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孟金玉的这番话, 刘安琴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她做梦都想不到顾智民还活着。
此时,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庞,她的眸光一丝丝黯淡下来, 最终如同被抽光了力气一般, 双目无神。
当初得到顾智民牺牲的消息时, 她是不知所措的。
她一个女人, 艰难地带着孩子,从他的战友手中接过他的遗物, 签了各种知情书,接受了抚恤金,甚至还参与了部队内部举行的小型追悼会。
在整个过程中, 她哭得死去活来, 晕倒过去好几回, 醒来时,总看见顾祈用无助的眼神望着自己。
可她有什么办法,她也很无助啊。
后来遇到周鑫, 她的心情才稍微好一些。
她不是不爱顾智民,也不是对周鑫多死心塌地, 而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太需要有人关心自己。
可是,就在她开启了自己的新生活时,顾智民居然回来了。
他没有死, 活得好好的。
刘安琴不知所措, 就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与周鑫保持着距离,而后紧紧地望着顾智民。
“小祈是我的儿子,我只是希望他道歉, 并不是”
“两位老领导一定是能理解的。”周鑫打断了她的话,平静下来之后,他看着两位老同志,斟酌着刚才孟金玉提的军衔,便说道,“我们是文化人,大家心平气和,把这件事说清楚。没必要将什么狗仗人势挂在嘴边,这太难听了。”
他以为老领导听完自己的话,会批评孟金玉,这样一来,自己则占了上风。
可谁知道,赵司令脾气火爆,直接骂了两句脏话,又说道“顾同志是没牺牲,才看见了这一幕,要是他真牺牲了,他的老子和儿子,指不定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这位女同志说得对,真是狗仗人势的混账东西”
“小丁。”李团长也铁青着脸,“立马联系公安局,把这两个人关起来,好好审讯咱们军人同志在战场上流了这么多血,不能让无耻之人寒了军人同志的心,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小兵立马往外跑了一趟。
周鑫和刘安琴本是想来将周父和周母救出来的,这会儿自己也要被带走了,顿时慌张不已。
他俩一个劲辩解着,甚至还让顾祈帮自己说说话,好让老领导们和顾智民放自己一马。
“你叫顾祈”赵司令冲着他招招手,让他在自己面前站定,说道,“你跟我说说,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刘安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
孟金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吧。”
顾祈点点头“我在周家住,一开始几天,他们对我很客气。但是后来见我常来,周叔叔和他父母就提醒我,让我别去了。我以为妈妈想见我,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去。那一天,他们一家子人,说要去国营饭店吃饭,让我在家里待着。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妈晚上十点才回来,抱着我哭,说她对不起我。”
顾智民的眸光沉下来,一只手用力地攥住轮椅把手,手背上冒起青筋。
他昏迷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对待他儿子的
“她说对不起你,有没有让你吃饭”赵司令皱眉。
顾祈摇摇头。
“你胡说”刘安琴激动道,“是家里没有吃的了,一点都没有,第二天早上醒来,我不是马上给你去买了馒头和豆浆吗”
顾祈静静地看着刘安琴,眸中再也没有期待,被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黯然。
他没有撒谎。
那会儿,她说她身不由己,他信了。
可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每一次都是身不由己。
若不是失望到了极致,他一个九岁的孩子,又何至于下定决心,离开周家。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赵司令问。
顾祈沉默片刻“我还有一支钢笔,那是爸爸给的礼物,周家的老奶奶听说之后,没收了。我刚才听金玉阿姨喊您司令,司令是不是军队里最了不起的战士您能帮我把钢笔要回来吗”
“当然可以。”赵司令抬起手,在半空中停留许久,最后轻轻地搭了搭顾祈的背。
