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定下的那个教引嬷嬷姓钱,十四入宫,在宫里待了八年,也择菜择了八年,在尚食局一干八年没挪窝,进去时候是末等粗使,出来时因“多年侍奉,勤谨无过”被晋为二等,领赐银十两、锦缎两匹还乡。
婄云看到这份履历的时候心中便道稳了,这若真来个机警谨慎在里头混出脸面来八面玲珑的,她恐怕还得小心一段时日,免得露出马脚,还得想法子降服了她。
不说对主子忠心耿耿肝脑涂地吧,好歹心得拴在漱月堂里莫要生出二心,或者先尊敬老爷、太太、姨娘,只听上头的命,真把主子当好拿捏的小姑娘在院子摆谱。
宫里的人精婄云见多了,多半踩高捧低一双势利眼,媚上欺下,身上又带着傲气,把自己是宫里出来的看得多不了得,文家不过皇商门第,主子又是庶女出身,真来了一个“精明人”,恐怕要不是看不上,要不是想把主子攥到手心里任她白玻。
而这一位,就目前看来,应该还是挺好掌控的。
在宫里最底层待得年头长了的人,对上位者的畏惧是几乎刻到骨髓里的,不过也怕物极必反。婄云的习惯是不会在得到结果之前先下定论,如今且等那钱氏入府来再说吧。
几个小丫头倒是没有想到婄云想的这些,满心期盼地等着嬷嬷到来,那日端银耳羹的时候,绣巧听到她们几个凑在廊下叽叽喳喳,说不知宫里出来的嬷嬷是怎样的气派。
绣巧秀眉微蹙,压下心中思绪万般,捧着羹汤入了楼中,奉与锦心。
婄云在榻前陪伴锦心整理香料,这两个人对绣巧何等了解何况如今绣巧也没修炼得千年狐狸滴水不漏,锦心直觉就察觉出她的不对,歪头看她一眼,从攒盒里取了一颗蜜饯与她,笑问“咱们绣巧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告诉我,我给你找回来。难不成是周嬷嬷骂你了那我可没法子了。”
她笑吟吟的,婄云也关切地看向绣巧,绣巧扯起嘴角一笑,摇了摇头“哪有人给我气受呢。茶房今儿备的是桂花红枣羹,姑娘进一盏,暖暖身子。”
锦心端过银耳羹,却未拿起碗中的银匙,而是随手撂在炕几上,倚着凭几拄着头,带笑看着绣巧,打趣般地问“怎么,如今有事连我都瞒着了”
“绣巧不敢。”绣巧见瞒不过,叹了口气,只得如实道“只是怕那位钱嬷嬷不好相处,人家是宫里出来的,也不知看不得看得上我们这些黄毛乡野丫头。”
锦心噗嗤一下笑了,挑起绣巧的下巴道“你可是金陵户籍,还乡野丫头,多少人想落户金陵还没有呢,普天之下,除了京都,哪个省府敢哪自己与金陵比较高低况那钱嬷嬷户籍也是在金陵的,你怕这个作甚宫里出来的自然高傲,可咱们家请她也不是供祖宗的,她若真眼高于顶不会出事,母亲断不容她。”
“主子的话说的是,你转过来想想,如今人还没来呢,你先觉者她不好相处了,若是进来一处着,她倒是个和蔼好相处的呢”婄云将香料一一收起,又将锦心膝上垫着的白毡取起来折好,笑着对绣巧道。
绣巧摇摇头,“我也不是怕嬷嬷严苛,学规矩哪有不吃苦的呢,人家是宫里出来的,我们能受她两句教诲,都是托姑娘的福,她愿意罚我们,也是我们的福分。我只怕”
“怕她太傲气,看不上咱们家是商贾之户,拿架子给我脸子瞧,叫我受委屈。”锦心顺手揉了揉绣巧的脑袋,完全不觉着以二人的年龄身高的差距,做出这个工作来有多违和。
她带笑歪头看着绣巧,一双杏核眼清凌凌的,微微弯着,眼里也带着笑。
不知为何,绣巧总觉着,这一双眼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好像就被看透了。她的一切一切,在姑娘面前都无所遁形。
她是打小就在锦心身边服侍的,见过锦心爱娇贪吃围着长辈撒娇的模样,也见过她清清冷冷孤寂一身倚着窗望飞絮出尘的模样,印象更深的却是她初次向锦心禀报胡氏偷窃时,锦心眉眼泛着冷意,不怒自威的模样。
她知道她的姑娘比寻常稚儿聪明灵醒,知道姑娘与常人不同,但她从未觉着这一份不同有什么不好的。
她家姑娘,合该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若有人胆敢比姑娘还要聪明那他简直是不知好歹
锦心自然不知道这一会子绣巧的小脑袋瓜里都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按着她的头无奈地道“好了,别为这个急了,她来到这家里,我是她的主子,她就得敬着我。她敬我三分我就敬她一分,她若是自傲出身不拿我当回事,也就不过是个愚人罢了,既然是愚人,咱们家里可不容愚人。
