依然像被蛛网缚住,不敢试探、不敢冒险。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承受不了失败。
不过,至少他还有时间。
若是不久的将来,阿岩喜欢上某个女子,那说明自己以为的暧昧都是假象。
如果阿岩一直没有喜欢的人,那自己始终是与对方最亲密的那个,他相信时间回带给他回馈,总有一日,他能够如愿以偿。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陪在阿岩身边。
庄思宜原本以为他爬得越高,就越能护阿岩周全,可以他的资历,纵然一味向上爬,等站到高位也不知要多少年后。而云岚县的事告诉他,危险并不仅仅来自于朝堂,只要阿岩外放一日,就时时都有遇险的可能,他只有陪在阿岩身边才能安心。
何况,阿岩有能力解决面临的困境,也有能力走到高位,而过程中的艰辛,才是自己最应该分担的。
庄思宜再次看了眼桌上的木雕,便往椅背一靠,很浅地笑了笑。
同一时间,京城,庄府。
小妾俞氏正在为庄明和更衣,忽然,外间有人道“老爷,南江来信了。”
庄明和淡淡道“谁来的信”
“是太老爷。”
庄明和精神一振,匆匆挥退俞氏,亲自去开门。
他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庄敏先的信了,似乎从他母亲被送去庄子那一年,庄敏先对他的态度就冷淡下来,后来庄思宜考中一甲,进入翰林院,庄敏先便再没有给他寄过一封信。
他原以为,庄敏先已经忘记了他这个孙子,如今看来,他还未被彻底放弃
然等他读了信,心却越来越凉。
信中只说了两件事,其一,他母亲又被禁足,其根源是他父亲的小妾怀孕了,他很可能将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
其二,庄敏先在信中质问他,为何要阻碍庄思宜留京,设计庄思宜外放曲州。
“你与宜儿同宗同族,本应同气连枝,但你却暗中陷害,阻他前程,实在令我失望,更为我庄氏所不齿今日我便告诉你,宜儿乃庄氏下任家主,庄家的一切都属于他,一旦有需要,庄氏每一个人都必须为他牺牲,也包括你。”
庄明和都懵了,他什么时候干过这件事他是给庄思宜下过绊子,但庄思宜那般精明,从来都不中招啊而且他身为吏部侍郎,居然也能被庄思宜瞒住,等人走了才知对方外放去了曲州,这完全就是庄思宜的示威和挑衅,他脸都肿了好不好怎么还成了他干的
庄明和拿着信纸的双手不住颤抖,只觉得头晕眼花,恍惚中,他看见了信中最后一行字
“此乃皇上的意思,望你好自为之。”
薄薄几页纸,在庄明和手中却仿佛千斤重,他面色青白,唇无血色,把一旁的俞氏吓了一跳。
“老爷,您”
“噗”
腥臭而浓稠的鲜血冲着俞氏迎面喷来庄明和,晕倒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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