这个孩子,不容易。
李团长看向顾智民,说道“你这儿子小小年纪,倒是有魄力,敢在赵司令面前说话,还说得有条不紊以后这小子,有出息”
谁不知道赵司令平时严肃沉默,那眸光就像是裹了冰雪的刀子似的,一扫过来,能让部队里上过战场的同志各个噤若寒蝉。
可是,顾祈却不怕他。
李团长笑着调侃一番,使得病房里的气氛好了不少。
顾老爷子已经回过神,询问当时的情况。
听顾智民说完之后,老人家语气感慨“那也是九死一生,能活下来,你也算福大命大”
李团长笑道“老爷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儿子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周鑫微微蹙眉。
顾智民立了军功,接下来,他在部队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就算他有伤,最后选择转业,部队领导也决定不会亏待了他。
到时候若是直接将他分配在公安局当局长,那他会怎么针对自己
周鑫这样一想,立马扫了刘安琴一眼。
本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担心,可谁知道,她的眼神是幽怨而又含情脉脉的。
她深深地望着顾智民,那眼睛就像是长在他身上似的,连眨都不带眨一下。
而顾智民,他并不看她,就像他们素不相识。
十多分钟之后,派出所的公安同志来了。
他们将周鑫与刘安琴带走,说是去所里,协助调查。
周鑫一个劲解释着,还让刘安琴一起解释。
刘安琴望着顾智民摇头,说自己真没有做过伤害顾祈的事。
“我是小祈的妈妈,我怎么可能让他伤心”
“我只是身不由己,孩子进入一个新家庭,又怎么可能不受委屈呢”
刘安琴的声音很轻柔,还拖着哭腔,直到公安同志将她带得远远的,病房里的人还能听见她说的话。
顾祈低下头,攥着衣角“爸爸,妈妈会有事吗”
顾智民摸摸他的脑袋“放心吧,赵司令和李团长只是教训教训他们而已。”
李团长也说道“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听说了,两位老人口不择言,说顾同志的儿子没有爸爸,没有教养,但若真说辱骂军人和军人家属,那确实没有,不至于送他们去劳改。但是,单位里的批评教育少不了,这是思想觉悟方面的问题,恐怕他们的工作要丢。”
先是在单位大会上当众批评,念检讨,再丢了工作,这就已经足够让周家人颜面扫地。
或许对于凤林村的一些村民,比如王小芬来说,所谓尊严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可周家人不一样。
他们过去体面了几十年,被下放牛棚之后又从天堂掉落到地狱,这一回得以平反,他们只想要将自己掉落一地的脸面找回来,却没想到,又是一轮新的打压。
孟金玉对他们的了解并不深,但刚才看刘安琴的反应,也能猜得出,往后周家还得闹。
妻子对她的前夫念念不忘,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
更何况,周家还有两位老人家,他俩喜欢将手伸得长长的。
以顾同志的格局,必然不会被小情小爱所牵制,而与周家人反复周旋。
想来这事,到目前为止,该告一段落了。
赵司令和李团长提出先离开,他们见顾智民行动不便,愣是不同意让他送,临走之时,还劝他好好休息,陪伴家人。
等两位老同志和小兵都走了,病房里就只剩下顾家人,还有孟金玉。
孟金玉从来没见过不苟言笑的顾老爷子像现在这样欢喜,也从来没见过沉默的顾祈像现在这般表现出小孩子稚嫩的一面,他依赖着爸爸,就像是柚柚和善善依赖着她自己一般。
她失笑,眼中的光芒变得温柔。
每一个孩子,只有在不被爱的时候,才不得不成长起来。
如今,顾祈的父亲回来了,往后他也是有人疼爱的小孩了。
“顾老爷子,我得先回去了。”孟金玉说,“您好好休息,别太操心,身体才能慢慢好起来。”
顾老爷子的脾气也不像平时那样执拗了,听着孟金玉叮嘱自己该吃些什么,该如何休息,竟一点都不会不耐烦,满口答应下来,还喜笑颜开的。
像个老孩子似的。
看着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样子,孟金玉由衷地感到高兴。
顾祈将她送到门口“谢谢你,阿姨。”
孟金玉揉揉他的头发“不用谢,谁让你是柚柚最好的朋友呢以后顾祈哥哥不会受委屈了,我们柚柚就可以放心了。”
顾祈闻言,咧开嘴角,黑白分明的眸子愈发清澈纯粹。
在他们说话时,顾智民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孟金玉身上。
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女同志。
听老爷子和顾祈的意思,她该是在村子里给他们了很多帮助的好心人。
