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唐家几姊妹和老父亲赶到云安市医院时, 天已经黑透了。
老太太还没醒,睡梦里眉头微皱,但呼吸平缓,医生也说没事了, 众人这心可才终于放下来。
“嫂子, 我来守, 你们去吃饭吧。”让嫂子一个人来云安的事, 丰梅愧疚极了。
“没事, 我也懒得走动, 你们帮我随便带点回来就成。”
她也知道唐丰年要回大平地找公公, 他跑得快,县医院等着催钱,谁也想不到会要临时转院他赶不来不能怪他,但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当妈了,她有种感同身受的不舒服。
一个女人十月怀胎生下孩子, 在最需要儿女的时候,他们却不在, 反倒让一个没血缘关系的人陪着渡过难关。
她也知道自己矫情了, 但女人的不舒服就是来得这么突然和莫名。
大姑红着眼对曼青说“辛苦你了,你们去吧,我来守。”她终于又对弟媳妇有了改观, 今天还全亏她呢。
唐德旺也皱着眉坐床边, 看着老太太叹气, 唐家今年是犯了什么灾星,丰年才好,老婆子又遭罪。
大家都争着要守病人,反倒把床上的人吵醒了。
罗翠珍悠悠叹口气,望着儿女和老伴说“让你们爸留下吧,你们快吃饭去。”单独只对曼青笑了笑,眼里不乏安慰。
“那妈想吃什么我们买进来。”唐丰年心内一痛。
老太太看着儿子,眼里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失望,啥也不说。
众人出去也只是随便吃点,给唐德旺带了一份蛋炒饭,老太太一碗稀饭和两袋豆奶粉。唐丰莲一勺一勺的喂她,一面问她可还有哪儿不舒服,一面说起白天的事来。
原来,白天老太太去卖菜,七月的天本来就热得水泥地冒烟,胸口闷得慌,因为菜价又和她旁边那人吵了几句嘴,气怒攻心就昏倒了。菜街众人吓住,赶紧又掐人中又呼救的,折腾过来也是迷迷糊糊,又走了几步就昏倒了。
所有人都只当她是中暑昏倒。
好在有两个年轻后生将她送到县医院,抢救过来了。
断断续续听了过程,姐弟几个全都松口气,还好今天遇到好心人,不然哪怕迟了一分钟,都不敢想象。
李曼青也在心内感慨,二十年前有二十年前的好,至少老人倒了还有人敢扶。
“我没事了,你们先去找个招待所,明天再说。”老太太不知怎么的,不太想说话,儿女几个都有点不适应,只当她还没恢复过来,精神不济。
丰梅留下来守床,其他几人都出去住招待所。大姑姐两口子没有经历过白天的惊魂时刻,倒是觉着惊喜不已弟弟“死而复生”,老太太也安然无恙,算双喜临门了。一会儿问弟弟在那边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辛不辛苦,一会儿又问还去不去,什么时候走,要不让大姐夫也跟着去。
毕竟一个月三百块钱,比在家种菜还赚得多呢
李曼青就不一样了,白天又惊又怕还没注意,现在一歇下来,只觉着整个人都快垮了。
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白天动多了,到了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不想说话,只听着大姑姐的兴奋与欢喜,和明显不太想说话的唐丰年唠叨。
等两口子进了房间,曼青才确定他的不对劲。
不止老太太和她不想说话,连他也一言不发。
“你们取了多少现金来”她只是不习惯这样沉闷的唐丰年,故意无话找话。
“八千。”顿了顿,又道“县医院付了一千二。”主要是起搏器贵。
“也好,多取一点省得到时候不够还得来回跑。”
男人又沉默。
看着男人拿盆打水的背影,笔直得犹如一棵青松,曼青从侧面看见他腮帮子却咬得死紧唉,他怕是愧疚今天这种时候自己不在婆婆身边吧婆婆怪他也就算了,跟自己上辈子那些糊涂事比起来,她又哪里有立场怪他呢
“你也别多想了,妈好好的就行她能理解你的难处。”虽然老太太的失落显而易见,在自己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亲儿女,而是她这个儿媳妇。
