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事情也是机缘巧合, 那次陈老板和薛庭儴商定后, 他回去后便四处找人打听纸坊的事。
像他们做这行的, 多是和纸坊、墨坊、刻坊之类的打交道, 心里也清楚像这种手艺的生意,一般是没人往外盘的。可偏偏凑巧,与他经常有生意来往的一家纸坊,正往外盘作坊。
他询问了坊主,才知道原为何故。
原来这家纸坊的生意一直不好, 只靠做一些竹、绵纸用以糊口, 甚至每逢淡季,还要做些火纸、冥钱之类, 用来补贴工匠们的工钱。
山西本就不是什么出纸大省, 也没有什么有名头的纸。竹、麻纸有江西、福建两地,绵纸有河南、贵州、浙江, 宣纸有安徽宣州,这些都是产纸有名的几个地方,而人们买纸,也素来就挑这几个地方的买。
而山西充其量也就只有绵纸可以拿得出手,却是色泽灰白, 质地稍厚, 为人所嫌弃。就好像陈老板店里卖的那几种最劣质的竹、绵纸,就是山西当地产的, 也就只有些家中贫困的书生,才会买这种纸来用。
所以不光是这家纸坊, 其他纸坊的日子都不好过。只是这家纸坊的老板实在厌倦了这门生意。且纸坊不赚钱,坊主也是要亲自动手的,其间的辛苦自是不必说。
刚好坊主上了年纪,也是儿孙都改做了其他,也用不着他挣这份银子,就想把纸坊盘出去算了。可是盘了很久都没人接手,那边坊主正在为坊中的工匠发愁生计,这边陈老板就上门了。
两人经过一番磋商,陈老板就以并不高的价钱盘下了这个纸坊,那些工匠们也不用再另谋出路了。
薛庭儴跟陈老板出门了一趟,等晚上回来的时候,告诉招儿纸坊盘下了。
他去看了一下,纸坊虽是有些老,但里面的器物都是近几年新添置的,都还能用。就算再添加一些其他工具,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他与陈老板合伙的契也签好了,他出方子,陈老板出银子并出面负责生意,所赚的银子两人分。
薛庭儴四。
本来陈老板说是他占四成的,现如今银子不值钱,也就是方子值钱。一个好的方子,能传祖祖辈辈的,算下来还不知能换多少钱,一般人合伙就这么来的。
可薛庭儴坚持不让,他心知自己没办法出面打理生意,以后方方面面都指着陈老板,再说当年陈老板也算是帮了他许多,这个恩情他可是一直记下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之后陈老板又和那些工匠签了二十年的契后,纸坊就算是再度开张了。
这边先做着以前的老本行,用以维持日常花用,那一头薛庭儴连着出去好几天,就是为了把做纸的手艺教给那些工匠,而芸香纸里头最关键防虫蛀的东西,他则是教给了陈老板。
至于以后,就全看陈老板了。
天气越来越冷,眼见就快进入腊月了。
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招儿生意最清淡的时期。王记菜行那里,就靠着一些窖藏菜以及腌菜、肉、蛋、鸡之类的勉力支撑。送菜的生意停下了,而姜武、高升他们也都能歇一歇。
就在这时,姜家那边传出要办喜事的动静,是给姜武办喜事。
原来姜家早就给姜武选好媳妇了,是附近村一个李姓的姑娘,据说那姑娘生得白净漂亮,人也贤惠勤快。姜武也见过了,只是因为忙,就把婚期定在了冬月,赶在腊月之前成亲,也好让姜武今年能娶个媳妇好过年。
姜家那边早就在准备了,也是临近婚期姜武来报喜,招儿他们才知道。
高升等人都是连连贺喜,招儿听说了也是十分高兴,一群人纷纷跟姜武说到时候一定去喝喜酒。
到了正日子,姜家十分热闹。
姜家在村里虽是外姓人家,可因为姜家有一门打猎的手艺,日子过得是比起谁家都不差。更不用说自打姜武和招儿做生意后,更是不知为家里赚了多少钱。
如今儿子办喜事,自然要大办。头一日姜家就在摆流水席,到了正日子更是全村的人都去了,一片欢庆热闹。
唯独薛家人没去,毕竟身上有孝,去了怕冲撞。
姜武一身大红色喜服,正站在门前招呼前来吃席的客人,突然看见了一只大黑狗跑了来。他眼神微微一动,跟他哥说了一声,便悄悄跟着大狗走了。
离得很远就看见了招儿。
招儿挺着肚子站在那儿,穿一身淡青色的夹袄和月白色的褶裙,头上挽着发髻,也没戴什么首饰,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可能是因为没有像以前那般风吹日晒,招儿白净了许多,气色也好,小脸红扑扑的。
姜武有些恍然。
近一年多来,他回村子的时候少,留在外头的时间多,明明之前报喜的时候才见过,却恍然发现招儿现在变了许多。
以前是风风火火的,泼辣而干练。如今却是多了几分柔和,可能是要当娘了,眉眼的棱角软了,眼中总是含着温柔的笑。
像此时,招儿就是这般温柔地看着自己笑。
“姜武哥。”
连声音都变了,少了爽利,多了几分轻柔。
是谁改变了她
是那个文弱单薄的少年
不,如今已经不是少年了,而是闻名遐迩的薛举人。
招儿终于熬出头了
