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书房照旧还是那几个老妈子伺候茶水,见锦心过来忙迎上前来“老爷下午从半山观回来就一直没出书房,我们这就通传去。”
锦心点了点头,婆子于是上前通传,“老爷,四姑娘来了。”书房里悄无声息的,锦心微微蹙起眉,婆子也满心不解,扬声又传了第二遍,里头还是半晌没有声音,锦心转头看了婄云一眼,婄云不着痕迹地微微摇头,她面色微变,抬步便要上前。
此时婆子已传了第三遍,屋里终于传出些声响来,文老爷的声音略有些低哑,似是刚从睡梦中苏醒一般“阿沁来了快进来吧。给我沏一盏浓茶来。”
锦心压下心中的疑虑,抬步进了书房中,进去便见文老爷坐在桌前用力按着眉心,衣服的袖子上都是褶皱,面有几分倦色,便将心中原本存着的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低声问他“您是身上有哪里不舒坦吗可要请闫老来替您看看,不如就先叫婄云替您把个脉”
“阿爹没事儿。”文老爷冲锦心笑了笑,敛起方才神情中的几丝恍惚茫然,笑问锦心道“怎么这样急来找阿爹,是有什么事吗”
只是不知为何,锦心总觉着这会文老爷看向她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复杂。
很轻微的,或许连文老爷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复杂。
锦心沉吟片刻,还是坚持叫婄云给他把了脉,幸而文老爷还真没什么事,只是有些精神不安心神不宁,不算眼中,婄云提笔写下一个宁神的方剂,还有一道茶饮,严明若不想用药便喝两盏茶也罢。
文老爷看着她提笔干脆,下笔如有神,开方时一气呵成胸有成竹,一派沉着淡定的模样,端茶的手忽然微微一顿,神情微怔,似有几分恍惚的疑惑又似隐隐的讶叹明了,思绪又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锦心拧着眉,打量着他的模样,心中总有些不安,到底没将与贺时年的事情说出来,而是好好关心了他的身份一番,看着外书房的小茶房将煎好的宁神茶端来与文老爷喝了,她才起身离去。
离去前不忘叮嘱伺候的妈妈“晚晌阿爹若是有什么不舒坦的,还是请闫老来看看才稳妥。”
“是。”老妈妈在这边伺候有些年头了,不敢不将锦心的话当回事,笑着应了声,道“姑娘放心了,我们会小心伺候的。”
锦心点了点头,方带着婄云抬步离去了,只是将要穿过秀气漂亮的月洞门时脚步忽然微顿,婄云关切地问道“姑娘,这么了”
“我阿爹的脉可有什么异样吗比如与我当时可有什么相似之处”锦心眉心蹙着,声音低低地问。
婄云一时愣怔,连忙摇头道“老爷这不过是一时的心神不宁罢了,虽不知是什么缘故引起的,可气血并无亏虚,与您的脉象并不相似。怎么了”
“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锦心道“给外边传个信儿吧,就说我说的,再缓缓。”
婄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这一缓也没缓上两天。
第二日文老爷照样出门,也不知见到了什么人,回来径自进了园中,彼时锦心正在书房内看华心与林哥儿习字,二人在她的书案前相对坐着,她则坐在书房北窗下的软塌上,手上慢条斯理地打着香篆,动作姿态都颇为从容,自有一股子与她这本该明媚娇憨少女年纪不符的气定神闲。
本来,规矩学得再好也是只长礼数不长岁数。虽然锦心如今也是要筹备笄礼的年岁了,可到底面容尚未能完全脱了稚气、身条也未曾抽开,她几个姐姐,便是最沉稳的蕙心,如她这般年岁时也会有些跳脱之举,是如今为人妻母,才真正稳重下来。
可他这个小女儿似乎自幼便有一番远超同龄人甚至远超他自己的通脱从容。
只是锦心一贯对着家里人的时候都是一片少女的娇憨姿态,撒娇痴缠信手拈来,叫他不自觉地忽略了其他。
可此时他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锦心打香篆,她眉目平淡,甚至不似常人在做这事时要谨慎小心,动作如行云流水亦是信手拈来,方才在院里还听到她出言提醒弟妹认真习字的声音,似乎也能分出注意盯着身边的两个孩子,没放多少心思在手上的动作上。
可即便如此,她的动作还是有条不紊,有一股子他在文夫人身上都未曾见过的优雅好看劲,眼帘微微垂着,姿态随意,神情有几分漫不经心,疏恣淡然。
是一种足以拿去入那些古画的美,文老爷甚至觉得那些被世人吹捧动戈价值连城的古画中的仕女古人,都不及自己的小女儿此时的姿态美。
这里头有几分是因为屋里坐着的是自己的亲闺女,又有多少的真情实感,文老爷自己也分不清楚。