孟金玉转身要出病房,忽地想起自己忘了跟顾智民打招呼,她抬起手摆了摆,说道“再见。”
顾智民扶着轮椅把手想要起身,却起不来,就微微颔首,像顾祈那样,道了谢。
等到她的背影渐行渐远,顾智民对顾祈说道“小祈,告诉爸爸,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难得的团圆,来之不易,显得格外珍贵。
顾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听着儿子和孙子之间的对话,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前些天他以为自己快不行了,躺在病床上时,郁郁寡欢,心里头牵挂着孙子,生怕自己若是走了,孙子肯定要无依无靠。
然而现在,他儿子回来了。
说来也怪,看见顾智民的那一刻,顾老爷子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清明了起来,连胸口一直堵着的一口浊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病还须心药医
时间在弹指间流逝,此时通过顾祈,顾智民才知道这几个月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刘安琴在短时间内改嫁,暂且不提,更让他感到后怕的是,老爷子竟两次入院。
好在两次都有人在老爷子身边看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多亏了柚柚和她的家人们。”顾祈说,“不管是第一次住院,还是这一次他们请我留下来暂住,他们帮了我们家好多。”
顾智民沉吟片刻“是,是得好好感谢他们。”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自己的父亲“爸,你了解孟家人的情况吗我们要感谢,就得真心诚意,感谢到点子上。”
所有人都围在柚柚家门口。
他们一眼看见徐知兰的穿着打扮,再一见她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场,就感觉这人不一般,之后听姜果一说,得知对方的身份,顿时瞪大了眼睛。
姜果说,来找她妹妹的是文工团副团长兼歌舞团团长,这样介绍的时候,小姑娘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下巴还扬起,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似的,可嘚瑟了。
有什么好嘚瑟的不就是
好吧,确实是了不起。
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来凤林村,村干部们纷纷来到柚柚家,表达了对徐团长的欢迎,一口一个“团长”这么叫,双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显得格外局促不安。
徐团长没摆架子,不过也确实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微微点头以示礼貌之后,所有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了柚柚身上。
“柚柚,你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小团子比小蜜蜂还要忙,她和哥哥姐姐以及弟弟用上了妈妈教的待客之道,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拿糖果,还搬来凳子,拉着徐团长的手坐下。
望着这一幕,村民们更加诧异了。
连见过世面的村干部在这位文工团团长面前都紧张得直打哆嗦,这柚柚怎么见着她,跟见了老熟人似的,这么亲热呢
“我妈妈去忙啦。”柚柚说,“团长阿姨找柚柚有事吗”
望着柚柚如黑葡萄一般闪亮的眸子,徐知兰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尖“团长阿姨刚才说过了呀,希望你来到我们团里,成为文工团的小演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所以我得等你妈妈回来,问一问她的意见。”
村民们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轻轻嘀咕起来。
“这位团长,对柚柚可真好啊”
“一口一个团长阿姨,真是太亲切了,我之前看城里人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还以为他们都很傲慢的,没想到,这文工团的团长居然这么好。”