男人不出声,端着瓷盆的手臂却青筋暴起有那么一瞬间,李曼青担心他会把半盆多的水连盆带水摔出去。
在这一刻,李曼青突然觉着,她越来越不了解唐丰年了。
“洗吧。”他丢下两个字,又问要毛巾吗,曼青看看那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红花绒线毛巾,赶紧摇头,怕他没看见,又出声说不要了。
因为肚子大,她洗脸也蹲不下去,男人默不作声的把盆端到床头柜上,又将靠柜子的床单铺盖掀开,免得水撒上头。
曼青随意洗过,看着他把水端出去倒掉,听见楼道里水龙头的“哗啦”声,还有他上厕所关门的声音唯独没有人声。
白天出门急,哪里想得到要带换洗衣物,没有睡衣,肚子大了,胸脯也沉甸甸的难受,曼青只得把内衣解了单独脱下来,穿着里头的确良的衬衣躺床上。
唐丰年一进门就看见那件淡紫色带蕾丝花边的内衣,整整齐齐放在床旁的凳子上,尤其上头鼓起的两个包眼神闪了闪,不自在的转过头。
见他只在床沿坐着,不脱衣服也不躺下,曼青道“快躺下吧,明天还要早起呢,赶在查房前去,听听医生怎么说。”
唐丰年依然不出声,背对她看着木门出神,浑身气场低迷。
“别担心了,老人家好好的就成,快躺下吧。”她安慰得越来越有心无力。
“对了,你们来了,那芳菲怎么办是回家还是在莲花村二姐家有人去通知吗”她私心里虽不喜欢二姑姐一家,但几姊妹同一个爹妈养的,重病时候不通知她也说不过去,再如何有恩怨有不和,那是他们小辈间的官司,于老太太而言,却都只是她的孩子,一视同仁的孩子。
“我明天就去自首。”
“嗯”李曼青一肚子宽慰的话就梗在喉头。
似是难以置信,她又问“啥我没听清。”
他仍然背对着她“我明天就去自首。”
“是说去矿上吗”她不死心的试探道。
“派出所。”
李曼青心头大惊,咽了口口水”你的意思是要去派出所报案那赔偿金怎么办”光今天取出来那八千,就够老唐家赔的,如果真定了罪,还得处罚金,不知道要赔多少。
赔钱都是小问题,他们害煤矿停工那么长时间,本来就是三人应付的代价。关键是万一被判刑,怎么办
“花了多少,该赔多少损失,我一定会赔上。”
唐丰年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她惊疑不定的神色,一字一顿问“如果,我坐牢了,你会等我吗”
李曼青怪道“瞎说什么呢,哪里要坐牢了”其实她也知道,坐牢的可能性几乎百分百了,以前在电视里看过一个骗保险的,金额才十几万,都被判了五年。唐家这三万六和八千块的农家院,四万四的财产,加一起算是金额巨大了。
她不敢想,如果罪名成立,会判几年。
“你会等我吗”他不依不饶。
李曼青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拉了拉被子,想要将被子盖到胸上来,随即想到这被子也不知是多少人盖过的,又不自然的用脚勾下去一截儿。
“会等我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没看到她的小动作,只全神贯注等着她的答案。
她很想说肯定会啊,这还用问吗
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她自个儿心口也不舒服,重生一回的意义,难道就是看着唐丰年进监狱可是不进监狱,这个事怎么了
不止要进监狱,该赔的还得赔。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那些损失不可能因为坐牢就一笔勾销的。
“会吗”他的神色已从最开始的一本正经,变得小心翼翼。
“你胡思乱想什么,你有自首情节,坐什么牢”
他一把抓住她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曼青,我只问你,会等我吗”她从来没发现,他还有这么固执的时候,固执得像个孩子,为了得到大人的一句保证,左一遍右一遍的确认。
李曼青感觉他手心湿漉漉的,像洗了脸水气还没干透,又像夏日里热出的手汗总之她为自己找借口,他的手心泛湿是正常的。