左右此刻,他是真心实意地如此想着。
“老爷,您来了。”婄云忽然出声,目光微冷透着警告地看了小安一眼,“也不通传一声,叫老爷在门外站着像是什么样子还不斟茶去。您快请进来坐。”
锦心被她这一声影响,提起模子的动作一顿,然后迅速全然提起撂到一边,起身来看向文老爷,“阿爹,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沏今年的春茶。”
“是。”小安并未分辨是文老爷未曾叫她们通传,心中懊恼自己大意,连忙恭敬地应声,退下去预备。
文老爷笑着看向锦心,“听说你们几个写字呢,就没叫人打扰。今儿气候好,等会沁娘陪阿爹在园子里走走,好不好”
锦心怎会拒绝,自然是立刻答应了下来,文从林与华心亦起身请安,文老爷走过去看了他们的字,满口夸赞,又道“你们该认你们四姐姐做先生的,你们两个这字算是她一手教出来的了。”
文从林笑嘻嘻道“我们倒是想给阿姐敬茶,阿姐说吃了我们的茶日后必定麻烦事不断,不肯吃呢阿爹您说说她。”
华心在旁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文老爷笑看了看他们,又看一眼锦心,理直气壮地道“我怎会为这种事说你们阿姐呢还是你们不够诚心,才未能打动到她,你们自个儿再努力吧。行了,你们两个去吧,我有事儿与你们阿姐说。”
文从林“噢”了一声,将桌上东西整理整理,自觉收到一个藤编的大盒子中,华心亦是如此,然后将藤盒放到墙角的书架格子里。
华心落落大方地欠身,向文老爷道了个万福礼,“女儿告退了。”
“儿子告退。”二人行过礼,纷纷去了,文老爷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笑着与锦心说道“前日金先生来寻我,说林哥儿的武艺他无可指点教授之处,便是去考武举也足够了,教他文科的周先生也说他功课不错,这孩子平日虽仍跳脱了些,于功课学习上倒是能沉得下心了;华儿一贯是很优秀的,字写得好、琴练得也好,你母亲总说先生与她夸华儿,说华儿的天资不输给她的姐姐们。”
这样的话其实在他嘴里寻常,但对锦心说出来就不寻常了。
对他而言,一贯妻是妻、妾是妾、孩子是孩子、下属是下属。锦心、文从林、华心都是他的孩子,这种夸奖孩子的言语,他一贯只会对家中的枕边人们或者同辈兄弟与文姝晴说出来。
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或许隐约也有一种将锦心放在成年甚至比文从翰与蕙心他们都要更加成熟的位置上,才说出来的。
这话里隐隐有一种锦心是文从林与华心尊长的感觉。
虽然古来兄姊弟妹之间的关系便与寻常朋友相处之道大有不同,但锦心并非长姐,大文从林也没有几岁,文老爷这话说出来还是会令人有些诧异的。
婄云奉茶的动作微微一滞,可一贯谙熟人心的锦心却未发觉异样,淡定地笑了笑,“他们足够上进,阿爹该欣慰才是。”
“有你们,我很欣慰。”文老爷看着锦心,意味深长地道。
他今天对锦心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目光温和而柔软,好一会才道“好了,说好咱们爷俩一起去逛园子的,你们这里头我还真没正经逛过几次。”
“这时节后头玉兰开得好,女儿带您去瞧。”锦心笑着挽上他的手臂,出门前随意回头看了一眼,小香炉中铺在白雪似的香灰上的雪花形香篆因为方才动作的停滞而微有些瑕疵,但今日上天似乎格外眷顾她,那枚香篆并未断裂开,只是在本该平整的表面上添了些细微的纹路,瞧着却也有趣。
她于是一笑,明媚得正如窗外的春光,叫文老爷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这园子锦心已经逛过太多次了,一路都很随意又很熟悉地走,那种令文老爷熟悉的胸有成竹信手拈来似乎又回来了,又或者锦心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无论面对什么,哪怕再难看的局面,她也能冷静从容地面对。
文老爷一路都眉目含笑地望着她,偶尔出声附和,配合着她的脚步,他也走得慢吞吞的,最终在一棵生着绿叶的梅树下驻足,文老爷指着树梢上已经褪色暗淡甚至染上脏污了的红绸,似是怀念地道“这是你出生那年我爬着梯子绑上的,你们几个都有,老人说孩子出生时候在树上高高地系一条红绸,孩子的一生都健康平安,欢欢喜喜的。你出生时正是个大雪夜,我走进园子里,就看那梅花怎么开得那么好呢于是我将红绸系在梅花枝头上,与你阿娘说,希望你这一生,傲雪临风自高洁,风骨气韵如梅花。”
这个典故,前世今生,锦心都未曾听文老爷说过,只是那日偶然,在蕙心临出阁前,看到文老爷指着院墙旁的一棵梨花上系着的绸带,含泪又笑着与蕙心说话。
