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儿了,钦天监择了个好日子,让宫里这群大龄已婚男青年搬出了住了十几年的阿哥所,入住了建好的府邸。
四贝勒府房门大开,四福晋乘着深蓝哆啰呢的轿子从正门进了,余下二人抬的青衣小轿则从两侧的侧门进了,然后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宋舒予打着哈欠眯着眼睛坐在狭窄的轿子里,被摇晃的已经觉着有两分困意,直到轿子停下,意兰拉开青色呢子的帘子,伸了一只手进来,柔声道“主儿,到了。”
“嗯。”宋舒予淡淡地应了,一边扶着意兰的手下轿,后头蘅安也下来了,她拉着蘅安的手,抬头一看,与宫中华丽朱红不同的门庭带着几分朴素与婉约,四季常青的树木环绕着院落,更填了几分清新之感。
宋舒予微微勾唇,眸中带上了两分满意,看着门庭上挂着的匾额,上头常静二字规矩之余又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看起来颇为熟悉,是胤禛的手笔。
推门走进去,整齐穿着紫褐色衣裤青布鞋、梳着长辫子的侍女分跪在青石板路的两边,闻声齐齐拜下“给宋主儿请安,给大格格请安。”
宋舒予打眼一看,穿着紫褐色衣裤梳着辫子的跪在前头,都是妙龄少女,总共八个。
再往里是穿着紫褐色衣裤、挽着头的婆子,一面三个,总共六个,另外还有两个盘着圆髻、插戴着银钗,穿着紫褐色袄裙,打扮的略华丽些的妇人跪在里头,两个穿着深褐色衣裤,深蓝色的布料包着头的妇人站在外头。
见宋舒予眼神看过去,打头一个婢女忙道“回主儿,那六个是咱们院里的粗使婆子,穿裙子盘发的两个是指来伺候大格格的保姆,都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包头的两个是小厨房上伺候的,一位擅长做点心,一位擅长炖汤熬粥。”
“嗯。”宋舒予微微点了点头,又看了那婢女一眼,鹅蛋脸儿、面皮白净,一双杏眼圆溜溜的,不算多好看,但也称得上一声清秀,她摆摆手叫了起,然后径直往里走去。
过了垂花门,便能见到正房,正房是面阔五间的大房子,两旁各有两间耳房,又挂着玉庭轩的匾额,此时廊下已经摆了一把黄花梨木雕花的太师椅,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软垫,她在上头坐了,此时那意兰已经领着那二十来个人并蘅安原来身边伺候的在庭前跪了。
她看了看刚才开口的那个,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姓林,名字是个染字,还请主儿赐名。”被点到名字的忙上前些,不无恭敬地说道。
宋舒予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摩挲着腕上的玉珠,道“染字好听,我便唤你阿染吧,赐名到不必了。”然后又看向旁人,道“你们呢”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蘅安的两个保姆对视两眼,其中一个看起来沉静些的方才开口道“奴才郑氏。”另一个也道“奴才安氏。”
然后才有人一一开口,最后才是厨房伺候的两个,染儿又道“伺候大格格的两位嬷嬷和小厨房上的两位都是签了死契卖身进来的,奴才和翠鸣京柳都是死契,剩下的就是卖身进来,到二十岁还能领了赏银回家的,婆子们便是不定的了。”
“嗯。”宋舒予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又道“我身边伺候的人精简,意兰一个,其芳一个,雯霁一个,她们都是各有分工的,如今既然出了宫,开了府,有了自己的院子,伺候的人多些也好,就全让意兰安排吧。”
她看向意兰,意兰微微点了点头,仍是面带恭敬的“奴才知道。”
其余人齐声应了“是。”
“这就好。”宋舒予笑了笑,又看向那四个保姆,道“蘅安身边的人总共七个,两个奶母、两个保姆、两个宫女,主事的荣姑姑原是德贵妃身边伺候的,后来被指到了蘅安那里,如今蘅安的大小事务都是她打理的,蘅安也大了,我自然会回了福晋让奶母回家荣养,你们都为了蘅安操劳了这些年,也都是有家室的人,都有自己的儿女,出去以后也好亲近亲近,以后每月还会有一份贴补,也宽松些。”
“是,多谢宋主儿恩典。”那两个奶母有些吃惊,有些不舍,更多的却是惊喜,当下齐齐叩下,齐声道。
宋舒予微微一笑,又道“然后蘅安身边便是四个保姆和两个宫女与荣姑姑了,我想着,再从这边调两个宫女过去到蘅安那里,就让蘅安自己挑吧,荣姑姑您给她掌掌眼。”
“是,女儿知道。”蘅安笑着应了,荣姑姑也答应了一声“奴才知道,宋主儿放心。”
宋舒予继续道“然后,阿染你给我说说这院子吧,爷曾给我看过图纸,我却没看大懂。”
阿染深呼吸两次,努力压下心中的惊喜,一面为自己方才开口而感到庆幸,一面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这院子并没什么太刻板的格局,也不似旁的院落有什么几进的样子,进门的地方便是前院,过了垂花门,便都是后院了。”