可是,什么样的孩子会反反复复需要大人的保证呢要么是大人说话不算数,有食言而肥的黑历史和风险,要么是孩子没安全感,不确定这句承诺当不当真尤其是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那两簇火光渐渐淡下去,她犹豫得越久,火苗就越淡,快接近熄灭。
更像一个孩子了。
“好,我会等你。”她嘴角含笑,鼻子却有点酸。她不是什么好女人,根本不值得他这么认真。
唐丰年手上一紧,曼青忍住那声即将出口的“痛”。
“真的”他又要确认,嘴角已经慢慢翘起来。
“真的。”鼻子越来越酸了。
“会等我几年”
李曼青扶额,这男人怎么回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尽想着自己坐牢了也不知道是他想得太严重了,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一直等下去。”她重生的意义,就是要回来赎罪的。既然他能活下来,那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无论怎么样,她一定会坚守下去。
“你保证”
李曼青笑得无奈“真的,我保证,不等你等谁啊”话未说完,就被男人一把抱住,自然也就没看见她眼里亮晶晶的湿润。
她略微不自在的动动身子,想要推开他,但又知道他能主动去自首,定是下了巨大决心的,给他抱抱,就当是鼓励他吧。
但抱抱也就抱抱吧,他居然还把头往她锁骨窝拱,拱得她又痒又难为情,怎么说他们也是二十年没见的人了,跟陌生人没差啊
“曼青,媳妇,委屈你了。”他喃喃着,深深的吸了几口她身上的气味。曼青的头发是昨天才洗的,刚好到肩下两寸,编成半长不短的麻花辫拉到前头来,刚好露出碎碎的发梢戳到他脸上,还带着洗发香波的气味。
他又贪婪的拱了拱“我对不住你。”
曼青心内一痛,顿住身子,半晌才颤抖着声音说“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眼泪快要忍不住了。
“不,是我对不住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要你们替我担心以后,都不会了。”他紧紧抱住她。
也不知是抱得太紧了,还是孩子们终于肯给他面子了,居然使劲动了几下,他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大睁着眼睛问“是他们在动吗”
曼青不敢看他,怕眼泪会忍不住,只低着头嗯一声,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覆盖到肚子上“你摸摸,他们知道爸爸妈妈在一起,可开心了”说完立马后悔了,赶紧下意识的捂住嘴。
他好容易下的决心,本来就在担心看不到孩子,不能跟她在一起的事,她又提这茬,不就是扯他后腿吗
唐丰年却抬头笑笑,拉下她的手“没事,我会好好改造,争取在他们上学前出来。”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一句寻常不过的话,李曼青却听出了一股生离死别的味道,早就强忍的眼泪再也绷不住,“吧嗒”掉下。
唐丰年王八蛋
“说说什么鬼话呢别一天老想着坐牢,你肯定会好好的”本来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把钱和房退回去就没事了,现在看来,唐丰年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他这么认真,那就真的很有可能了
她明明对他没感情啊,为什么要哭她使劲吸了吸鼻子,想要捶他一顿,却手脚酸软,绷了一整天,还要说什么坐牢不坐牢的话,为啥要让她受这罪晚上都睡不着了
也不知道心里怎么了,她不断安慰自己,她对他没感情,他只是她二十年没见的陌生人可眼泪却越掉越凶。
唐丰年心头软得不像话。他才回来一天,就把她惹哭了两回。
有那些一瞬间,唐丰年想要打退堂鼓了。
但,一想到老太太的失望,想到要让自己孩子不再重复他的命运,要让他们走出大山,他必须要站出去,做一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父亲
