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回

    被请来的大夫是文家的供奉,在文家也有十几年,医术精湛自不必提,是年轻时受了文老太太的恩惠,上门报恩来的。

    本来文老爷说好待他照顾着文老太太归了西,文家以重金酬谢,然后天高海阔,无论这位大夫想做什么,文家都会相助一二。

    这也算是全了一份恩义。

    不料却生了个四姑娘锦心,自幼身体孱弱,医者言是胎中养气不足,乃至先天气血亏损,须得慢慢养着,好生调补。及到三岁上,又添了梦魇、头疼的疾症,文老爷生怕孩子留不住,便好言挽留,请他留在文家照顾四姑娘。

    这位闫大夫倒也应了,文府僻静处开了街门的一个小院落,他便在那住了近二十年了,开辟出几块小药圃,有两个药童照顾。

    这会听内院传唤,过来得也快,先施针替锦心缓解了头痛,又开了一剂定心方命人抓来熬煮,然后方对徐姨娘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姨娘手中紧紧攥着帕子,叮嘱守在床榻旁的绣巧两句,方满不放心地出了锦心的小屋。

    锦心如今还住在徐姨娘乐顺斋那一栋二层绣楼的二楼,借原本接着徐姨娘卧房的碧纱橱靠西那一面的花菱櫊扇做东墙,倚着二楼房间的西墙,包进一面南窗,形成了一个小屋。

    屋门开在北方,月洞门、月牙窗与红木镂雕喜鹊登枝萱草灵芝纹的隔断同在此方,镂雕如行云流水,连接着精巧别致的月洞门与月牙窗。门悬纱幔,窗挂珠帘,秀丽雅致与别处不同。

    这本是锦心的布置,徐姨娘素来都颇为得意,有人来定要多停留两瞬等人夸奖,但此时与闫大夫前后脚走出来,她却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避开屋室,二人来到落地罩纱帘下,徐姨娘忙问“闫大夫,锦心如何了”

    闫大夫方才施针,耗费不少精力,此时慢慢调整着呼吸,一面轻声道“姐儿的病症,是最急不得、累不得,要缓缓将养的富贵病。本来,生在这样的人家,最富贵不过,要养好是不难的。但前两年又添了梦魇与头痛之症,这症就蹊跷了,不过老朽细瞧着,倒也不是要命的,只是磨人,姨娘还请放心。

    只是这几日,姐儿是否耗费心力。凡是焦急、忧心、学算筹谋过度,或是大悲牵动情志等等,皆可算作耗费心力。若是姨娘不便说,那就算了。我见姐儿脉象有些不稳,因有此问。现经施针,稍后再用一剂药,姐儿便可缓过来许多,姨娘不必有心了。”

    徐姨娘迟疑一下,道“今儿虽太太出府赴宴去,我这身份,是万去不成的。但见她们回来时面色各个不好,想来是在别府受了些气、生出些事端吧。”

    “那便是了。”闫大夫见她未曾细说,也并不追问,只笑着道“稍后我取了针,姐儿便可好过许多,待醒来后用药便是了。”

    徐姨娘屈身道了个万福,恳切地道“多谢您老了,这些年锦心的身体,多亏有您照顾着。”

    闫大夫笑笑,“老朽也算是看着姐儿长大的,姨娘何必多礼。”

    锦心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有些暗了,绣巧就守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她甫一睁开眼,忙扶起她来,道“姑娘可算醒了,姨娘都急坏了。”

    “我无事,你们放心吧。”锦心揉了揉太阳穴,对着绣巧笑笑叫她安心。

    方才她好像睡得很沉很沉,然后又做了一场梦,梦里好乱,耳边厮杀声不断,有什么言语交谈却记不清了,只是手上还留有几分湿湿热热的感觉,兵刃冰凉

    锦心皱了皱眉,方才还模糊有些印象,这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梦里究竟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了。

    绣巧见她拧眉,忙奉了调好的香栾蜜来,叫锦心饮了半盏。

    卢妈妈听了声响进来查看,见锦心坐起来还算有精神,便笑了“姐儿您一觉好睡,瞧着脸上也有几分血色了,果然是闫大夫的好功力。小桔子,快把煎好的药端来。”

    锦心屋里如今有一个大丫头绣巧,并五个跑腿洒扫的小丫头小桔子、小婵、麦穗、麦冬、婄云。

    原本大丫头是两个的例,有一个原是徐姨娘的丫头,年纪长些,年前她娘请示了文夫人与徐姨娘,要带她回家婚配去了,故而大丫头的例就空出一个来。

    现如今位置还空着,不知给谁,小的们或许有心或许没想到,左右有的伺候更殷勤了,也抓着机会到徐姨娘跟前卖乖去,可惜注定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徐姨娘是一个十分乐意开听谏言的长辈,要说选锦心屋里的大丫头,除了伺候得好、心思细,自然是要得锦心的心。