或许是因为前世锦心失去文老爷失去得太早,所以并没有听到这件旧事的机会。
她用力眨了眨眼,开口软着声音想要撒一撒娇,声音出口才发现泣音原来掩都掩不住。
文老爷偏头看向她,又笑了,抬手揉了揉锦心的头,张口时也有些沙哑的声音才叫锦心抬起头,然后便注意到了他眼底的泪光。
“可我如今才明白,什么傲雪临霜,什么风骨气韵,我只想我的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只想你欢喜快乐,不求你高洁出尘。”他摩挲着锦心的头,对将要及笄的女儿还似待小姑娘似的,摩挲着她的额发,然后再一点点给她理顺,“是阿爹无用,是阿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似乎都被他憋在了喉咙里,只传出隐约的气声,锦心用尽全力想要听清,可惜她并没有婄云贺时年他们的那个耳力。
反而是站在锦心身后不远处的婄云,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尽全力分辨出几分后,猛地抬起了头,眼中一瞬惊异讶然迸发,然后迅速低头收敛神情。
心口里揣着的那个玩意忽然砰砰地跳得很快,婄云竭力沉了口气,定下心神来。
行事之前三思而后行,同样,对一件事做出判断之前要核对再三确保万无一失,这是前生十几年刀尖上舔血的生涯给婄云留下的习惯。
而锦心,她只是疑惑地看着文老爷,软声道“我当然过得很好了,有您在,我这一生都会顺遂欢喜的,不是吗”
“是。我的阿沁,一定顺遂欢喜一生。”文老爷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无论你要做什么,阿爹都会支持你。你若不想婚嫁,阿爹养你一辈子,若是你希望有一日能有倾心之人,与他共度余生,阿爹也十分赞成。比如今天阿爹在街上见到一位青年才俊,风度翩翩谦让有礼,一看就很适合我们阿沁。阿爹替你打听打听他有没有婚许,如何”
锦心非常无奈地看着他,“阿爹”
文老爷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懂等阿爹再观察观察。”他语重心长地道“我们阿沁啊,定然要嫁给最好的人,不求他多么有权有势,但得心软顾家,才能好好地、与你相互扶持过一辈子。”
锦心还能怎么说她本打算顺势说出她已有心悦之人,但不知怎的,无论怎么起话头都会被文老爷堵回去,最终还是落在了文老爷的“要慢慢考察未来姑爷”上头。
锦心最终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只能试探着道“女儿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与他白头偕老。”
“当然”文老爷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阿爹懂你”
不,您不懂
锦心简直欲哭无泪。
但没过多久,锦心发现文老爷他好像真懂
宴席上觥筹交错很是热闹,意荷园数年不开,甫一开门便办了一场极热闹的赏花宴,招待着几乎半个江南的才子闺秀们,甚至有数位京中来客,听闻都是与文从翰交情匪浅的。
锦心带着几分疑惑走到墙边的老梅树下,便见到那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袭淡青袍子,云纹底的淡青色锦缎,衣角似是用雪白丝线绣出的多多飘絮,衣裳制式、颜色、花样都是她最喜欢的。
而那人脸上的笑,也是她最喜欢的。
锦心猛地一怔,连忙扭头回头看去,被文老爷派去给她传话的那个人早就不知所踪,她愣在原地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贺时年也愣了一下,然后摸着下巴道“我这泰山老大人算了不说这个,阿锦,难道你见到我就没有感到有一点惊喜吗”他清澈的眼眸酝酿着一点幽怨,“咱们可属实有许久未曾见过了”
“上月十六刚见过。”锦心眯着眼看他,面无表情,“说,你和我阿爹到底有什么猫腻”
贺时年无辜地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是书局里遇到的,老泰山虽然不曾识得我这个女婿,但因一贯为人和善宽厚,待我十分亲厚,还热情地招呼我来参加今日的游园宴。我一想,如今我毕竟在谋算人家的闺女,也不好拒绝,万一坏了留下的好印象岂不是前功尽弃但游园会上毕竟有许多年轻男女,你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为你守身如玉,从来不和不认识的女人打交道,只能来墙角看梅花了。”