他又咬了咬牙。
“别怕,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们的。谁都不可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他以为她哭是害怕,害怕家里没男人要被欺负。她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有多艰难,他不敢想象,还有年迈的父母,上学的丰梅,时不时要来打秋风的二姐他们家的经有多难念,他比谁都清楚。
但,就让他自私一回吧。
他想堂堂正正和他们在一起,想走在阳光下送孩子上学,想在父母生病时光明正大的出头,担起一个男人的担子。
最重要的,他想和她在一起,做一个让她骄傲的丈夫,而不是阴沟里的老鼠。
“别哭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他拍拍她的背,有什么正从心里溢出来,顺着眼角滚落。
李曼青哪里还睡得着,满脑子都是他要去坐牢的事,一会儿是他两辈子的好,一会儿是家里老人的担忧,公婆和几个姑子的脸不断闪现唯独没有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担心是担心老人受不了这打击,心内却有股说不出的骄傲和安定。帮无辜的季老板减少损失,赔偿损失,再不用背负着心理包袱生活,换了谁都能安心的。
没有谁比她更能体会惴惴不安,东躲西藏的恐惧。
至于孩子,她可以骄傲的告诉他们“你们的爸爸很厉害,很有勇气,他正在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以后你们都不能学他做错事,他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最重要的一点,不管儿子还是闺女,她都想让他们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
至于怕被欺负她也不是包子,谁敢欺负她的孩子,她第一个饶不了他
想着,其实未来也不是那么让她恐惧的。
况且“你在那边见过电话超市吗”其实就是收费的公用电话,一部电话机支在一个独立的小隔间里,使用的人要说啥也可以不用顾忌,而且不会有人掐着线的催促。
“见过,我就是在那儿打的电话。”也算不上“超市”,就一个小卖部,安了部电话机,因为在工地旁,生意好得很。
曼青一直在想挣钱的事,现在经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了点念头,她肚子大,哪儿也去不了,但坐着就能守的生意,她却可以做啊。
“要不咱们也开一个那样的吧”以后,等他出来了,或者,如果,她是说如果啊,如果他判得年头长了,等不到他出来,她就自己做面包,卖面包攒钱开,总要有个固定营生的。
她强迫自己多往积极的方面想,尽量“憧憬”未来的日子,说得旁若无人。唐丰年却心头一痛。
牙关紧咬,如果苍天能听见,他,唐丰年,一定会出来,一定会让她和孩子过上好日子,他对天发誓。
临睡前,她主动向他靠近,小声说“你好好改造,我们娘仨等着你回来。”
黑夜里的唐丰年虽没有出声,但他正翻来覆去的身子,就再也没动过了。
一整夜没动。
天一亮,才六点过几分,压根没睡着的二人就起身,刚好隔壁的公公和大姑姐他们也洗漱好了,几人沉默着吃过早点,又给丰梅和老太太带了两份,赶到住院楼去。
估计老太太也没休息好,眼下泡肿得厉害,见了儿女几个都淡淡的,只有见到曼青才勉强有笑意,朝她招手道“曼青昨晚睡得好不好习不习惯”
李曼青笑着回答“挺好的,那家招待所在背着马路那面,什么车声都听不见,安静得很,睡得还挺香。”
老太太信以为真,欣慰的笑笑。
没一会儿,医生来查房,说是没问题了,再观察两天,如果没事就可以回家了。众人都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
