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小说:家养小首辅 作者:假面的盛宴
    第六十章

    听到眼前这小书生这么问,老妪下意识道“我孙儿当然叫这个名儿, 这名儿可俺们村里最有学识的人取的。你这小后生也真是, 竟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薛庭儴目光闪了闪, 去端详老妪的表情。

    可是不管他怎么看, 这老妪的表情都不像说谎的样子, 难道说这其间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就在薛庭儴陷入沉思之际,人群中已经又生了变化。

    清河学馆的人竟仿佛商量好似的一拥而上。

    “你们清远的人到底想做甚婆婆,你别与他说,清远学馆里的人最是狡猾不过,当日孙鹤就是如此着了他们的道, 才会损了性命”

    “你们真是颠倒黑白,不知所谓,别以为仗着你们人多, 就能欺负我们人少的。”

    “咱们快走吧,免得吃了大亏,等回去禀了馆主再说。”

    这十多个清河的学生一阵七嘴八舌, 就将那老妪搀了起来, 宛如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见这群人终于离开,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馆主,您没事吧”孟先生问。

    林邈擦拭了一下脸颊, 摇摇头“我无事。”

    莫先生在旁边叹了一口气“无事就好。”

    三人面面相觑, 相互之间都是狼狈至极,哪还有个读书人的样子,都是一阵悲戚上了心头。

    “你们也都无事吧”望着四周的学生, 林邈问。

    “馆主,我们都无事。”

    “既然无事就好,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众人俱都鱼贯入了内,轮到薛庭儴几人时,林邈突然道“薛庭儴,你跟我来。”

    毛八斗等人担忧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随着一众人往里走,而薛庭儴则随着林邈去了斋舍。

    进了房中,林邈先去内室收拾一番。

    不多时出来,人已经恢复到之前那个端正严谨的馆主,脸上那几道血印子也淡了许多。他来到书案后坐下,看了薛庭儴一眼“方才多亏你给大家解了围,只是事主本就伤心欲绝,你不该借机利用他们的伤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你本意是为了大家好。”

    林邈叹了一口气“你为人聪明机智,有勇有谋,唯独就是善于强行诡辩,让人心生不喜。需知君子立于世,当是坦坦荡荡。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不欺天,不欺人,不欺心,不欺世,当是真君子。

    “那日墨之贤弟领你来学中,本是想让我收你为弟子,无奈我暂无想收弟子之心。我日里观你勤奋好学,又心智过人,想必日后前程不小。但你需谨记君子有可为有可不为,利用小聪明走惯了捷径,我怕你日后会因此误了自己的大事。”

    所以说林邈此人真不会做人,旁人一把热血上来帮了忙,转头却在他口中落了一个利用小聪明,强行诡辩之说。

    可见他言辞恳切,谆谆教诲,薛庭儴也生不出厌恶之心,他也心知馆主对他下的判断,大抵来自于那日毛八斗藏书之事。

    打从薛庭儴做了那个梦后,性情与为人处事大变,已经有两个人与他说差不多同样意思的话了。

    一个是招儿,一个便是眼前的林馆主。

    他心中是不屑一切的,只是招儿他愿意和颜悦色,因为那是招儿。此时这个人也这么说,薛庭儴生了几分辩驳之心。

    “且不知馆主以为何为君子风范”他突然问道。

    林邈一愣,答曰“君子先慎乎德。无所不用其极。”

    此言出自大学之中,分别是两句不同的话。君子先慎乎德,大意是说君子最先要做的,便是谨慎地增进德行。而无所不用其极,则是说君子无时不刻的都在追求最完善的道德境界。

    “且不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可世事却是截然相反,这世道通常是小人张狂得意,而君子遭受迫害,饱含屈辱。诚如今日馆主和两位先生之遭遇。”

    “清就是清,楚就是楚,哪怕君子会遭一时之害,但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是时人已经死了,真相大白又有何用”