连姜武都很诧异,自己竟会这么想,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每每想起那个人,都难掩妒忌。
也许,时间真的能冲逝一切。
“哎。”他应了一声,笑道“怎么站在这儿走,进去坐。”
招儿眉眼嗔怪“你忘了我身上有孝了”不待姜武说话,她又道“本来给嫂子准备了一份礼,可惜自打那次后,你也一直没去小山头,我也没能给你。这不,眼见就快到时候了,我就自己来了。”
见姜武朝自己走来,她连忙阻止道“你可别过来,我让黑子衔去给你。咱俩可不能接触,免得冲了你的喜气,你可是新郎官。”
姜武止住脚步,招儿从袖中掏出一个细长的锦盒,让黑子衔着跑到他的身边。他蹲下接了过来,明明不重,却觉得沉甸甸的。
他半晌才站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就这么犹豫着犹豫着,犹豫了这么久,变成了此时的哑然失声。
“姜武哥,我走了。”冲这边挥了挥手,招儿转身就打算走了。她穿得厚,又挺着大肚子,姿势也称不上好看,笨笨拙拙的。
“招儿”
“啊”她停下脚步,半转过身,讶然地看着他。
见她这种眼神,姜武好不容易升起的冲动,顿时又没了。他笑了笑“没事,我就想跟你说,你回去的时候走慢些,路上滑。”
招儿点点头“嗯,我知道呢,你快去吧,收拾收拾,待会儿还要去接新娘子。”
“哎。”
似乎姜武的模样有些怪异,招儿转身也有些犹犹豫豫的。她又看了姜武一眼,才道“姜武哥,你要幸福。”
“你也是。”
听到这句话,招儿顿时变得欢快起来,对姜武点点头,便领着黑子走了。
姜武一直目送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收回眼神。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失笑一声,才回到那满是拥嚷嘈杂的火红世界。
招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直藏在她心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今天终于能松下了。她一路慢慢的走,因为村里的人大多都聚在姜家,四处显得格外的安静。
黑子跟在她脚边亦步亦趋着。
一人一狗走得很慢。
她看看路边的小草,甚至干枯了的树杈,明明这些景色并不好,却是心情很不错。
突然抬头,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正是穿了身青色棉袍的薛庭儴。
“上哪儿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明明薛庭儴表情很正常,招儿却莫名有些心虚,她下意识说了谎“今儿不是姜武哥大喜的日子嘛,我就想来瞅一瞅,半道上才想起身上有孝,又转了回来。”
薛庭儴走到她身边,扶着她往前走,神情淡淡的“怎么没去看一眼我记得你好像给姜家准备了礼,怎么没拿上送过去。”
“这不是身上有孝吗我让我姐带去了。”
薛庭儴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两人回到小山头。
今儿小山头上也没什么人,高婶母子两个,连同招娣都抱着葳哥儿去吃喜酒了,就留了他们两个。是招儿专门让招娣去的,招娣既然在村里住了下来,就不能不和村里人接触,多出去接触接触人,也对葳哥儿有好处。
时候也不早了,冬日里天黑得早,一般都是这个点儿开始做饭,等天擦黑的时候吃,早吃早歇下。
薛庭儴去了灶房,从米缸里舀了一碗米,用水洗了下锅,然后就坐在灶膛前生火。这期间招儿一直没进屋,就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看。
“你回屋去,外面冷。”
“灶房里也不冷。”
火点燃了,薛庭儴塞了把枯树枝引火,往常只拿笔的白净双手,如今干起这些杂活儿来也有模有样。
他和招儿两人平时都是跟着大伙儿一起吃的,可招儿如今大着肚子,饿得比较快,有时候半夜里饿了,就得薛庭儴给她做饭吃,所以也是练出来了。
太复杂的做不了,煮个粥或是下碗面,还是能做的。
把灶膛里填了柴,薛庭儴就站起去外面拿菜。
余庆村这边每逢到了冬天,吃不完的菜都是冻在外面。不讲究的人家就是随便摆着,招儿讲究,专门做了个柜子,一些肉菜什么的放在里头,既不会坏,也干净。
薛庭儴从柜子里拿了两碗羊肉,丢在水盆里泡一会儿,结成冰块的羊肉就从碗里脱出来了。他将羊肉丢进烧热的锅里,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就闻见了炖羊肉的香气。
这些羊肉都是提前做好的,一块儿是羊肉,一块儿是结了冰的羊肉汤,只用吃的时候化冻,再加些配菜即可。
既简单,又省力,这法子是招儿想出来的。
薛庭儴从灶房角落里拎了两个萝卜出来,用水洗了洗,便放在砧板上剁。梆地一声,一个萝卜变成两半。再梆梆梆几声,萝卜都被剁成了小块儿。