“我信你。”锦心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也不知是真情实感由心而发还是阴阳怪气故意说反话。
贺时年站得溜直意欲辩解,锦心却没等他开口便道“先不说了,我找我爹去,他一定不对劲。”
“诶诶诶这不也挺好的么,你看现在我那泰山老大人还给咱们两个牵线搭桥呢,咱们原先担忧的那些问题不就通通迎面而解了吗”贺时年拉着锦心的袖口,锦心却道“我太了解我阿爹了,他一向尊礼守纪,怎么可能忽然就做出这么逾矩事情,给闺中女儿引荐外男还正是独处空前,得多荒诞不羁的父亲能做出这种事啊”
她深呼吸一口气,“这几日我总觉着他不对劲”
“阿锦”贺时年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拉着她叫她冷静下来,“我知道你着急,可是阿爹若是不愿说,你又该怎么办呢你先冷静下来,等会情绪平稳了再去找他,若真是他那么疼你,怎么会瞒着你呢”
锦心胡乱抹了把脸,点了点头,算作答应了。
贺时年见她不似方才那样急得毫无章法心绪凌乱才松了口气,拉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慢慢安抚她的情绪。
但任锦心怎么胡思乱想,也没想到文老爷对她那么坦然。
“阿爹只是近来做了好大一场梦,梦中醒来,还觉得梦中事苦得让人想掉眼泪。”文老爷手上动作轻柔地抚摸着锦心的发髻,她今日插着几件珠钗绒花,并不多,小小巧巧的,因为她一路有些慌乱的动作而略显凌乱,文老爷便又轻轻挨个替她扶正,温柔得仿佛是在摸一只在外面吃尽苦头留着眼泪跑回窝里的小兔子。
他俯身与锦心对视,声音略有些沙哑,但还是笑着,“阿爹梦到我的沁儿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好委屈、吃了好多苦,落了一身的伤病,失去了好多好多人。在梦里阿爹也不知那到底是不是只是一场单纯的梦,但如今看来应该不是。”
他强做欢笑模样,“在梦里那个人对我们阿沁很好,阿爹这段日子冷眼瞧他,确实是个好人,也似乎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既然他有情你有意,那阿阿爹又何必做那个棒打鸳鸯的人呢”
文老爷说着说着,忽然又顿了一顿,迟疑片刻,才继续道“那梦境似乎不能记得很长久,如今梦中细微处阿爹已有记不清的了。如今阿爹只是希望,哪怕等阿爹不记得了,我们阿沁身边,也能有个知根知底、知冷知热的人陪你、照顾你。婄云很好,可有些事情她无论作为婢女还是朋友总有做不到的地方。我看了一段日子,那小子不错,堪堪配得上我们家阿沁。”
他语气故作轻快,但红着的眼睛是怎么都骗不了人的。
他最后总结道“你们的经历特殊,切莫不要轻信于人,随意交托秘密,万事要谨慎小心些,那小子或许还有些雄图大志,我看你们两个默契得很,慢慢交流着吧。你的身子不好,阿爹原想你就留在家里,阿爹、你弟弟们都能护着你一辈子,可如今怎样我也不知道了,不过他是个有担当的人,想来是能护好你的我和你还说这个做什么”
他忽然微微顿了一下,自嘲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抹了把脸,又望着锦心,郑重地道“阿爹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对吗”
“对,阿爹,我已经长大了,早就长大了。”锦心眨眨有些湿润的眼睛,笑眯眯对他道。
文老爷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失落,总归是放下些心,又用力摇了摇头,“若是可以,阿爹只希望你能一辈子都不长大。有阿爹、有你兄弟们护着,就做一个寻常闺中女子,平安、平淡,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女儿想做一个寻常的人,却不想做一寻常闺中女子。”锦心声音低低地,文老爷听了便连声道是阿爹说错了,用力揉了揉她的头,似是祈祷一般,虔诚地一字一句说道“我们小锦心,往后一定要好端端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好”锦心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二人四目相对,均是视线模糊。
“好了”半晌,文老爷站起身来,看似潇洒地道“你大姐今儿也来了,我瞧瞧她去,也不知她带了安姐儿没有”
他自顾嘟囔着往出走,锦心站在屋里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阿爹”
“诶”文老爷用力应了一声,冲她挥挥手,锦心便笑了,良久,又低低唤道“阿爹啊”