    林邈深深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并没有因为他的出言不逊而恼怒,反而道“君子大心则天而道,小心则畏义而节;知则明通而类,愚则端悫而法;见由则恭而止,见闭则敬而齐;喜则和而理,忧则静而违;通则文而明,穷则约而详。小人则不然,大心则慢而暴,小心则淫而倾;知则攫盗而渐,愚则毒贼而乱;见由则兑而倨,见闭则怨而险,喜则轻而翾,忧则挫而慑;通则骄而偏,穷则弃而儑。传曰君子两进,小人两废。此之谓也。”

    此言出自于苟子,本来开头还有一句,君子,小人之反也。却被林邈给省略了。大意是拿君子和小人两者行径,做了一个正与反的列举。

    君子心志宏大时就会效法天的道路,心志细小时就敬畏最佳行为方式而节制自己;知晓时就明白通达而懂得事物的类别,不知晓时就会端正恭谨而依照法度;被重用时就会恭敬而有节止,不被重用时就会敬畏而平等;高兴时就会和顺而守理,忧虑时就会平静而离去;通达时就会文雅而光明,穷困时就会节俭而善于审察。

    可小人却是截然相反。

    林邈并没有轻辱之意,恰恰还是存在教诲之心。

    薛庭儴却是一笑“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

    林邈用苟子之言教诲,薛庭儴同样是用苟子中的话对之,却因他断章取义,致使这句话全然失去了本来的意思。而是变成了既然靶子已经立好,就不要怪箭矢会射来。树木茂盛了,斧头自然也来了。

    他的意思乃是君子再怎么修德行也无用,因为小人总是会宛如跗骨之蛆而来,而同样受伤害的还是君子。

    听到这种诡辩的解答,林邈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来神。

    良久,他才有些感叹道“你这孩子看似恭敬,实则大逆不道。殊不知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总有一日会因恣意妄行,而引火烧身。罢,如今你尚且年幼,老夫日后会好好教导你的。”

    薛庭儴心中的一句所以我不是君子,而是小人啊。这话还没说完,就迎来这么一句。

    难道说,难得他肆无忌惮恶行昭彰地将心底意思表明,不但没招来厌恶,反而让人觉得欣赏,要收他为弟子了

    这下轮到薛庭儴诧异了。

    见此,林邈露出一抹微笑“待此事罢,为师的会好好教导于你。”

    这、这,他可以说不吗

    哪怕是睿智诡辩如薛庭儴,这会儿也有些晕了。

    他抿着嘴,顶了一句“馆主此时应该上心的是如何自保。”

    这下轮林邈脸黑了。

    薛庭儴并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回号舍的路上,他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那个梦境。

    之前他会那般问那老妪,恰恰是因为他梦里曾发生的一件事。他其实是见过这老妪的,却因为当时并没有留心,再加上对方当时形容粗鄙,只是一眼即过。直到这次他离得近了,才想起此人是谁。

    在那梦里,清河学馆曾死了一名学生,当时在学中引起很大的恐慌,却被众先生和馆主压制,学生们俱是不敢言。

    那个死了的学生便叫孙河,而不是孙鹤。

    孙鹤此名在薛庭儴的记忆中,是没有存在的。而那梦里也没有发生这次的事,也可能是发生了他不知道,因为在那梦里,他因为排挤,一直形只影单,从不与他人交往。

    可恰恰就是这几件都微不足道的事凑在一起,薛庭儴才觉得内中肯定有蹊跷。

    具体到底是何蹊跷,他暂时也说不出来,却是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回到号舍后,毛八斗三人便围上来探问馆主叫他过去究竟,可是夸奖于他了。

