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凉风殿一事, 赵彻说是会寻个合适的时机知会皇兄一声,宋乐仪也没再继续追问, 毕竟是成安帝的家事儿,她实在不好掺和。
眼前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令她忧心。
上辈子在宣和三年四月二十二, 先帝忌日那一天,太后携三位太妃去太庙祭祀, 意外驾崩。
一想到这件事情, 宋乐仪就眼眶发酸, 喉咙发紧。
太庙左侧有一高台, 十五丈高, 为祭祀天地所造,太后就是从那里失足跌下高台,摔在了青石板地面上。
消息传回太宁宫时,宋乐仪悲痛之余, 也怀疑过有人故意谋害, 姨母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压栏杆
首当其冲怀疑的便是端阳。
只是据文太妃所言, 端阳那时与她同站, 并不在太后身侧,事发突然, 等众人反应过来, 太后与青书已然跌下高台。
后来经大理寺仔细查探,那松动的栏杆确非人为,是因为风吹雨打久年失修,导致里面的木质早已腐烂, 若是有人靠上去,重量足以压得木栏断裂。
成安帝也只能处罚了一批宫人,就此结案。
因为提前知晓的缘故,宋乐仪早在去年就隐晦的提醒了成安帝一二,太庙大修,里里外外全翻了新,临近四月二十二,她仍觉心中不安,又重新遣人将太庙里外重新检查,确保毫无问题,这才渐渐松了一口气。
大公主生辰宴过了第六天的时候,宋乐仪从明心堂放了晚学,忽然发现寿安宫少了一半宫人的踪影,皆是太监。
她神色诧异“宫里的人都哪儿去”
孙姑姑恭敬回禀“回郡主,陛下的玉宝失窃,正命了文总管阖宫上下排查。”
玉宝失窃
宋乐仪“哦”了一声,提裙慢慢走进了西偏殿,怕是想借这个缘由去查假太监吧
成安帝亲卫肃查后宫,大张旗鼓仔仔细细排查了三天,玉宝自然是找到了。
于此同时还查出了假太监。
数量还不少。
宋乐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捏着一块点心吃,险些呛到,她一边将咬了一口的点心放回盘中,一边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
没想到事情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本朝宦官选拔十分随意,各地官员送上的人年龄有高有低,身世亦参差不齐,有不少人为了糊口生活又或皇家富贵自愿入宫为宦,也有人是受人胁迫入宫,并非甘愿。
因此产生了一条利益链,内侍省的主事太监收人贿赂,替人遮掩,欺上瞒下,等风头过去再寻了理由送那些假太监出宫。
此事一出,成安帝震怒,内侍省的四名主事太监直接被处死了三位,宦官选拔也变得严苛起来,索性又在内侍省之上设立两名督察太监,专门遴选各地送上来的男子身世背景。
当然,后宫里却无通奸一事的风声传出,想来为了顾及皇家颜面。
宋乐仪心底存了好奇,一直留意着后宫的动静,忽然发现文太妃竟然以忧思先帝成疾为由,自请前去安国寺念佛祈福。
凉风殿的女子不会是文太妃吧
此念一出,宋乐仪大为震惊,乌黑的眼眸里闪过不解,她何故如此先帝驾崩之后回蜀就是了,王室嫡公主的身份自能让她寻个好人家再嫁,留在太宁宫又偷情是为那般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此事又不好去问太后与成安帝。
如此想着,宋乐仪抬眼望了望外边的天色,瞧着还早,当即准备去豫王府,到赵彻那儿一探究竟。
她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华灯初上,赵彻正在用晚膳。
见到人来,赵彻撂了筷,笑道“表妹怎么来了”
“自然是想你了。”一身葱绿罗裙的小姑娘款款而来,嘴里说的话十分甜,提着裙坦然的坐在了赵彻边上。
福寿十分有眼色的添了一双碗筷。
倒是寻了个好的由头。
赵彻扯着嘴角笑了下,心里是半分也不信,然而听了却十分受用。
他偏头,重新吩咐厨房那边重新熬一碗甜糯的牛乳粥,又加了几道菜。
果不其然,没说了几句话,就见她一边慢吞吞的咬了一块点心,眨了眨眼,犹豫着问道“表哥,与假太监偷情的是不是文太妃呀”
“”
脸蛋都没红一下,哪有那日袒露之时的羞窘。
赵彻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没马上搭话,那眼神儿里有说不尽的揶揄。
看的宋乐仪不羞也羞红了脸,眼神儿四下飘飞,不敢看人,借着桌子的遮挡抬着小腿踹了他一脚。
赵彻低声而笑,善意大发地不再逗她,而是颇为正经道“是文太妃。”
