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一片黑暗。

    宋乐仪四下环顾, 什么都看不清,直到一点光亮从远处涌起, 逐渐铺满整个世界。

    入目的一片茵茵绿草,一眼望去随风摇曳, 层层叠翠,尽头有穹庐似的碧空, 上面白云飘荡翻卷, 视野极为开阔。

    是雁北草原

    宋乐仪双眼骤然睁大, 她握紧了手指, 直到指甲嵌入肉里, 都浑然不觉。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不等细细思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牛的哀嚎,宋乐仪的身体蓦地僵硬,动作极缓慢的转身。

    只见那里有一头肥壮的黄牛倒地, 四肢抽搐着不能动弹, 它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上裹着精致的绸衣, 身量十分高大, 手里握着一柄银亮的利刃,此时正背对着她缓缓地蹲下身子。

    是乌邪王翟争。

    他持刀猛地朝着黄牛地脖颈划去, 血液喷涌而出, 顺着脖颈留下,洇湿了土地,有细微的嘀嗒声砸在青草上。

    等血流干了,翟争开始慢慢地剥皮去骨, 他眼底的光色十分兴奋,利落的分解了牛脊肉与牛腱肉出来,又扯了旁边早已备好的盘子,装了上去。

    望着盘中盛好的血红牛肉,翟争扬着唇角满意一笑,将手中的短刀随意的丢弃,而后站起了身,慢慢的转了过来,一双如狐的大眼盯着宋乐仪。

    那双眼里没有感情,直教人脊背发寒。

    宋乐仪喉咙滚动,觉得嗓子发干,她红唇抿着,牙齿咬的很紧,浑身防备,一动不动。

    翟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迈了步子走来,宋乐仪下意识地挪步后退,然而不等她动作,高大男人已经闪身到她身边。

    他冰凉的大手捏住她的肩膀,力气很重,另只手抬着盘子,将血呼啦啦的牛肉摆到她面前。

    “想吃”

    一股极重的血腥气卷入胸腔,宋乐仪肠胃翻涌,她伸了纤白的手指捂住嘴巴,猛地推开翟争,朝一旁跑去,蹲在地上干呕。

    男人一时被推的踉跄,手中盘子歪斜,切好的牛肉滚落在地,卷了一层泥土,与绿油油的碧草相称,甚是刺目。

    翟争盯着地上的牛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有了情绪,勾着唇角慢慢扯出一个扭曲难看的笑容。

    生气。

    他弯下腰身,将牛肉重新的捡了起来,也不在意手上血液黏稠,只珍惜似的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将牛肉重新放回了盘子。

    等做完这一切,翟争抬起手指压到唇边,将上面残留的血肉舔入口舌,方才不急不缓的将目光重新挪向宋乐仪,眸光变得狠戾。

    “为什么把肉丢在地上”

    翟争拎着宋乐仪的脖颈将人给提了起来,表情狰狞“夷安,你去死吧。”

    大红衣裙的女子双腿扑腾,两只手一下一下锤在那只掐着她脖颈的胳膊上,呼吸逐渐困难。

    啊

    宋乐仪猛地惊醒,伸手摸向脖颈,那里光滑细腻。昏暗的内室已经有了一点光亮,但仍然很暗。

    原来是梦。

    她的胸口起伏着,思绪逐渐回笼,等望见熟悉的床帐,眼睛蓦地睁大。

    不对

    这不是她的房间是赵彻的

    宋乐仪怔住了,眉毛微蹙着回想,昨夜回来之后,她好像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然后呢

    她低头快速的扫了一眼衣衫,和昨晚穿的一样,只是有些褶皱。

    是赵彻把她抱到了床上

    正当宋乐仪思索的时候,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微微偏了头看去,果不其然,正是赵彻。

    “怎么了”赵彻神色略带焦急,大步而来,坐到床边。

    眼前的小姑娘的发鬓被冷汗打湿,此时的脸色有些白。

    “没事。”

    宋乐仪双手撑着,坐了起来,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而是抬眼看了看周围,小声说了一句“表哥,能不能把烛灯点上。”

    声音软软的,似有惧意。

    赵彻漆黑的眼眸闪了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好。”

    他一手笼着烛火点燃,一手拎了灯罩盖了上去,霎时间屋室变得明亮了起来。

    宋乐仪身体还有些虚软无力,连自己夜宿在毓庆宫的事情都没去计较,只背靠着床背,有些发怔。

    赵彻重新坐回床边,将枕头提了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将枕垫到她背后,问道“做噩梦了”

    说完,他盯着眼前人,不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只见其微微颔首,极淡的“嗯”了一声,映着虚晃烛光的脸色愈发苍白。

    又是噩梦。

    眼前人神色脆弱,心事重重笼罩着层层轻愁,一眼看去盈盈可怜,让人心生怜惜。

    可是

    他的表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赵彻提着手上已经握着的一块帕子,蹭过她的脸颊,压到额间,动作轻柔地擦去细汗,琢磨着说了一句话“可愿与我说说”