    婄云单在这一点上就已经站在了终点线上,何况要论伺候得好、心思细,她和绣巧那么多年风风雨雨都陪在锦心身边,自然是十分了解锦心性格与日常需求的。

    何况上辈子锦心从生病开始,到病骨支离缠绵病榻,一直都是她服侍在侧。

    要论伺候得好,能得徐姨娘的心,她自然当仁不让。毕竟唯一一个能与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昔日同僚伙伴绣巧,如今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话扯远了,如今还没到婄云自降身价和一群小丫头竞争的时候。

    单说现今,婄云是锦心刚刚提拔到屋里的,“如今年岁”与绣巧差不多。屋里除她二人之外,其余小丫头们都是七八岁上下的年纪,这也是文府的旧例,年纪长的多少能照顾姑娘,小丫头们也能和姑娘玩到一处略减烦闷。

    小桔子最是伶俐,虽然贪玩但也乖觉,锦心生病是就乖乖坐在门槛外等着吩咐,这会听了声,忙小跑着去端药。

    卢妈妈来到床榻边,锦心道“妈妈坐吧。”卢妈妈便在脚踏上坐了,轻声问“姐儿感觉如何可好些了肚子饿不饿可有什么想吃的姨娘这会被叫到太太院里去了,就快回来了。”

    锦心扯着卢妈妈的袖角,撒娇般地软声道“想吃妈妈做的蒸糕。”

    卢妈妈听了,笑道“姐儿想吃蒸糕了也好,妈妈这就到厨房做来与姐儿。绣巧,你好生伺候着姐儿。”

    绣巧忙应了声,又替锦心掖了掖绣被。

    这个季节,南地还有些寒风,旁人尚可,身体健壮些的或许连单衣都换上了,锦心的身子却是不成的。

    她打小跟在锦心身边照顾,自然心细,这会又斟了一盏香栾蜜,本来想奉上,又念着等会还要喝药,便只递给锦心叫她捧着暖手,一面苦口婆心地道“姑娘听话,先不喝,若是这会甜了嘴,等会喝药便难了,稍后再喝,用过药好甜甜嘴。”

    “绣巧你好生絮叨,跟我姥姥似的。”锦心碎碎念着,小桔子腿是真快,其实药也不过在楼下廊子里的炉子上温着,她不敢耽搁,快步捧来,还是温温热的。

    锦心喝药不麻烦,她每天做梦,每在梦里会一回阎王,白日里喝药就更添一股狠劲。

    也是奇了怪了,别的有用的十记不住,可偏偏病死那一段,每每温习,必能牢记心间,如今循环往复,已经深刻入灵魂,只怕此生也不能忘。

    可惜却无人能够分享当年做第一场梦就是梦到大锦心病亡,彼时年少无知,对着徐姨娘尽数抖搂出来了,被徐姨娘敲了两下爆栗子,扣了半个月的甜糕。

    头疼倒不要紧,心痛得很。

    锦心撇着嘴胡思乱想着,看着那一碗漆黑冒着热气,散发着古怪难闻气味的汤药,才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嫌弃。

    药碗里有个小勺,绣巧拿起勺子在药碗里搅了搅,因盛出来时候久了沉下去的药渣浮起,锦心心里更添嫌弃,小脸都皱出包子褶了,咬着牙恶狠狠地去端药碗,一鼓作气直接闷了。

    “哎哟,叫我瞧瞧,谁家孩子啊,这小脸都皱成包子了。”徐姨娘手里捧着个精致的小木盒,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望着锦心,哄道“沁儿乖,好生喝药,咱们身子就好了,身子好了就不必喝药了。”

    绣巧服侍着被药苦得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的锦心漱口,徐姨娘走过来坐下,打开手里的盒子,露出里头满满当当的新奇蜜饯,都是江南没有的样式,气味也极为香甜,甫一打开,竟然将颇为霸道的药气冲散了些。

    锦心看着那些蜜饯,总觉着隐隐有些熟悉,又说不出在哪见过。

    她发呆的时候,徐姨娘已经用小银签子扎起一块蜜饯递到锦心嘴边,笑道“看笺子,这个应是霜顶蜜桃,你爹爹寻来的,从前倒是未曾见过,闻着味儿不错,沁儿尝尝”

    锦心吃着蜜饯,逐渐感觉自己那麻木的舌头恢复知觉,吃下一整块霜顶蜜桃之后,便感到嘴里甜津津的,没有那股子又苦又涩又冲人。

    等认真回味蜜饯滋味的时候,就更就着这蜜饯熟悉了,听徐姨娘这样说,下意识地便道“这霜顶蜜桃是内廷司尚食局特制的蜜饯,素来只供内廷并恩赐近臣,爹爹能搞来也是用了心思的。”

    徐姨娘微怔,“沁儿你怎么知道这个”

    是啊,我怎么知道这个

    锦心认真想了想,没想起来,自己也一头雾水的,最终还是随口扯了个理由说“二姐姐说的,许是婉表姐来时说给她听的。”

    徐姨娘轻笑“你婉表姐在赵老夫人膝下养过几年,赵家大爷如今任户部尚书,天子宠臣,她知道倒是也不足为奇。”

    “是呀是呀。”锦心嘿嘿笑着,心里松了口气。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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