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白雪化, 百花开。
又是一年好时节。
蘅安的生辰在三月里,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珩文公主的生日过的热闹,晚间西院却是灯火通明。
宋舒予亲手为蘅安挽了个发髻,根雕的玉莲花簪上由打底的玉色氤氲出浅浅的红, 是以柔翻了许久的箱子找出来的, 听说是原身的母的珍藏。
她曾跪在堂前恭敬听训挽发,又在那日之后被赐鸩酒一杯, 这一套流程早就深深刻在心中。
故而虽简陋并人数不齐, 倒也并不失礼。
敏康。
聪敏安康。
这是宋舒予所能送给蘅安最大的祝福了。
蘅安的婚期暂且定在四十九年,时年蘅安虚岁十七,那位小世子虽然长得嫩些,却比蘅安大了一岁,二人勉强算是年岁相当, 不知有多少人夸着金童玉女, 却也解不了德贵妃心头的烦忧。
宋舒予越来越觉着蘅安有她当年的风范了, 鲜衣怒马纵京都, 架鹰牵狗,俨然是一代纨绔子弟的头头。
鹰与狗均为杜尔伯特部小世子友情赞助,鹰是海东青, 狗是纯血藏獒。
在这一点上,二人可谓是互补了, 蘅安舞刀弄枪,小世子抚琴作画,当真绝配。
当然蘅安也是擅长抚琴作画的, 只是和那位小世子比起来,总带着两分匠气,不必小世子自有一番天赋在其中。
而鲜衣怒马,鲜衣由宋舒予、德贵妃、四福晋和青黛友情赞助,怒马则是胤禛送给蘅安的及笄之礼,由此可见胤禛对于这个女儿有多了解了。
“主子。”以柔将燃着的岁柏香剪了一小段在描折枝花卉珐琅三足珐琅炉内,将盖子轻轻盖上,淡淡的烟云缓缓由氤氲而出,香气宜人。
她将剩下的那一截香在乌木雕花嵌螺钿的匣子里放好,旋即捧着匣子恭敬起身,将那一匣香收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宋舒予懒洋洋地靠在凭几上翻着书,此时转眸看了以柔一眼,道“外头下雨了”
“是。”以柔笑着应了,道“不大,淅淅沥沥的,想来一会儿就停了。”
宋舒予随手将书籍放下,随手端起了放在身畔的乌木案几上的茶盖碗,常用惯的翡翠茶盖碗内盛着的是素来喝惯了的君山银针,她慢慢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轻抿一口,道“将那盆十八学士收回来。”
“是。”以柔恭敬应了,又道“王府里来人,问您中秋回去吗”
“不回。”宋舒予慢慢抿了一口茶水,再无下言。
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以柔抿唇一笑,将一旁盛干果的攒盒拿过来,慢慢地剥着坚果。
秋雨缠绵,宋舒予靠在凭几上听着雨打芭蕉之声假寐,不知何时,以柔已退到了外面,清香扑鼻,微凉的温度碰到了她太阳穴处,然后轻轻缓缓地按揉了起来。
“你来了。”宋舒予没睁眼,只是伸手握了过去,只觉手指纤纤入手微凉,肌肤细腻,她将手握在胸前,没再出声。
那人笑着开口,声音悦耳轻灵如黄鹂一般,此时低声说话,听来分外好听“外头下了雨,温了橘酒,您要尝尝吗”
宋舒予睁开眼睛,面前正是流景,见他着一身淡青衣裳,身段纤细,面容清秀,唇红齿白,此时一头青丝用玉冠束着,并不似宋舒予看惯了的君子温润如玉,反而是另一番的风流清秀。
她笑了笑,道“好。”
流景含笑应了是,起身往外去,他是旦角出身,被买下之后就一直养在这庄子里,也没削籍,故而一直都是这样一副打扮。
或者说这庄子里但凡是这般打扮的都是差不多的身份出身,锦衣玉食地养着,每年工作时间不超过半年,工作也只需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来讨人欢心。
没一会儿,流景已提了一个精致的掐丝小红盒回来,打开从里头拿了一只酒壶出来,以柔已恭敬地捧了两只翡翠小杯过来,流景亲自给宋舒予斟了酒,只见十指纤纤若削葱根,就连修剪得宜的指甲都是粉嫩如贝壳一般的颜色,这不是一个广义上的帅哥,却绝对是千年不变的宠儿伶人挑选标准。
宋舒予抿了口酒水,听着流景那一把婉转如黄鹂般的嗓子轻声说着各样琐碎趣闻,慢慢也觉着有些困倦,外头秋雨绵绵,她随手放下手中的酒杯,打了个哈欠又往身后的凭几上靠去。
流景见此,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眸中带上了稍瞬即逝的失望,此时以柔已捧着绒毯进来为宋舒予盖上,然后对着流景略一欠身,并无言语,流景已懂了,轻手轻脚地将那东西收好,然后起身,悄悄地退了出去。