你们也不用怕,告诉小桔子她们,到了园子里,她们的主子就只有我一个人,只要听话,别犯了错、坏了这府里的规矩,没人能轻易罚她们是我想多了,她们几个哪里会想那些,恐怕这会正兴奋着,想着宫里出来的嬷嬷得有多大的威风呢。”
绣巧低头悄悄一笑,锦心就明白了,与婄云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一笑。
锦心生辰前一日,院中她的东西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除了要留下的一部分卧具、替换衣衫,其余常用物件都收进了箱笼里,卢妈妈亲自操持,桩桩件件都要亲自过眼,生怕丢了、少了哪一样。
徐姨娘也不放心,见她样样细致,绣巧与婄云行事也都周全才松了口气,又不许锦心在廊下吹风,拉着她回了屋里。
母女俩在暖阁里坐下,周嬷嬷忙斟了茶来,徐姨娘捧着茶暖了暖手,方抬手去摸锦心的头,叹道“我的沁儿啊,如今也要离我而去了。我总是不放心你这,不放心你那的,如今瞧着卢氏与绣巧婄云她们两个做事还周全,才放下些心来。”
锦心依偎进她怀里,眉目间带着几分天真稚气,又是全然信任依赖母亲的模样,“有阿娘在,我搬到园子里去也没人敢造次,卢妈妈她们会把我照顾得好好的,女儿每天都回来陪您,累了就留在这边睡,就和没搬出去一样。”
“小丫头又胡乱说话,若是像你说的这般,那你干脆不用搬出去了。”徐姨娘摇头叹道“府里规矩,到了年岁的姑娘们都要搬到懿园去住,一起习学规矩文墨,一起修琴棋书画,姐妹之间的关系也会亲近。若按你这样说的,成日回来陪着我,祖宗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不成”
她点点女儿白皙饱满的额头,又轻抚两下,笑了,“老人说天庭饱满的人有福,我们沁姐儿啊,定然是最有福的姑娘。老爷太太都疼着你呢,你姥姥把你当做心尖尖,老太太若是在世,定然也疼你。”
锦心搂着徐姨娘的腰,流露出小女儿娇态来,“阿娘疼我就最好。”
“好好好,阿娘最疼你”徐姨娘笑眼弯弯的,眼里的笑意温柔极了,溺得锦心满心眷恋,一瞬都不想离开。
徐姨娘见她发鬏有些乱了,干脆散开,取了玉梳来替她一点点梳理,继续道“本来,你搬到园子里去之后,身边该有三个掌事嬷嬷,两个乳母、一个教引,如今你身边短了一个,阿娘想把这屋里的骆氏给你,你别看她素日不声不响的,她当年可是伺候老太太礼佛的,老太太临终前把她指给了我,她自梳做嬷嬷,无儿无女,你若收服了她,她便会一心替你打算。”
锦心抿抿唇,点了点头,“女儿明白了,不会叫阿娘的苦心白费的。”
徐姨娘身边有两位嬷嬷,一个是周嬷嬷的,她当年做小丫头时受过徐姨娘的恩惠,对徐姨娘忠心耿耿,是徐姨娘的第一心腹,绣巧便是她的女儿,沾了她的光,打小就跟在锦心身边,是徐姨娘特意安排的。
另一位便是骆嬷嬷了,她专在徐姨娘的小佛堂里伺候,向来都很低调,锦心对她的印象也不深,不过能叫徐姨娘如此特别提起一嘴,那骆嬷嬷必定是有些能耐的。
锦心将这人记下了,伏在徐姨娘膝上出神,等徐姨娘替她重新盘好发鬏、系上发带,拍了拍她的背,道“好了,别撒娇了,起来吧,叫骆氏进来给你见见。等会你不必做什么,一如往日便是了。她也是看着你打小长大的。”
锦心乖巧地点头答应下,从徐姨娘怀里爬起来坐在一旁,姿态端正中又无端带着懒散,这本应是矛盾的,偏生放在锦心身上便十分自然,她眼帘微垂的时候自带几分清冷矜傲,端然高贵不似常人。骆嬷嬷缓步进来见到锦心这模样,心中便不由一动。
“给姨娘、姑娘请安。”骆嬷嬷利落地行了礼,徐姨娘唤她起身,命人搬了墩子来赐她坐下。
骆嬷嬷推辞道“奴婢不敢当。”只在脚踏上坐了,徐姨娘道“你总是这样重规矩。”她像是对友人随口嗔怪了一句,又好像是对故人的感叹。
周嬷嬷亲自斟了茶来与骆嬷嬷,徐姨娘温声道“你就喝一口吧,老太太走了七年了你把自己关在佛堂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骆嬷嬷笑道“不是奴婢把自己关住了,只是守着菩萨为老太太、为老爷、为您、为哥儿姐儿祈福,日日对着菩萨,心里安静。”