“我觉得,她不是对谁都亲切。刚才她对村干部们说话的时候,虽然态度不差,但还是比较冷淡的。只有在柚柚面前,她才露出笑容,那好声好气的样子,就像是在哄着柚柚似的。”
“原来柚柚不光是在咱村受待见,出了村,去了这么气派的文工团,人家也这么喜欢她”
这些议论声,姜焕明都听见了。
他站在人群的角落,望着屋子里歪着脑袋听团长说话的小闺女,整个人懵懵的。
那可是文工团,别人想进都进不了的地方
姜焕明从人群之中穿过,挤到徐知兰面前“团长,我是柚柚的爸爸。她妈妈不在家,有什么事,直接跟我商量就好了。”
徐知兰看了姜焕明一眼,神色狐疑。
之前柚柚每周都来团里。
都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只听她提起过妈妈和兄弟姐妹们,从来没说过她爸爸的事。
“我是公社供销社的正式员工,这是我的工作证。”姜焕明又赶紧拿出自己的工作证。
只不过,徐知兰还没看他的工作证,就听姜果懒洋洋地开口了。
“他说的不算,还是等我们妈妈回家吧。”
姜焕明一脸难堪,想要骂姜果一顿,又碍于徐团长还在,不好发作,只好憋着一口气,听屋外传来那些笑话自己的声音。
好在没过多久,孟金玉就回来了。
见到徐知兰时,孟金玉一脸意外。
徐知兰很快就说清楚自己的来意“柚柚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不管是在训练室练习唱歌、跳舞,还是在舞台上时,都非常有表现力与感染力。我们团里平时会有很多剧目,需要小演员,因此,我想柚柚成为歌舞团里固定的小演员,以后参与我们的演出。”
提起柚柚在舞台上的表现,徐知兰唇角微扬,滔滔不绝“你或许不知道,当时在岭市时,柚柚的表演给部队各领导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少人特地来问我,是从哪儿找到这孩子的。”
“我们团里的几个文艺兵对柚柚也是赞不绝口,不管是景景,还是楚优,她们俩对柚柚的欣赏,都是从专业角度出发的。”
孟金玉看着此时懵懵懂懂却已经露出甜美笑容的小闺女,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这段时间,柚柚可太忙了,忙着撮合她舅舅和景景姐姐、忙着温暖治愈楚优、还忙着打楚蕾的脸
对此,孟金玉不会拦着,她知道这孩子想要做的,都是好事,是有意义的事。
看着苏景景和楚优如今的生活回到正轨,并且不会重复上一世的命运,孟金玉为她们高兴,也为自己小闺女感到骄傲。
只是她没想到,柚柚做了这么多事,最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回到加入文工团的契机。
徐团长喜欢这孩子,并且在苏景景和楚优的影响之下,愈发想要将柚柚邀请到团里去。
这并不是孟金玉自己瞎琢磨的,而是因为她发现当柚柚犹豫,想要拒绝之时,徐团长并没有放弃,而是仍旧在争取。
“可是我想要留在家里,和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在一起。”柚柚说。
徐团长沉默片刻“在城里的小学念书,放学之后就来团里排练,我可以安排你在学校或者团里住宿,柚柚不愿意吗”
柚柚摇摇头,依偎在妈妈的怀里。
徐团长不由笑了。
这孩子在外头的胆量再大,回到家,也只不过是一个舍不得妈妈的小丫头而已。
“那我们就和之前训练时一样,每个周五过来,来的时候,你可以去景景家、你舅舅家,或者我家留宿,周日再回去,好不好”
孟金玉没想到徐团长愿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如果不是因为苏景景和楚优对柚柚的百般肯定,恐怕柚柚会像上一世一样,早早离开了家,被迫学着独立吧
现在这样是再好不过,孩子每周去文工团两天,就跟后世上培训班差不多了。
这下子,柚柚也心动了“既可以和家人们在一起,又能跳舞吗”
“没错。而且,等你再长大一些,还可以参加文工团的选拔,正式成为我们团里的文艺兵。”徐团长说着,又问道,“你愿意吗”
“愿意啊”柚柚立马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
村民们惊讶得屏住了呼吸。
不单单是成为团里的小演员,将来还要当文艺兵
这娃简直是太出息了
徐团长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的天赋这么高,可不能耽误了。
徐团长与柚柚一家子皆大欢喜,转身离开时,她又看了这兄弟姐妹几个一眼。
“孩子们长得都很好看,和你很像。”徐团长笑着说。
僵在一旁被忽视了许久的姜焕明抿着唇,没吭声,心里头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些个孩子,他也有份生的。
怎么被夸的时候,就轮不着他呢
方芳坐在家里,茶不思饭不想。
方父和方母看在眼里,急得团团转。
