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谢大人怎么看”
众臣垂首暗道又来了御座上沈君将食指放在扶手,轻轻敲打着,看不清喜怒。
沈娆对于白华锲而不舍的针对表示无奈。
她自信没人能认得出她。可自打她在白华眼前露了面,白华锋芒毕露的挑衅接踵而来这让她时刻成为京中焦点,也无疑给任务更增加难度。
出列,向沈君俯首道“陛下,臣以为白丞相说的是”
这次争执是为九日后的秋围。老祖宗定这个活动是为了警示后人强身健体,不要光顾着吃得脑满肠肥坐着玩笔杆子,忘记西陵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然现今已经完全变了味道。
大量奇珍异兽的投入,行程衣食住行的安排,以及人员调度奖赏都将给国库带来重大压力。尤其今夏南宁洪水冲垮宁河两岸,今秋北江郡受蝗灾农家颗粒无收,这些全靠国家拨款赈灾户部账上已然入不敷出
照理说这时候停一次也无妨,多那几千两银子济灾民不好么然而,是白华想办,还想大办特办。沈君与已经被欺压几年不思反抗的朝臣态度便暧昧起来。
唯一个坚贞不屈表明立场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孟黎川,她做过太女太傅,曾掏心掏肺给予沈君教诲,又为西陵鞠躬尽瘁,沈君看在眼里,待她还是尊敬的。闻此言,孟黎川的脸色难看。她曾寄希望于这新生的状元会是一股清流,跟随她坚定地在辅佐帝王的正确道路上一往无前,却没想到,殿试中有胆量说出民水君舟论之人仅仅几日,便也成了白党
“秋围不能不办,祖宗的制度不能轻易丢。”沈娆继续道“至于怎么办,大操大办也无不可。”
白华自她说话便一直盯着她,听她这样说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便将目光移开了。
“只是毕竟国库紧张,这办秋围的银子得另想方法。”她沉稳道“臣斗胆,提个建议。往年秋围都是声势浩大,微臣们甭管愿意去的不愿意去的都得去今年是否可以调一调政策,实行自愿自费制度。若公共款项便大家捐凑。要是平摊下来还有多余银子,充入国库不也是一桩美事”
温水般的声音消失在宽广殿内。
孟黎川总是板着的脸露出笑意,连嘴边的法令纹也变得和蔼可亲“陛下,臣觉得可行”
沈君食指敲打节奏一点儿没变“众爱卿以为如何”
几千两银子平摊下来顶多三个月的俸禄,但凡家底不漏的都去得起。还算个折中的好法子。但白华不发话,没人敢说话。寂静中,众人眼神都往西头瞟,沈娆也跟着瞟,正巧白华望向这边儿,她淡淡收回目光,白华笑了笑“臣以为可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新官上任第三日,沈娆见识到京中流传民谣里,白丞相一言堂的滔天权势。
孟黎川本就对这个眼明心亮有胆识的后辈颇具好感,经此一役,更是不吝惜对她的稀罕破格将新典二的编撰事宜全权交付。
孟黎川岁数越来越大,这是急着培养接班人
于是沈娆生平头一次,尝到了受排挤的滋味儿。翰林院一波人来,一波人走,大多数当年傲视群雄的进士将永远留在这入门级文官试炼场,且越混心态越差。心态最差,也是排挤领头羊的是宋桂,一个四十来岁的油滑女人。尖嘴猴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长自叹倘若运气好点儿,指定早升上去了可悲她运道一直不好。
喏。这次要不小心泼到沈娆身上的水,就泼到了白华身上。
官袍湿透,白华也不动怒,只悠悠掸两下,看一眼瑟瑟发抖的宋桂,看一眼袖手旁观的沈娆,而后将手里一本纸订书丢给沈娆“孟大人向本相讨的。”
沈娆恭敬接了“多谢丞相。”
白华又盯着她看了两眼,噙着一抹笑走了。
宋桂拎着空铜盆,低头看,映出女子快要哭出来的绝望面容。抬头望,沈娆已经回屋放好书打算放值回府,宋桂赶紧跑上前拉住沈娆,哆哆嗦嗦道“景澜,要不咱们去找丞相道个歉吧。”
沈娆一会安排了事,不想搭理领头羊,拽回衣袖,她边走边冷漠道“该道歉的不是我。”
宋桂跟了几次,都被拒绝。望着沈娆朝宫门走去,她才冲着沈娆的背影啐了口“没人情味儿的牲口”
隔日,宋桂被一风韵犹存的半老男人状告强抢民男,革职查办。
没人带头找茬,沈娆很开心,然而这种开心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休沐,她被硬生生从床上挖出来,去参加白华的酒宴。有宋桂这个前车之鉴,再加上此前也曾拉帮结派欺负过白华,翰林院众人寝食难安,就怕白华想起来要算旧账,对此刻暂时不打算算旧账的白华更是唯命是从。
左边拉着她的同僚道“景澜,丞相点名要你去的,这是欣赏你把握好机会咱们这是为你好”
右边架着她的“是啊你到了可注意点儿,别再惹怒丞相”
后边催着的“哎呀快点快点丞相一会儿该到了。”