“那现在,我若是叫你去照看老太太的孙女,我的女儿,不再每日对着菩萨,你愿意吗”徐姨娘口中没有半点命令的意思,好像只是在征求一个朋友的意见。
骆嬷嬷怔了半刻,干脆利落地起身,给锦心磕了个头,“承蒙姨娘不弃,往后奴婢任姑娘差遣,只奉姑娘为住。”
徐姨娘长长地叹了一声,看着锦心倾身扶骆嬷嬷起来,在旁缓声道“我只求你能好生看着她,她身边那群都是从她这令行禁止的,在她面前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你看顾着她,叫她天寒添衣,雪日避雪”
“奴婢省得。”骆嬷嬷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徐姨娘交代她收拾收拾东西,后日随着锦心迁到园子里文老爷看了黄历,锦心生辰的第二日就是半个月内最是个入宅的日子,便定在了那日。
等骆嬷嬷走了,徐姨娘凝视着锦心坐在那的模样半晌,怔怔道“你四岁时候,老爷就说,你有几分老太太当年的样子。如今看来,这还真是你的福气。她是个得用的人,宫里出来的那个往后若是自恃身份,在你面前骄傲摆谱为难你,你尽可以叫她与那个打擂台。老太太身边出来的,脸面摆在那儿呢,太太必不会怪罪她。”
锦心点点头,又笑了,“阿娘您这是怎么了,人还进来呢,在您口中活脱脱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你不知道,我遣人去打听过她。”徐姨娘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叹了一句道“选她也好,选一个太精明的,我怕你拿不住她,看大姑娘当年在那嬷嬷手里可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还不是太太提点,才拿住腕子把回屋里的大权。”
这些嬷嬷是长辈派来教导姑娘礼仪的,本就占着大义,若是直接横眉冷对尖酸刻薄倒是好说,可宫里出来的,有几个是那样的蠢人呢
徐姨娘从前想着多半是府里指来的,那也好说,她不怕拿不住个嬷嬷,可偏生是从宫里出来的,宫里出来的到了一介商贾人家,能不傲气吗
此时就盼那个钱氏不精明却也不蠢,别把盛气凌人写在脸上,闹得大家难堪。
回屋里锦心与婄云说起这事来,只是想笑,如今徐姨娘与绣巧都把尚未入府的钱嬷嬷当洪水猛兽似的,生怕她生事,恐怕卢妈妈心里也不安稳。
婄云往锦心檀木包银的泡脚盆里添了些热水,笑道“这是难免的,早晨我听卢妈妈说了两嘴,大姑娘身边的教引嬷嬷当年可不安分,活生生是过了两个多月才被大姑娘拿住。如今瞧她唯大姑娘马首是瞻的样子,还真看不出来。”
“这府里只有一点,无论什么事情是瞒不住人的。总是这些人在这儿,多少年的陈年往事,到了该出来的时候就是会翻出来。”锦心泡的是婄云配好的药方,能驱寒活血,药气也不算很重,清清淡淡竟还挺好闻的,她也未觉不适,倚着凭几流露出有些享受的神情,一边嘟囔道“这是母亲在提点三姐和我、梅姨与阿娘和周姨娘,不然如今秀嬷嬷安安分分的,底下人把这件事翻出来做什么”
婄云伸手进去试水温,觉得还算合适才放下心,听了这话笑道“这几位教引嬷嬷到底不比寻常婢仆,是从外头聘请进来的,又是从前在宫中服侍的,来了是想做老师而不是想做奴才,腰杆子自然硬实有底气闹。”
锦心歪头看她,过了一会笑了,“管她什么赵钱孙李,是不是宫里出来的,有你我就不怕。”
“好,有奴婢在,姑娘只管每日开开心心的,凡是都有奴婢呢。”婄云笑盈盈地抬眼望她,锦心又笑了,“全都靠你,像什么话呀你们照顾我,我保着你们。”
“好。”婄云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会,掐着时间捞出锦心的脚来擦干,麦穗进来端水盆巾帕,婄云去净了手,又取了一双针织绒的袜子来,一边絮叨着“奴婢知道入寝时您足上穿着东西觉着不舒服,可这天儿愈发冷了,屋里点着炭盆子也不足够,还是穿双袜子暖和。”
锦心就听着她絮叨,那边绣巧又带人捧着水盆毛巾香皂牙刷等物过来服侍锦心洗漱,最后挖了一指头茉莉沤子给锦心涂在脸、手上,嘱咐“姑娘睡吧,今儿婄云值夜,明儿一早我炖了蜜枣银耳羹来给您,要过生辰了,可不能没精神啊。”