她慢慢地,一面思索着一面道“正房便是五正四耳的大格局,里头是全套的红木嵌白玉的家私,另有一套黄花梨的备用两头耳房有做了书房和静室的,余下得还得您自己安排。”
“另外还有一个兰芷轩,里头种满了兰花,是个圈出来的小住所,是安排给大格格居住的,另外有一个静竹楼,在紧后头,江南样式的二层小楼,几丛竹子环绕着,是个很凉爽僻静的居所,留给您夏日避暑住的,不过咱们院子本来就凉爽,夏日里也不会太炎热。”
“嗯。”宋舒予淡淡地点了点头,意兰一看,忙上前来扶她进了屋子里,其芳和雯霁忙跟上,等给换掉了身上颇为华丽的宫装,拆了紧梳着的的一把头,和蘅安一起睡了个午觉。
等宋舒予睡下了,意兰才有功夫出来给侍女们训话,荣姑姑也对这蘅安选出来的两个宫女和那两个保姆训了一番话,然后带着往兰芷轩去收拾东西了。
小院子很快就被打理出宋舒予喜欢的样子了,院子里各种珍贵花草都有,平常好看的花草也有,花树繁茂,玉庭轩庭前更有几棵靠在一起的石榴树,此时都挂着绿,与一旁鲜花相互映衬着,好看极了,有一大块空地,夏日里搭一个凉棚,定然是极舒适的。
意兰吩咐人把宫里带出来的东西都安置好了,才回到了屋子里,雯霁正坐在纱帐旁的脚踏上绣着一个小荷包。
见意兰进来,忙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宋舒予还睡着,意兰含笑走了过去,看了看那垂着的深蓝色宫纱帐,又伸手一指红酸枝木嵌白玉的花窗隔断,悄声道“这屋子里可真华丽。”
“可不是我瞧着,原来在宫里,嫡福晋的屋子都没有这里华丽好看。”雯霁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小小声地说道。
意兰笑了,四福晋素来推崇简朴,自然不会在屋子里多放什么华丽的摆设,原来在阿哥所里的正房确实是比不上这里的。
雯霁又道“听说这一切的摆设都是四爷点了头安排的,可见爷心里是有咱们主子的。”
“这话不可乱说。”意兰一皱眉,道,雯霁也发现自己犯了忌讳,忙讪讪地闭上了嘴,意兰看了一眼那绣着白色辛夷花的深蓝色纱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她说的忌讳和雯霁以为的忌讳可不是一个忌讳。
宋舒予醒来的时候,厨房已经送了午膳过来,意兰按照她的习惯,带着阿染在西暖阁的炕桌上摆好了膳食,然后对着阿染小声嘱咐着宋舒予的忌讳。
阿染也知道这是意兰的有心栽培,此时自然是感激不尽地听着,只恨不得都能够给记得牢牢的。
午膳宋舒予和蘅安一起用的,一桌子的菜吃起来和宫里的味道却没差多少,想来也知道是德贵妃心疼儿子从宫里赏了厨子,用了八分饱,她放下手中乌木包银的筷子,端着一碗极为鲜香的鱼汤慢慢喝着,又道“今日刚搬出来,你就不必学习了,好生歇着吧。”
“是。”蘅安眼前一亮,颇为高兴地应了,看着满桌子菜,只觉得自己还能吃下好多。
阿染在一旁垂手侍立着,此时微微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存疑,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小心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甚至控制着自己的气息,唯恐发出什么声音来。
意兰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微微垂眸,安安稳稳地站在那里。
膳后,其芳捧了消食的山楂茶和解腻的杭白菊,宋舒予端着青瓷茶碗,盘着腿安安稳稳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蘅安也端着山楂茶,乖乖巧巧地坐在宋舒予对面,不时出声和宋舒予交流着,不论规矩如何,一举一动中,却都带着一股风流与尊贵的气派。
宋舒予也不是什么灵气孕育的神仙子嗣,更不是什么历经苦难终成大道的天道之子,她没修行之前是一方世家的长房嫡女,这样流传千年的大家族反而不那么在意那些规矩礼法,只是世家子弟,总有些金银珠玉堆砌出来的骄矜脾性和一身尊贵气派。
宋舒予当年穿着长衫、披着玉色外袍,玉冠束发,一人一剑,城中纵马,足可引得大小贵女争相拥捧,百金一匹的玉流锦也会被抛来的鲜花染上鲜艳的颜色。
即便心知这是宋家贵女,那一身男装风流倜傥的样子,也足以让贵女们醉在梦中了。
后来踏上修行之路,得天道青眼庇佑,她依旧是万人仰望、目光齐聚之所在。
一身戎装、玉冠束发,即便洁白的铠甲上还染着艳红的血色,即便眉眼凌厉间仍带着杀意与血气,也足以招来一身的鲜花与香包。
要说起来,仙界的仙子们可比凡间的贵女们开放多了,甚至还会有公子郎君守在街上,只为送她一束月见花。
那才是真正的仙界之光,一代战神。
也因此,不说被她悉心教导的蘅安,只是和她日夜相处的意兰等人,眉宇间都会不自觉地带出一份矜持骄傲,一份出尘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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