“那天顾同志的态度,你都见到了。他太坚决了,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你的一番心意。你说,你在这里犯单相思,有什么用呢”
当时在医院,方芳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跟着他一起回江城,可他甚至懒得多和她说一句话。
“爸、妈,你们不帮我想办法,还在这里泼冷水”方芳气愤道。
方母一脸为难“孩子,不是我们不帮你啊。当时我说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每天给他擦身子,一心把他当成未来丈夫来对待,他拍拍屁股说走就走,让你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而且,他是怎么说的,难道你忘记了吗”
方芳一脸难堪,没有出声。
方父叹息道“他说你这样是”
“不要再提了,让芳芳的脸往哪里放”方母抹了抹眼泪,“他真是太无情了。”
方芳不搭理他们了,将他俩一起往屋外推“你们帮不上忙,就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自己想办法”
“砰”一声,她把房门关上了。
一整晚的时间,方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不爱自己,是因为他俩还没有培养出感情。
那几个月的时间,是她悉心照顾,可顾智民昏迷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方芳相信,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顾智民一定会动心的。
诚然,当时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的外貌吸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还没结婚。
可是现在,他确实已经恢复单身了
那一天,部队的同志来到医院,同时带来他妻子已经改嫁的消息。
想到那会儿他大受震撼的失落表情,方芳就于心不忍。
他这么好,他妻子怎么忍心在得知他“死讯”的几个月之后就改嫁
如果是自己,一定不舍得。
他现在已经回到江城了,独自面对一切,一定非常痛苦。
方芳想去他身边,是趁虚而入也好,雪中送炭也罢,她一定要陪伴着他
她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瞒着父母,偷偷带上钱和行李,去了单位。
她要开介绍信,去江城找顾智民。
“开不了,没法批。”
看着办公室同志冷漠的表情,方芳一脸不敢置信“为什么不能开我已经请过假了”
“不是请不请假的问题。”对方说,“部队和公安局都已经介入,只要是你方芳想开介绍信,谁都不能批。当然,也许让你钻了漏洞,但即便你去了火车站,火车站的同志也不会让你买走去江城的火车票”
方芳愣住了“那我就去不了江城了”
“走路去吧。”对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即说道,“我劝你不要作死,就算真走路去,走到一半,你没有介绍信,也会被赶回来。人家已经不愿意搭理你了,你作为一个女同志,就不要死缠烂打,给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方芳咬着唇,僵在原地。
他对她,实在是太绝了。
他这么果断,是真的看不上她吗
周鑫被折腾了整整三天时间。
派出所的同志并没有明确表示他们是否会被送去劳改,就只让他们在拘留室待着。
一家子人时不时被带出来接受审讯,之后又被拉回拘留室。
更让周鑫无地自容的是,派出所一位公安同志,居然又是他的老同学
每天被自己的老同学审问是什么体验
即便是当初在牛棚的时候,他都不曾这样难堪过。
三天的时间,周鑫和他父母已然筋疲力尽。
被放出来时,他们仨的脸上都没了血色,而刘安琴,她整整瘦了一大圈。
一家子人回到家,气氛格外沉重。
当晚,刘安琴和周鑫躺在床上,两个人背对着背,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谁知道,第二天回到单位,周家人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他们各自的单位提出相同的要求,让他们写检查,还得当众检讨。
周鑫和他父母脸皮薄,从单位大会上下来时,整张脸红得像是能滴血一般。
回到家,老俩口狠狠地骂了刘安琴一顿,说她是扫把星,害得周家家无宁日。
刘安琴又何尝不难受
要知道,过去她和顾智民在一起的时候,他能将她宠上天,而她公公,也从来不会干涉她的生活。
痛苦和懊悔袭来,她一遍又一遍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软弱,为逃避现实,嫁给周鑫。