被赶鸭子上架的沈娆一脸漠然地被安排在酒宴最末桌末位,就连方墉都比她先一个位次赤裸裸的打压,沈娆扫场一周,乌烟瘴气决定先专心用膳,待酒足饭饱,再与白华好好说道说道。这样下去指定是不行
酒宴总会自然形成个中心。此刻白华就在那中心里头,主座上,靠着软垫往下望。他今儿一袭月白滚银边儿长袍,衣摆山川海浪暗纹栩栩如生,溜圆衣领遮住精致锁骨,右侧三线波浪粼粼,玉冠束发,白络垂下坠在耳旁,下头乳白珍珠泛着莹润的光,随动作晃荡。一身行头将他冶丽的面容淡化,衬出几分雅致气度。
他拿着酒杯,轻轻摇着里头的酒水,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献媚。此刻已经再没有人敢灌他酒了,不过他还是喝了不少,眼角微微泛起红,沈娆放箸,在心底数着,八杯。
人都围着主座转,方墉耐不住寂寞,喝多了开始拉着沈娆絮叨。大着舌头的女人说得尽是要命的话“谢,谢大人。本官总觉着你亲近。也许是看起来和从前好友闲王神似”
“哦”沈娆心里咯噔一下子,暗扫四周,所幸并没人注意到这边儿,她心里呼出一口气,努力抽手不得,淡笑道“闲王逆臣。方大人若真觉着臣亲近,还是不要将臣与她相比得好。”
方墉充耳不闻,醉糊涂的人没有基本逻辑,胆大包天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咂咂嘴“哎你可不知道她才没谋逆”
她这句的声音微大,有零零散散的目光被吸引过来,沈娆眉心一跳,暗道不好。
“她都是为了白大人”
纵然被捂住嘴,小胖子还是艰难地将这话喊了出来还悲切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冷如刀刃的目光从主座插过来,沈娆忙低下头“方大人说什么胡话呢”
“啪”白瓷杯在沈娆与方墉桌前炸裂。
主座上白华怒斥“滚出去”
沈娆带着方墉麻利地滚走,后头传来众人劝慰白华的声音。方家女婢正在外头侯着,看沈娆艰难地将珠圆玉润的人扶出来,连上前搭把手“小姐这是”
方墉挥手“没事儿。”
后又冲沈娆挤挤眼睛,小声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
沈娆觉着这就是个又蠢又作的祸害,看她没事迅速撒手“既然方大人没事,下官就先回府了。”
“嘁,没趣。”
京中最繁华的一条街,路过闲王府,沈娆忍住好奇与关切,没往里看。她去顶有名的米家酒肆打了两壶好酒,又路过现今谢府,七扭八拐,到了司寇府。
人走茶凉,掌权时司寇丹是被供奉的,捧在掌心里的神明,退下来就是个普通武女。当年络绎不绝的访客都销声匿迹,沈娆敲响门,睡眼惺忪的门房问客,她耐心答了,端端正正站在裂开一条缝的门口等回复。
一会儿,门房出来“家主叫你进去。”
外头长街冷清,内里庭院更加萧索。没剩下几个仆人的广阔府邸空荡荡的,寂寞伫立。
司寇丹等在会客厅,气度没变,鬓角白发丛生。
“三顾茅庐。”她用青瓷茶盖拨了拨水上浮叶“不知谢大人所求为何”
沈娆恭敬道“为报您当年救命之恩。”
“嗤,我都说过没救过你”
“还请借一步说话。”沈娆将一枚玉佩递给司寇丹,和当年闲王总佩在腰间的那枚一模一样,是皇贵妃在清隐寺托方丈开过光的。
司寇丹打量着沈娆“好。”
当年皇后势大,皇贵妃初到京城没有名分,先帝不敢冒然将心头好丢进后宫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穴,便将皇贵妃放在外头,嘱司寇丹照顾。一来二去,司寇丹对皇贵妃生出不能与人说的情愫,且压在心底,默默守护。若非司寇丹,在沈君得势登基的那一日,沈娆便死了。后来沈娆身死,养女司寇茵被鸩杀,一辈子没娶夫的司寇丹孤身一人,再没了奋斗的心思。才会主动致仕。
所有人包括沈君都以为交出帅印的将军便成了一只纸老虎,却不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论司寇丹还有明里的三军心腹与暗里的死士百人可用白华如今鼎盛,稚嫩的新科状元要杀他,还得靠司寇丹
沈娆从司寇府里出来径直回府,眼尖儿的发现长街那头围了一圈儿人,她不是凑热闹的性子,但现在特殊时期,任何一个特殊事件都要把握住。遂抬步过去,围观的大多是周遭百姓,熙熙攘攘说什么的都有,沈娆听着一个白字。一层又一层,见了沈娆亲切问好,并给她让出一条道。
圈里,睡在泥地上的人嘟囔几声,听不清。
沈娆抽抽嘴角,将一滩烂泥般的人扶起来“都散了吧”
看热闹看得意犹未尽,百姓们挪腾着步子不愿意走。
身旁的人似乎有几分醒了,唔了声想要睁开眼睛,片刻间,一层层的人墙迅速遁走,在他睁眼前二人周围空无一人。
白华眸里腾了层酒雾看沈娆,又看向四周。
沈娆想着这人醉了,感叹“怎么混得,醉倒大街都没人管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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