“丰梅辛苦了吧走,我和大姐带你回招待所休息。”知道唐丰年肯定有话要跟老人说,她支开丰梅和大姑姐两口子,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剩下的,就看他自个儿了。
曼青留给男人一个“你看着办,别刺激到老人”的眼神,就出了医院。
九点多的云安市正沐浴在晨光中,街道两旁全是半人粗的梧桐树,因为挨着东南亚某个国家,那个国家以前曾是法兰西的殖民地,连带着云安市也遗留有许多法兰西特色。
漂亮的梧桐树,华丽繁复的老虎窗,廊柱雕花宣城县与之相比,就朴实土帽多了。
大姑姐兴致不错“诶,等等,那里是卖什么的咱们过去看看。”
丰梅也没心思回去睡觉,搀着曼青跟过去,大姐夫可能已经习惯了自家老婆的脾气,一声不吭的跟在她们后头。
原来是一家服装店,躲在法式建筑里,曼青一岔眼还以为是咖啡店呢进去见卖的都是些的确良料子,偶尔有几件纯棉的挂在最高处,顾客摸不到。
见她们穿着普通,卖衣服的就说“看看可以,别摸啊。”语气极不耐烦,心想,又是来过眼瘾的
曼青本来就没兴致,担忧着唐丰年和老人说的事,不想进去,她这么一说,愈发不耐烦进去了,只说要透透气,站门口和大姐夫说话。
“大姐夫,芳菲怎么没来”
“丰年让她去喊她二姨了,说是不能把他们落下。”朴实的农村汉子愁眉苦眼,并未因小舅子的回来而开怀多少。
曼青点点头,唐丰年果然是个分得清的。
刘建国看着李曼青,见她眉目不舒,以为也跟他一样的担忧,就劝道“她舅妈也别担心了,赔偿金咱们一分不动的退回去就行,到时候我也跟着去,多说点好话,应该没事的。”
他倒是有心了,自从丰年“没了”,就全靠他在帮着跑前跑后大姑姐两口子真的挺好。
“不怕,妈看病的钱,你姐也说了,咱们出一半,昨天丰年取的八千,咱们先补上前几天菜地里刚收了一水,手里还有点钱”他不自在的挠挠脑袋。
李曼青心内一暖,这年代,嫁出去的闺女还能有这心,而且还是女婿主动开的口,实属难得遂真心实意的感激他。
两人又随意说了几句闲话,突然,李曼青的眼光被斜对面一家铺子给吸引了。
跟丰梅姐俩打过招呼,她慢悠悠扶着肚子去到对面。
只见外头支了几张矮桌子,上头用塑料盆放着一堆黄白色的点心,但都铁实得很,一点儿都不松软饶是铁得可以打人了,依然有许多人排队买。
一个一斤,一个两斤的,才不大会儿工夫就卖了大半盆。
一问价格,都是两块钱一斤,跟上好的五花肉一个价了。李曼青咋舌,这钱也太好挣了吧
她想要进店去看看他们的烤箱什么样,却被小工拦住“诶不行,闲人免进的。”遂只能隔着块塑料布,看见后头黑漆漆小作坊一样的隔间,隐约有说笑声传出来。
“曼青想吃糕点吗来,姐买两斤给你。”说着,唐丰莲就要让小工称两斤给她。
“不用,大姐,我只是随便看看。”都不知道怎么烤出来的,她可不敢吃。
不过“要不咱们去卖面粉的地方看看吧。”
大姑姐见她是真不想吃,又问丰梅也不吃,只能就此打住,一路问到粮油市场去。
云安市不愧是边境城市,现在虽还没有建成全省乃至全国对外开放的重要门户,经济却已经甩隔壁的宣城县几条街了。光一个菜市场都分成五六个区,卖粮油的,卖生禽的,卖蔬菜的,卖熟食的各占了半条街。
她们直奔卖面粉的地方,鸡蛋面粉和糖盐,家里都有,材料上顶多买点牛奶奶粉和酵母就成了,关键就是缺烤箱。
“老板知道哪儿有烤箱卖吗”李曼青已经不知道这是问的第几家了。
唐家姐妹俩都很诧异“嫂子,你问那东西干嘛是要买回家吗”
她不想八字还没一撇就放出风去,只说等以后孩子出生了做糕点给他们吃。
“嫂子还会做糕点啊”小姑娘肿成核桃的眼睛开始放光“那面包会做吗就是街上卖的那种,大大的,软软的,圆溜溜的那种。”
曼青笑着点头。何止是圆的,三角形的方的长的椭圆的,甚至多边形的都会这在以前可是她打发时间的好办法呢,心情不好啥的,自己埋头鼓捣一会儿,又能笑着看苦情剧了,百试百灵。
“那买吧买吧,以后做给小侄子吃多好啊”
大姑姐也笑着鼓励她“想要就买吧,身上没带钱不怕,我带着呢”唐丰莲摸着胸口对她眨眼睛,两颊生了晒斑的脸也显得生动许多。
曼青一愣,大姑姐也有这么的时候啊
她确实没带钱,带来的五百块已经交在市医院了。但即使要买也要先找到烤箱才行,没烤箱,她总不能买一堆材料回去油炸吧
好在功夫不负苦心人,在整个粮油区都快被她们问完时,离出口不远处有家人终于说“那东西啊,我见过,要去洋人街才有。”