现在,顾智民成了她的前夫,而顾祈,也不愿意再搭理她了。
如果一切能回到最初的时候,就好了。
刘安琴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曾经,顾智民疼她疼到了骨子里,现在,他是否愿意再次接受她
如果可以的话,她好想和他复婚,两个人重新开始。
毕竟这么深的感情,不是说斩断,就真的能斩断的。
柚柚对顾家的事可关心了。
当然,她不懂顾祈他父母情感上的问题,心里想着的只是,顾祈哥哥现在怎么样啦
好在顾祈哥哥也没有忘记她,没过几天,他就和他的爷爷、爸爸一起来探望她了。
一看见顾祈,柚柚可高兴坏了,兴冲冲地带他去晒谷场玩。
顾祈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整个人都充满着活力,嘴角一扬,比平时更加好看了
望着两个孩子玩耍时的身影,孟金玉笑了。
“顾祈这些天,应该都乐坏了。”她说。
“连作业都不愿意写了,每天缠着我,让我陪他玩。”顾智民也淡淡地笑了笑,“小时候都没这么淘气。”
“他是想把这几个月的陪伴都补回来。”孟金玉给他和顾老爷子倒了一杯水。
看得出来,顾智民恢复得不错,气色好了很多,也不需要再坐轮椅了。
“这次的事情,太感谢你们了。听小祈说,你本来还打算带他来岭市接我。”顾智民说。
两个人聊了几句,突然,孟金玉想到什么“对了,柚柚说当时在岭市的医院,有一位女同志照顾着你,现在那边的问题处理好了吗”
柚柚和妈妈之间没有秘密,将自己梦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孟金玉估摸着那位姓方的女同志一定很难缠,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本以为顾智民不一定愿意说,可没想到,他坦坦荡荡,十分大方。
“部队施加了压力,就算她能开到介绍信,离开岭市,也不可能到江城来。”顾智民说。
话音落下,他又简单提了提当时方芳纠缠的过程。
说不上为什么,他只觉得这位女同志和村子里那些喜欢议论是非的村民们不一样,而且,她帮了顾家这么大的忙。
所以,一些事,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顾老爷子提起这事就很无奈“来探望我的小兵把那会儿的情况都跟我说了一遍,她救了智民,我当然是感激她的。只是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说自己贴身照顾过智民,所以非要嫁给他”
孟金玉目瞪口呆。
在后世,她倒是见过这样主动的女孩子,不过在这个年代,像对方这样偏执的人,真是不多见。
而且,刚才聊了聊,她知道顾智民比自己大两岁,三十三岁的人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未婚吧
那女同志和她家人,实在是太离谱了。
“要真跑过来,哭着闹着说自己有多委屈,这事闹得也难看。”顾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
“那就告她流氓罪”孟金玉直接说道,“当时人都昏迷着呢,她家里也不是没有男同志,怎么就非得她照顾了”
顾老爷子笑了“你跟智民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当时他在医院,就说要告她犯了流氓罪,那一家子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在顾老爷子和孟金玉说笑时,顾智民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
随即他扫了一眼,看见两张屋子里用木板搭的裁床,和一台缝纫机。
他打听过,孟金玉与村子里其他几位女同志一起,为红星服装厂制衣。
只不过,红星服装厂目前没有正式工的岗位。
三天后,孟金玉被请到红星服装厂去。
她本来还以为红星服装厂是为张晓春要进城的事喊自己过来。
毕竟张晓春一走,她们就少了一个得力帮手,说不定制衣车间主任还会让她再想想办法,添个人手。
可没想到,袁主任一开口,说的话,令她大吃一惊。
“春雨服装厂成衣组组长对你的手艺很看重,非要让你过去。你说这事”袁主任摇摇头,“我是真不愿意让你走,但是说句实在话,春雨服装厂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而且他们现在招收的,是正式员工。孟同志,这里是春雨服装厂的地址,你可以去一趟,仔细了解他们厂子里的情况。人往高处走,你值得更好的发展。”
从红星服装厂出来时,孟金玉只觉得自己的脚步是虚浮的,像是踏在半空中一般。
当初不愿意进红星工作,是因为红星无法让她成为正式工,并且在后世,红星服装厂的发展并不好。