锦心有些迷迷瞪瞪的了,眼睛黏黏糊糊睁不大开,到底人小,身子也容易疲累,又被婄云与绣巧轮番念叨着,脑袋往枕头上一靠,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是她的生辰,她打小身子不好,文老爷怕留不住,不敢给她大办,但每逢她生辰,必然要往庙里添许多香油钱,每过一次生辰多点一盏长明灯,这都是旧例了,文老爷照例吩咐自己的心腹去做,然后也没出府巡视铺子去,先到了正院,等锦心过来磕头。
锦心这一日可忙得很,先要给文老爷、文夫人磕头,领了礼物回到屋里给徐姨娘磕头,再给乳母卢妈妈磕头,骆嬷嬷领着她屋里的大小丫头们给她请了安,因她年纪小,徐姨娘不许众人跪她磕头,怕折了福气寿数,这会便只道万福礼。
文从翰亲自将礼物送来,是一只质地极好的蓝田玉雕琢而成的小兔,拇指大小,玲珑可爱,能用银链涮起做坠子的,另有一套文房四宝,锦心见了小眉毛一皱,文从翰心觉好笑,揉揉她的头“明年就要开始读书了,可不许再任性撒娇,好生学习,与姐姐们学学,知道吗”
“大哥”锦心眨巴眨巴杏核眼儿,仰着头看着文从翰,“你会嫌弃一个不学无术的妹妹吗”
文从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弯腰将锦心抱起,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无奈道“你怎样大哥都不会嫌弃你,但即便是女孩儿,也应读书明理才是。人都说女子应以针黹为要,可大哥觉着,总要读了书,明白道理、眼界开阔,往后才不会叫人轻易糊弄了去。”
锦心将脑袋抵在他颈间蹭了蹭,闷闷地道“阿娘说我最聪明了,我一定不会被人轻易糊弄的,那我是不是可以不读书了。”
文从翰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了,无奈地摇着头,道“罢了,等入了学,你就知道了。”
他最后揉揉妹妹的头,见她两个小发鬏上只簪了一支红梅绒花,便道“下回再打首饰的时候,叫下头铺子里给你打两条流苏,也不用多华贵,简单的金银打造出来的便很好看了,再錾上些松鼠葡萄、玉兔捣药的纹样,小女孩儿戴着活泼又娇俏。”
锦心乖巧地点着头,等文从翰走了,徐姨娘从暖阁走出来,坐下定睛一瞧,吩咐“把那两串珍珠取出来,给姑娘缠在发包上。”
锦心今儿梳了两个丫髻似的小鬏鬏,簪着红梅绒花也好看,也鲜艳喜庆,却不够贵重。
锦心扁扁小嘴,等那两串珍珠缠到头上,前后晃了晃觉着还不算重,才又笑了起来。
一早文从林就献宝似的送上了锦心的生辰礼,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一个竹叶编的蝴蝶,歪歪扭扭松松散散的,一看就是他亲手做的,绝没有假外人之手。
他脸蛋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锦心欣然笑纳,亲了亲他的小脸,捧着宝贝似的捧着小蝴蝶,笑眯眯道“姐姐最喜欢林哥儿送的小蝴蝶了,真好看。”
“明年,明年给阿姐编更好看的”文从林攥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又磕磕巴巴地给锦心画大饼,“等林哥儿大了,送姐姐金蝴蝶玉蝴蝶”
“好。”锦心忍俊不禁,揉揉文从林的小脑袋,“我们林哥儿真有志气。”
文从翰走后没多久文老爷便来了,他给锦心的生辰礼是一盒宫造绢花、一串玉珠,方才已经与文夫人的一同赏下来了,这会又塞给锦心鼓鼓囊囊的一个大荷包,嘱咐道“等自己开院了,不跟着阿娘吃住,月例银子也要自己花了,有不够的酒来找阿爹,知道吗”
锦心乖巧地点点头,就知道荷包里一定是金锞子,晚上打开一看,果然,里头满满当当都是金光璀璨的锞子,各个打造得精巧,也有四时如意的,也有梅兰竹菊的还有六只金子打造的小兔子形状锞子,锦心拿手指头扒拉了一会,忍不住笑了。
这世上会担心她钱不够花的,能有几个人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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