    闻言,宋乐仪浑身微颤,她低下头,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斜垂的的人流苏钗衬得皮肤很白。

    她沉默许久,方才动了动唇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梦见”

    算了。

    说了他也不知道。

    她将“翟争”两个字重新吞回嗓子,换了句话“乌邪王翟牙死了吗”

    “没有。”

    “没死就好。”宋乐仪微微松了口气,只要翟牙一日不死,翟争就一日无法称王,对她的威胁就少一日。

    赵彻抿了抿唇角,搭在床沿的手指微动,神情若有所思,在一片寂静中,少年突然出了声“翟牙有过一双生子。”

    “什么”宋乐仪不明所以,抬头看向赵彻,背对光线的俊俏眉眼蒙上了一层雾色,只听他沉声道“这对双生子,年长的取名为争,年幼的取名为离。”

    宋乐仪的眼睫微微颤抖,红润的唇瓣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合上。

    她记得白狄的风俗,是视双生子为不详,出生就会被掐死,而后剁成血肉,献祭牛神。

    可是

    如今的乌邪王子是翟离,那翟争呢

    她乌黑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看着赵彻,听他继续说。

    “初生之时,巫师占卜,双生子是神灵化身,不可杀死,故而活命,等他们六岁那年,巫师再次占卜,预言翟争恶灵化身,将给白狄带来灾难,而翟离才是神灵化身,会带来风调雨顺,为下一任乌邪王。”

    原来是这样么

    宋乐仪垂下了眼眸,可是翟争后来如何登上王位,又是如何让白狄十六个部族对他心悦诚服

    眼前小姑娘的神色丝毫不差的落入赵彻的眼底,他捻了捻指腹,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沉思。

    自从那日宋乐仪在武场信誓旦旦的说了翟争的名字,他便着手去查,这本是一段早已尘封的秘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叫他查探出来。

    可是

    他得到的消息是翟争已死,早在六岁那年就被献祭牛神,然而看表妹的意思,翟争似乎还活的好好的。

    翟争来过燕京吗

    应该是来过。

    赵彻百思不得其解,但只有这一个解释能说的过去,不然他自幼养在深宫、连燕京都没出过的表妹,为何会认识翟争

    宋乐仪虚软的靠着床背,方才赵彻所说,倒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白狄部落图腾为牛,人人皆信仰牛神,可偏偏翟争不信,他不仅不信,每隔三两天还要亲手操刀,宰上一头牛。

    巫师也被翟争一波一波的宰,剥皮去骨,死相极惨。宋乐仪记得,她在白狄那四年,巫师好似换了有百余个

    以至于后来,白狄诸人别说信仰巫神了,都恨不得白狄从来没有过巫神这个职位,每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翟争选去,成了下任巫神。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在她的记忆中,翟争做乌邪王时,他发动战争,想夺月河以北的平原,又挟持她性命以换取粮食衣被,似乎是每一步都是在为了白狄着想。

    一开始的时候,白狄也过了两年好日子。

    可是宋乐仪却不这么觉得,翟争他没有感情,残忍嗜血,风化未开,野性难驯,白狄在他手里,就像一个玩物,是生是死,是成是败,他都不在意。

    可以说他孑然一身,没有弱点,不受任何挟持,以至于后来白狄被大越打的七零八落尸横遍野的时候,他都不肯放了她,同意议和。

    直到后来干脆拉着她一起去死。

    宋乐仪伸手揉了揉额角,眼角泛出一抹抹冷意,可恶可恨

    没揉了两下,有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手指,压着她指尖揉了两下,宋乐仪一个激灵,稍显手足无措的朝赵彻看去。

    他离得很近,身上的宁和的荼芜香,眼睛很漂亮,鼻子也很好看,只是那一道血痕有些碍眼,似乎已经处理过了,没有初看那般骇人。

    宋乐仪忍不住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一颗心砰砰砰的仿佛要跳出胸腔。

    如此近的距离,呼吸交缠,总能让人生出几分旖旎的心思,宋乐仪也不例外。

    尤其是眼前的少年神色认真,握着她的手指轻轻揉捏了两下“头疼”

    “没有。”

    宋乐仪摇头,她望着眼前熟悉黑眸,原本稍显紧张的心绪逐渐放松,赵彻方才说的那些,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她犹豫许久,拉下他的手,松松的捧着人手背,终于肯袒露了一点点心扉。

    不过她换了个说法“表哥,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翟争登上了王位,他生性嗜杀,两国交战血流漂杵,无数离子散,将士黄土埋骨,沉尸关外。”

    梦

    赵彻眼神动了动,没有马上说话。

    宋乐仪以为赵彻不信,握着他手掌紧了紧,有些急切的补充道“梦是真的。”

    梦是真的

    那表妹你呢,在梦里你又如何

    赵彻险些脱口而出,他压下心头疑惑,展开一个安慰似的笑容“我知道。”

    说着,他伸手将她散落的几缕青丝别到耳后,微热的手指划过脸颊,语调亲昵似哄“天色还早,表妹再睡一会儿。”