招儿听得心惊肉跳的,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等薛庭儴将萝卜剁了,又去泡了几朵晒干的香菇,才又在灶膛前坐下。橘红色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一片嫣红,火苗的跳跃,在他白净的脸上渲染出忽明忽暗的颜色。
招儿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一直蹲在灶膛边凑暖和的黑子,瞅瞅男主人,再瞅瞅女主人。
“你现在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闻着就香”招儿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故作轻快道。
薛庭儴嗯了一声。
明明是嗯,却让招儿听出了几分哼的意味。
招儿坚持不住了,故作姿态地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道“看来也没什么让我帮忙的了,那我回屋了。”语毕,她便以落荒而逃的矫捷之势逃回了房里。
薛庭儴脸色阴沉沉地瞄了她背影一眼,又哼了一声。
与此同时,黑子打了个响鼻,舔了舔嘴角,用鼻子触了触他的裤腿。
薛庭儴瞅了它一眼“狗腿子你刚才做了什么,你心里没数,还想要吃的”
黑子无辜地瞄了他一眼,它本来就是狗,不叫狗腿子叫什么
晚饭吃得是安静无声,吃罢饭两人就收拾歇下了。
烧了热水泡脚,临上炕之前,薛庭儴又在炕膛里添了柴,两人才躺下。
似乎因为柴填多了,今天的炕烧得特别热,招儿翻过来翻过去地睡不着,只能将被子掀开。
掀开被子舒服多了,她背着身面朝里躺着,感觉凉了就把被子盖上,感觉热了就掀开,似乎玩得很欢乐。
而薛庭儴,至始至终就没吭声。
在招儿又一次将被子盖上时,身后多了一个人。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从后面环着她,却并没有就此睡了,而是手在她面前捏着。捏着捏着,衣裳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解开了,微微冰凉的手掌滑了进去。
这些日子薛庭儴也有手脚不老实的时候,但都是浅尝即止。招儿以为这次也是这样,就没制止他,反倒有些配合。
可很快她就发现事情不对头了,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有什么东西挤了进去。
“你干什么,不行的”她的声音像似卡在嗓子里,小小的。
后面的人根本不理她,捏着她的腿肉,一下一下。因为姿势的原因,也是因为顾忌着,并不是太进去,可就是这样才最折磨人。
她用了全力,才转了个头过来,正想说话,就被人咬住了嘴唇。
一通肆掠,对方放了她,却又没放过她。
最后招儿都哭了,哭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他微微喘气,嗓音低哑“你什么错了”
招儿哭得一团糟“我不该说谎,其实我去见了姜武哥,还把准备的礼给了他。给了我就回来了,然后就撞上你了。”
薛庭儴哼了一声,不动了。
当他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后面跟着。
他知道招儿什么也没干,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我没有想着他啊,我就拿姜武哥当哥哥看待。”
“该不会是情哥哥吧”
招儿拿手去推他“你不讲理哪有什么情哥哥胡说八道你”
他又哼了一声。
招儿声音小小的“我就是怕你会生气,才会瞒着你。”
可瞒没瞒住,他还是生气了。
之后的几天里,薛庭儴的气一直没消,无论招儿怎么讨好他,都没什么用。连招娣和高婶他们都看出来了,私下问招儿是不是两口子吵架了。
可看着又不像,薛庭儴里里外外什么事都做,尤其是事关招儿的。连着几天都听他半夜里起来给招儿做饭,换成谁家的男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招儿能怎么说能说自己一时昏了头,所以才一脚失足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这男人,忒是小气
别看她恨得咬牙切齿,扭头还是纵着他,晚上被折腾得哭爹喊娘,生怕把孩子给折腾出来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直到时间进入腊月,李大田上门了,薛庭儴这场气才消。
李大田是来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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