门外的小厮已为流景穿上了大毛领的淡灰色呢子料的披风,然后将那掐丝小红盒接了过来,以柔对着流景一欠身,道“公子慢走。”
“劳姑娘相送了。”流景对着以柔轻轻颔首,撑着伞慢慢地往回走,浅灰色的背影在雨中看来分外的和谐,以柔面容依旧穆肃,送流景走远了方才转身回了屋里,见宋舒予仍靠在凭几上睡着,忙从一旁的柜子里取了软枕出来,为宋舒予换了凭几。
然后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宋舒予安静的睡颜,瞧着那没了清醒时凌厉的美艳,好半晌,抿出了一抹颇为好看的温柔笑意出来。
正是黄昏时候,旭日旁落。
蘅安带着弘晨打马而来,以筝已迎了出来,恭敬一欠身“主子睡着。”
“嗯。”蘅安对着以筝轻轻颔首,道“劳姑姑了。”
“这没什么。”以筝抿唇一笑,引着蘅安与弘晨往宋舒予那里去了。
蘅安与弘晨一进屋子,便见遍地的木制地板,抬头迎面宛如尽头的地方设着席居。
席居上设着一张矮桌,正在一进屋正对着的地方,矮桌上摆着一只翡翠美人觚,内插着一瓶时令鲜花并翠竹嫩叶枝条,并荷塘月色立仙鹤悬挂香薰炉,矮桌后设着软垫,挂着大幅的仙鹤图。
下了那席居,右边设着嵌翡翠仙鹤翠竹纹乌木屏风,往上能见到垂着的雨过天晴色纱帐,后头便是宋舒予的寝间了。
屋子左右各设隔间,均是乌木镂雕翠竹的隔断,垂着雨过天晴色的纱幔,左手边分成两部分,靠里的一边设着临窗炕并软垫席位,两边的百宝架上分别摆着各样珍玩,靠外则是乌木雕翠竹的八仙桌并座椅,两部分中间用落地罩隔开,再往两边又是乌木雕翠竹的通天柜,只是这已看不着了。
右手边设着书房,一应家具都是乌木雕翠竹,书架上各样书籍珍玩塞得满满当当。
蘅安与弘晨在门口解了斗篷,又换了薄底软鞋,然后被以柔引着到了那屏风前,以柔一欠身,略提了些声音,道“主子,两位小主子过来了。”
“嗯。”
好半晌,犹带着几分慵懒的声线传了出来,宋舒予从床上坐了起来,北方天寒,乌木雕翠竹的落地罩后是典型的火炕,垂着银红色霞影纱并绣仙鹤翠竹和兰草花卉的帐子,对面便是妆台,妆台旁有小架子,摆放着各样首饰匣与妆盒。
以柔恭敬地带人入内,宋舒予的衣裳在衣架上挂着,以柔服侍宋舒予穿好,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推开寝间西边的小门,进了那边的更衣间,没一会儿捧了一件玉色哆啰呢裁成的披风出来服侍宋舒予换上。
寝间内一瓶菊花或是怒放着或是含苞待放,香气宜人。
宋舒予坐在妆台前让侍女挽发,一面略扬声问“功课都完成了”
这是问弘晨的,弘晨恭敬地答了宋舒予的问题,又道“师傅说儿子剑法已近纯熟,可练下一套了。”
“不错。”宋舒予开口夸赞了一句,此时头发已经挽好了,宋舒予随手拣了一支仙鹤展翅翡翠钗插戴在发间,起身往外去了。
侍女在席居矮桌之下设了软垫,姐弟二人跪坐在上面,腰背挺直如松,跪坐之态倒是颇有古风。
宋舒予慢步往外走,最后于矮桌后盘膝坐好,侍女奉了茶来,宋舒予端着抿了口茶水,这庄子在小汤山附近,地下铺了铜管引流,又设了烟道,故而地上也是极温暖的。
也因此,侍女们备了许多双薄底的鞋子,进屋换上,脚踩着地,便是热乎乎的。
侍女支了炭盆过来,宋舒予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二人对视两眼,还是蘅安开口道“阿玛派我们来请您回府过中秋。”
宋舒予敢肯定胤禛的话肯定是“去,把你们额娘请回来过中秋。”
“也罢,我可当真是欠了你们两个的。”
她随手将茶碗撂下,道“先用过晚膳再说。”
宋舒予近来习惯用三顿正餐膳食,故而此时时候虽已晚了,备的却是晚膳而并不是宵夜。
以柔此时已出去传膳,姐弟二人对视两眼,知道宋舒予八成是会答应的,此时都悄悄松了口气,开始夸赞香好茶好点心好。
不肖半刻钟,以柔过来恭敬回道“主子,晚膳传好了。”
“嗯。”宋舒予应了一声,先起身往那边去了。
这样屋子最大好处便是通透阔朗了,宋舒予自己的洞府宫殿都差不多是这样的,反而是清朝一贯的明暗厢房让她更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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