    从她入睡到醒来,不过半个时辰。

    不说还好,这一说便给宋乐仪提了个醒,想着她如今正睡在赵彻的床上,顿时就红了脸颊。

    小姑娘慌慌张张的推开赵彻,一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语气略急“我回寿安宫睡。”

    一双小手压在胸膛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赵彻笑了笑,站起了身给她让了位置。

    宋乐仪有些窘迫带羞的穿好鞋子,又坐在铜镜前,开始细致整理衣衫秀发。

    赵彻双手环胸,松松散散的靠在床边,一双漆黑黑的眼眸看着宋乐仪,云鬓香腮,蛾眉螓首,粉面艳明,眸似秋水。

    他的表妹抬个手腕都好看。

    赵彻与有荣焉,忍不住扬了扬唇角,心中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宋乐仪望着镜中人,整理发髻的手指微顿,先前因为着急与气恼,她便没多想赵彻一行三人路遇山贼之事,如今思绪却是逐渐明朗起来了。

    上辈子是绝对没有这回事儿的,她不记得赵彻受过伤。

    想到这里,宋乐仪纤细的眉毛蹙了蹙,她转过身“表哥,悬崖边上那些尸首是怎么回事儿呀可知是谁的人你近日得罪了什么人吗”

    得罪了什么人

    赵彻挑眉,忽然觉得好笑,合着在表妹心里他就是个能惹事儿的他慢条斯理的落了袖,朝她走来“不是我得罪了,是”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是上官晔。”

    上官晔

    “啊”宋乐仪怔了一瞬,她很快的反应过来,垂下漂亮的眼眸,若有所思。

    柳氏不敢如此嚣张行事,和上官晔有仇,又能有如此手笔,如此的不管不顾敢牵扯豫王与安国公世子的人,在她的记忆中只有一个。

    寿宁郡主的父亲,德王傅轩。

    大越的王爷但凡受宠,皆有封地,不过只享封地税俸,不享军政大权,即便成年,也多在燕京立府,不往封地。

    只有深得皇帝信任的王爷可往封地就藩,或者被委以重任,离开燕京。

    而傅轩不仅是大越唯一的异姓王,还是唯一手里握着封地的军政大权的王爷,与小国之君没什么差别。

    上辈子是她十七岁大朝贺的时候,傅轩回燕京朝拜,被成安帝以“燕京风水养人,徳王不如小住月余”的理由扣在了燕京,实为软禁,而傅轩不仅不慌张,反而十分心宽的将德王府几乎原模原样的搬了回来。

    可是上辈子的时候,是徳王回了燕京之后,才开始对上官晔下手的呀

    还是说德王其实早就动手了,只是她没察觉而已

    不过

    傅轩到底和上官晔有什么纠葛一个自小长大燕京,一个常年待在封地,或许连面都没见过,而且按年龄,两人差了一辈,都可做父子了。

    想到这里,宋乐仪捏紧了手指,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上官晔能完好无缺的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赵彻见不得她为别人担心,又想着她方才做了噩梦,心里存了怜惜,总算将又重新泛起的酸涩与怒意重新压了回去。

    “别想了。”他伸手捏着人的后脖颈,将人从凳子上拎了起来,手中的触感一片细腻,“我送你回寿安宫。”

    宋乐仪与赵彻并肩而出,走过正厅时,赵彻的目光落在昨夜的那个木匣子上,眸光微动,正思忖着要不要上前拿起的时候,耳边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奴才见过豫王殿下,夷安郡主。”是成安帝身边的大太监文与德的声音。

    他此时脸上堆着笑,语气恭敬略带着急“豫王殿下,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想来他们三人是遇刺的事情。

    赵彻脚步微顿,将视线收了回来,看向一旁的宋乐仪,只见她弯着唇角软软一笑“我一个人回去就好啦。”

    乖巧的不得了。

    然而赵彻却皱了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顺路,先送你回宫。”

    宋乐仪“”

    这得多顺一刻钟的路吧

    等将人送到了寿安宫门口,天色已经亮了许多,目视着人的背影离去,宫门重新合上,赵彻方才不舍的收回视线。

    然后,迎着泛着鱼肚白的天空,赵彻估摸了一下时辰,拔腿就跑,朝着飞霜殿飞奔而去。

    皇兄急召,他哪敢拖延啊。

    文与德惊愣的看着豫王殿下奔出的身影,很快的反应过来,也忙跑着追上。

    可怜他自从坐上了首领太监的位置,已经不干重活许久,陡然奔跑,哪里能跟得上赵彻的速度。

    直到黑衣少年的身影早已看不见,文与德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了飞霜殿。

    他扶着殿外大柱气喘吁吁,面色惨白,牙齿发酸,许久没缓过劲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彻奔跑技能

    翟争宰牛技能

    上官晔等我酝酿一下。

    翟争这个人设其实挺简单的,挺带感的,但也真的很残忍嗜血,真不是东西那种,所以他是反派。顺便一提翟争不会强暴的,所以不必纠结上辈子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过多的就不说啦以免剧透。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虞姬花、芝、温酉、一颗柚子、行走江湖的枫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