李曼青一愣洋人街这么小大个地方还专门有外国人聚居的地方啊那怎么她们一路都没遇见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只是,当他们七弯八拐一路问到时,才知道所谓的“洋人街”是几十年前的叫法了。现在那里已经基本被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占领毫无欧美西方人的痕迹了。
不过,也算她们运气好,洋人没有,但洋人用的东西却不少,自然也包括烤箱了。
二十年前的烤箱品种单一,不像后世有那么多家用台式的,现在只有嵌入式的大家伙,只是一听要五千多的价格,所有人都不言语了这价格,比老太太看病还贵了
丰梅见曼青失望,就劝道“嫂子,要不还是算了,等以后咱们条件好些再来”
唐丰莲就没这么温柔了,大声道“买啥买,这价都够买几头牛了,有这精神头折腾吃的,不如买几头牛崽养养,两年后倒手一卖还能赚点钱呢”
大姐夫轻轻拽她袖子,唐丰莲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啥也没说了。
李曼青知道,大姑姐这是以为她又故态萌发也只得尴尬的笑笑,自己给自己打圆场“不买不买,我就看看,当长见识了。”心内尴尬得很。
有一个“火眼金睛”的大姑姐,她的计划又只能搁浅了。
唐丰莲这才又重新看她顺眼了。
所以,等她“退而求其次”说要买奶粉和酵母时,也痛痛快快借钱给她了,还说就几块钱不用还了。
几人都是第一次来云安,免不了吃用物件买了几样,等回到医院附近,也不急着回招待所,先去病房里看老太太。
下午两点半的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不见唐丰年,只老两口侧身看着玻璃窗发呆。
“诶妈怎么不好好休息,肚子饿了没让建国去给你们买吃的。”其实她们也没吃过呢。
老太太红着眼道“不用了,一天打这么多针水,肚子都打饱了。”
唐德旺也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他不想吃。
话虽如此,李曼青却发现他们精神状态明显比上午好多了。上午眼睛是不红,但情绪也不高,现在倒好,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估摸着是唐丰年跟他们商量好了。
看来,公婆真是这年代不可多得的开明老人了。
要是换了别家老人,别说劝他退钱,同意他去自首了,怕是还巴不得能多捞点呢她不得不佩服,有这样的父母,所以唐丰年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们轻松了,李曼青也轻松了。一开始还怕他们接受不了,又急出病来。
正说着,唐丰年进来,手里提了两提荔枝。
丰梅诧异道“哥咋买了荔枝这东西挺贵的。”她也只是跟同学吃过一次,甜丝丝的,肉又厚又嫩,说是要去到两广才有。
唐丰年也不细说,让他们自己动手,他洗干净手剥了一个给老太太“来,妈,你不是说针水打得你胃里面寡嘛,尝尝这个。”
老太太终于又有了笑意,瞪了他一眼“去去去,你妈有手有脚呢,剥给你媳妇吧。”
李曼青不好意思,她现在跟唐丰年处于一种不亲密也不疏离的状态,二十年没见的“熟人”,让他剥水果给她吃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看着唐丰年伸过来的手,就不肯接。
可能是以前的她“调教有方”,他的手跟大多数农村男人的不一样,没有黑黄的际线分明的指甲,十个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紧紧贴着指尖肉际,上头米白色的月牙整整齐齐。
显得手指也不是那么粗笨,有种干净的、清透的舒适感。
连带着他掌心里的荔枝也晶莹剔透,娇艳欲滴她嘴上说不吃,肚子却“咕噜噜”叫起来。
夏天的衣裳薄,病房又安静,那声音简直不要太响亮。
妈蛋太不争气了一定是没吃中午饭的关系,她才不稀罕一颗荔枝呢