    薛庭儴摸了摸鼻子,夸奖没有,倒是被斥骂成小人了。不过这种事他肯定不会拿来说,而是推说自己发现了一些事情,需要几人帮忙。

    梦境之事,薛庭儴自是不会提。他便推说自己曾经见过那名老妪,机缘巧合下知道她的孙子不是叫孙鹤,而是叫孙河。

    这两个字音同,字却不同。

    所以薛庭儴这话一说出来,便让三人也犯了疑。尤其毛八斗,当即宛如打了鸡血也似,亢奋了起来。

    “我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四人面面相觑后,陈坚问道“那庭儴你有何章程”

    “我之前拿话套那老妇人,她曾说了一句她孙儿的名儿是他们村最有学识的人取的。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先找到他们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进而找到取此名的人。至于其他的,先按下不谈。”

    “那行。只是咱们该怎么找,这十里八乡谁知道这一家人是哪儿的人。”

    “难找也要去试试。”

    “要不,咱们告诉馆主”李大田道。

    毛八斗立马说“告诉馆主做甚,这正是咱们力挽狂澜之时。此事若是办成,以后咱们可就是学馆的大救星。说不定馆主赏识我等,收我们做个弟子啥的,我听人说馆主从不收弟子,于子友那几人争着抢着都想做馆主的弟子。”

    提起这个,自然想起如今身陷囹圄的于子友等人了。

    这次文斗之事,便是于子友带的头,清远入了甲的学生不过二十来个,如今陷进去了一大半。于子友和王奇都在此列,倒是胡连申因那天腹泻,侥幸逃过了一劫。

    按下不提,既然说定了,四人便商量着如何出馆。

    因为这几日人心惶惶,学馆中已经有好几名学生因为惧怕被牵连,而出言借口先回了家。

    这些人自然为留在馆中的学生所鄙夷,觉得他们贪生怕死。且不提这些,如此一来倒是给了薛庭儴等人顺利出馆的机会,因为他们四人也离开了,引起剩下学生的唾弃,这里就不一一表述了。

    林邈收到这个消息,落寞一笑,旋即释然。

    薛庭儴此举不恰恰是应了他之前所言,小人有趋利避害之本能。罢,浑当两人没有师徒之缘罢了。

    四人离开学馆,一时也不知往哪儿去。

    正在街上踯躅,一辆骡车突然停在他们面前。

    “庭儿,你们怎么在这儿,学馆里今天休沐”

    是招儿。

    高升赶着骡车,而她身穿一身男子衣衫坐在一侧。车停下后,她便跳了下来,拦在四人面前。

    招儿口中虽是这么说,目光却有凝重之色,明显怀疑四人是偷跑出来的。

    “啊,姐姐”是毛八斗。

    他搔着脑袋也不知叫甚,别看他当着薛庭儴插科打诨的好,真对上招儿,他可不敢叫那劳什子小未婚妻。不怕被招儿打死,也怕被薛庭儴给阴死了。

    他开了个好头,李大田和陈坚两人也老老实实地跟着叫了句招儿姐。尤其是李大田,浑然没去关注自己应该比招儿大才是。

    这连着三声姐,让招儿笑眯了眼,也让薛庭儴黑了脸。

    他忍着不是滋味,对招儿道“你别多想,我们出来不是偷跑出来玩的,而是有事。”

    “什么事”招儿问,又道“上车来说吧,你们去哪儿有事,我送你们。”

    别看这话说得没有什么毛病,不过是句顺口的话,薛庭儴却听出一丝监视的味道。招儿就是如此,哪怕心中对他的言行有什么不满,不是关键也不会直截了当说出来,大多都是迂回之策。

    这种情况下,薛庭儴自然瞒不住,就将学馆中发生之事和他的发现一一说了。

    “你们可真是,这种事自然是帮忙的人越多越好,你们倒是存心给瞒着。”招儿失笑,一句小孩子气的话没有说出。

    “也是不想走漏了风声,我估摸着学馆里恐怕有内鬼。”薛庭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狗儿哥所以我不是君子,而是小人啊。

    林馆主抚须解释弟子顽劣,实乃为师之错。

    谢谢各位小仙女的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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