可春雨服装厂的成衣组组长给出的,是正式工的职位,而且即便到了后世,春雨依旧是屹立不倒的品牌。
现在国营单位的正式职工工资不低,再加上春雨服装厂的福利待遇有多好,她是早有耳闻的。
正式工工资高,还能分配住房。
离政策放开还有好几年,如果能先带着孩子们进城安家的话
确实是一个令人激动人心的消息
孟金玉跃跃欲试,但也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
这可是春雨服装厂,多少高中生都进不去的好单位,哪能轮得上她呢
恐怕是顾老爷子或是顾智民为了感谢她和柚柚而动用了人脉关系。
到了春雨服装厂门口,孟金玉抬起头,看着这厂子的大门。
如今,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工厂,但谁能想得到,这是几十年后一个国内知名品牌的诞生地
孟金玉在门卫处做了登记,之后按照门卫所说,找到了成衣组组长的办公室。
组长将她带到生产车间,那里摆着几张台子,几位女同志站在台前,拿着画稿比对。
乍一眼看去,像是服装的设计样式。
孟金玉不由多看了几眼,却不想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组长,你总不能什么人都往我们组里塞吧她会设计吗”对方有些冷淡,但并不阴阳怪气,只是直接了些,“缝纫组也缺人手,你安排她过去吧。”
孟金玉抬起眼,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同志。
这人
有些眼熟。
“瑜青,你还没有见过这位女同志的水平,怎么就能断定她没有真材实料”组长说道。
孟金玉的心头“咯噔”一声,心跳像是漏了半拍。
对方是沈瑜青,在后世的电视采访中,她见过这人。
这人性子张扬,在服装方面却很有自己的见地,在后世,她的姓名,就是传奇。
能在八十年代就跑遍世界各地,一路学习、一路参加各大设计比赛,成为世界优秀青年设计师的沈瑜青,可以说是才华横溢,并且非常有魄力。
“那就让她把水平拿出来看看。”沈瑜青冲着组长调侃道,“您说的啊,要是没有真材实料,就让她去缝纫组。”
组长无奈地看着沈瑜青,拿她没办法。
而此时此刻的孟金玉,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要留下来。
之前只是小打小闹,这会儿才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最坚实的一步。
无论如何,她都要跟着沈瑜青,学点东西回来,为将来打下基础。
她要带着孩子们离开凤林村,踏入人生的新阶段。
“不说话,怕啦”沈瑜青挑了挑眉,笑着问。
“不怕。”孟金玉也笑了,语气坚定,“你可以尽管提出要求,我很乐意接受一切挑战”
另一边,阮雯雯要生了。
农场里有个女劳改犯,当初在村子里跟着老人家学过接生,
这会儿她主动进屋帮忙,只不过真到了关键时刻,她不熟练,手忙脚乱的,自己都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阮雯雯疼得死去活来,哭着喊着不生了,折腾了一整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等到天都快亮了,她才听见激动的声音。
“快了、快了,脑袋都要出来了再使点劲”
阮雯雯用尽全身的力气。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当感觉到如释重负的那一刻,她满心期待。
这是自己拼了命生出的孩子,一股母爱油然而生。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她即将离开劳改场。
到时候抱着胖乎乎的儿子回凤林村,姜家人肯定会接受她的。
“是个女娃”惊喜的声音响起。
阮雯雯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生无可恋。
她又安慰自己,若是孩子长得好看,像姜果和柚柚那样,那也行。
可谁知道,当她挣扎着转过脸去的时候,仿佛又是惨遭一记当头棒喝。
这丫头的头顶上就几根毛,黑瘦黑瘦的,看着干巴得很,脸盘子却不小。
再一定睛,怎么这么眼熟呢
这娃跟姜老太长得,可真像。
那神态、那五官、那脑门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跟生了个“婆婆”似的。
太糟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ロ゜」被小可爱们暖到啦,我又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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