她用力眨眨眼,想将那些热乎乎的、无用的水分挤出她的眼睛里,婄云不知何时近前来,握住了她的手,缓缓轻抚着她的脊背。
贺时年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等她略微整理好情绪,才笑着道“本月廿六是个好日子,我托承恩公,带我与媒人登门下聘。三书六礼咱们慢慢地走,这半辈子,咱们的婚礼合乎礼仪、盛大庄重,亲朋皆在,不少一人。”
“好。”锦心看着他良久,笑了,“贺时年,这辈子,我爹把我交给你了。”
贺时年忙正色庄容地道“终我一生,必不负泰山大人重托、不负我妻锦心。”
他注视着锦心,带着几分小心地道“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这辈子多好了,大家都在,都好端端的,咱们有很多很多的时光、很长很长的岁月可以相守在一起,阿爹、阿娘、大姐、二姐他们都好好的,会在你身边好多好多年。”
“咱们也会在一起”锦心握住了他的手举到二人眼前,展示给他看,还轻轻晃了晃,小朋友叫朋友似的小动作,显得有几分稚气,但她含着眼泪笑起来的眸子那么明媚,仿佛漾着一湖春水、又似乎盛着这初夏四月温暖的日光。
明媚得如令人心折。
贺时年刚刚笑了一下,忽然顿住,凑到她脸前轻轻嗅了嗅,面色大变,“文锦心是不是偷喝酒了婄云告没告诉过你现在换季你本来就容易犯咳疾,不要饮酒不要吃咸腥油腻的东西你到底记没记住”
锦心冲他咧嘴一笑,脚在地上蹭了蹭,试图体验一把脚底抹油的感觉。
未果,被贺时年按在原地坐下,秦若被指挥找温开水去,婄云在旁轻声道“只饮了两盅壮胆的以主子的酒量不至于醉得严重,她如今身子好了不少也不至于伤身,只是难得放纵一回,这些日子她一直担心坦白婚事会伤害到老爷与姨奶奶,许是今儿个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三分酒劲、七分放纵。”
一旦放纵下来,本来只有三分的酒劲自然也就上了头。
贺时年一时微怔,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轻轻拭去锦心眼角的湿痕,软声道“莫担心了,我在呢,有我呢。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锦心倏地睁开眼,冲着他与婄云又嘿嘿一乐。
婄云扶额,摇头轻笑笑,既无奈又好笑。
本月廿六日,风和日丽、天气晴朗,金陵的天儿已经微有些热了,锦心换上了轻薄的夏衫,在书房里听华心抚琴。
她夏日里休课,一早上就来锦心这边,锦心要整理几箱旧书,她就在一边抚琴,这会锦心停下动作往榻上坐了,一边摇着团扇一边听琴音,她弹得就更认真卖力了。
锦心今儿心情极好,早起看到屋里的茉莉花骨朵结得差不多了,便觉心情极舒畅,这会见她指法不错,抚出的乐曲也较从前更为悦耳,便不吝惜夸奖言语,哄得华心脸蛋红彤彤的,满面都是笑意。
歇息的空晌里,麦芽将备好的茶点端了上来,近日天气炎热,锦心的胃口一如往年一般变得不大好,小厨房的点心预备得更加精心,尽量做得清甜爽口或者酸甜开胃,配上清爽的茶酿,便是口味挑剔如锦心偶尔也能多用两口,何况华心。
她简直爱死了锦心院里的小灶,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锦心这里用,本来她也成日黏着锦心,每日点心茶水都不少蹭,叫文从林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绿了。
约是巳时末,婄云出现在书房门口,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眉目俱含着笑意,缓声道“姑娘,承恩公夫妇携媒人登门下聘,为他府上义子求娶您为妻。”
“老爷太太已在前厅了,老爷使人过来,唤您更衣到前院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加更,把短的一点补上。
其实让文老爷通过做梦的方式短暂地知道前世的事情,算是给锦心和贺时年开的一个金手指吧,因为在封建社会大背景下,私相授受真不是个小事
而锦心并不愿意通过某种“手段”去算计家人,所以她其实已经做好了阿爹阿娘对她失望的准备的。
但她亲妈我怎么会舍得呢
不过文老爷不会长久地记得那些前世的事的,因为本文重生的人真的已经够多啦感谢在2022021218:06:312022021421:2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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