“曼青快吃吧,可别馋到孩子,再馋就要造反咯”老太太难得有心情开玩笑,大家也跟着打趣。
李曼青最终不含情羞不带愿恼的吃下去。
怪甜的。
放下包袱,老太太这病也好了大半,又有儿女不离不弃的守着,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第三天医生查完房就说她可以出院了。唐丰年不放心,又追着医生,让给老人好好的全面的检查一遍,确定是真没问题了,又让给开了两个月的养心药,答应半年来复查一回支架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医药费住宿费杂七杂八算下来,一共花了三千多,比曼青预想的低了点,倒是又松了口气。
老人好好的,全家人比什么都开心,只是除了唐丰菊,四天了,直到他们出院,她都没来看一眼。
未免夜长梦多,一回到莲花村,趁着众人说话的功夫,李曼青和唐丰年就去县里打电话。
电话“嘟”的每响一声,她的心就跟着紧跳一下。
好在没响几声,那头就接起来了。
“喂,云喜煤矿,请问哪位”这把声音李曼青没听过。
她咽了口口水“你好,请问季老板在吗”
那头顿了顿,电话里传来一阵杂音,怕是那人捂住听筒跟人说话。随即,那头就问“你是哪位找我们老板什么事”
看这样子是在的。
“我是唐丰年的老婆,能不能让我跟季老板说两句话”
没一会儿,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喂”,李曼青整个人都更紧张了,如果她可以长毛的话,后背那一溜一定是竖起来了。
“季老板您好,我是唐丰年的老婆。”
“知道。”
那头的人依然冷静,说话永远一个调子,不悲不喜。李曼青怀疑,他到底会不会有心跳加速的时候或许,做生意的都是这么深藏不露老狐狸
一个不主动出声,一个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就尴尬起来,只听得见“滋滋滋”的电流声。
唐丰年眸光微闪。李曼青不知道,她一紧张就会抠手指甲,她左手拿着听筒,右手拇指使劲抠着无名指的指甲。
季云喜听那头半天不说话,心内一动,不会是遇着什么难事了她们孤儿寡母的在莲花村,门前来来往往全是车子,墙头上的玻璃茬子怕是挡不住有心之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温和,办公室几个年轻人全一副“嚯见鬼了”的表情,眼睛看材料看得认真,耳朵却竖得比狗都直。
李曼青本来紧张的心情,被他这么一问,又放松了两分,他的声音仿佛有治愈能力一般想起那天车上的贴心,其实他人真的不坏。
是唐丰年三人害惨他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能冷静下来,清咳一声“没事,季老板我没事。想问一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能不能跟您见个面”不知道为什么,她先不敢提唐丰年。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那头就说“好。”说过又微微懊恼,揉了揉太阳穴。
小年轻们愈发将头埋成鸵鸟了。
老板不恼才怪呢,煤矿还没开工,几个月前死了那两人的家属昨天又找上来了,要让老板给她们亲戚找工作。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果然是没错的。要他们说,老板从一开始也忒好说话了,才给了他们得寸进尺的机会。要是换了别的煤老板,反正矿上的责任尽到了,他们要犟着下去出了事不反让他们赔偿损失就算好的了现在,居然还敢来讹钱
这次是唐丰年他老婆,肯定是见另两家拿到好处了,也想趁热打铁找口吃的
几个年轻人心内不屑。
季云喜也有些古怪,要平时,昨天才被闹了一遭,今天肯定电话都不会接的他不止接电话,还语气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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