意料之中,宋乐仪也没多惊奇,继而追问道“她为何要”
话虽未说完,但赵彻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巧福安端着新熬的牛乳粥和菜品上来了,比起早几个月在毓庆宫时,他已经不再抹厚厚的脂粉,如今只是淡淡的扫一层,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倒是一张嘴巴依旧涂得猩红。
宋乐仪忍不住夸了句“福安,你这样好看多了。”
福安木木地转了下眼“多谢郡主夸奖。”
赵彻却是不乐意了,他微微眯着眸子去看宋乐仪,长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里面的神色很是危险。
她怎么谁都能夸上两句
宋乐仪倒是没有注意赵彻的神情,她站了起来,弯腰去盛着牛乳粥,唇瓣微动吐出两个字“表哥”
这是在示意赵彻继续说。
赵彻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看了半响,迟钝了许久才“哦”了一声,忽然正八经儿的来了一句“你坐这儿来。”
坐哪儿去
宋乐仪动作一顿,不明所以的看他一眼,只看见那人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坐他腿上
“不要。”宋乐仪拒绝的斩钉截铁。
却不想话音刚落,赵彻便握着人的腰给压到了大腿上,另只手反应极快的接住了她手中的青花小碗。
身下不同于凳子的触感顿时让宋乐仪觉得羞耻,她手撑着桌边就要站起来,却不想被人轻而易举的勾了回去。
“跑什么”赵彻疑惑不解的眉毛挑的老高,他这还没嫌弃人坐他腿上呢。
当然,他是不可能说出他的私心的。
赵彻把粥碗重新塞回人手里,往椅子后面靠了靠,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另只手虚虚的拢着腰,压低了嗓诱惑道,“你坐好,我就讲给你听。”
说的一本正经和陈夫子似的大家坐好,老夫要授课了。
宋乐仪微侧过头,垂着漂亮的眸子看他,只见一张眉眼生笑的俊脸。
就这么三分诱惑,三分好奇,宋乐仪就妥协了。
她一边端着粥慢悠悠的舀了一口,然后蹭着他的腿往后挪了挪,靠在他的胸膛“你说吧。”
声音娇娇软软地,身体也软绵绵的。
赵彻耳尖骤然红了,好在他自诩自控力不错,喉咙滚了滚,轻咳一声后,便慢慢道“那名假太监名郑帘,是蜀国罪臣之子,没入奴籍前与虞锦瑟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后来虞锦瑟和亲来越,便将郑帘混入和亲队伍一同带了过来。”
宋乐仪抿了一口粥,惊讶道“那他们早就有情意了”
“嗯,”赵彻手掌慢慢压上她地腰,一边道,“也是为了郑帘,虞锦瑟设计了那场乌龙,入了父皇后宫,为得就是父皇后宫清净,而以父皇的心性又不会宠幸这个曾为“儿媳”的女人,方便她与郑帘偷情。”
许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宋乐仪便也没注意那只压在腰上的手。
她“哦”了一声,怪不得虞锦瑟不愿会蜀,郑帘的身份见不得天日,只有在这无人认识他的大越,才好掩盖身份活下去。
“那郑帘又怎么入得宫啊”宋乐仪十分疑惑,虞锦瑟初来乍到,毫无根基,得怎么瞒天过海
挺细的,也挺软。
赵彻如是想着,嘴上却道“姑母帮她的。”
“端阳”宋乐仪神色震惊,“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 说完,她便舀了一大口牛乳粥压压惊。
赵彻笑了笑“是不好,但总归欠了上一辈的情在,该帮还是会帮的,况且于姑母而言,不过是抬袖一挥般的小事。”
宋乐仪沉默了,慢吞吞的喝完最后一口粥。
那文太妃会不会帮端阳呢
忽然,她脑海中涌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若是文太妃肯帮端阳,那上辈子姨母之死,没准就与两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毕竟那时相信文太妃证词的主要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二人一向不对付。
想到这里,宋乐仪不禁紧绷了身躯,赵彻察觉到怀中人的反应不对,抬了手去抚了抚她僵直地脊背,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宋乐仪闻声,顿时慢慢松懈了下来,她弯腰向前,慢慢将碗放回桌上,而后转过身看向赵彻。
手里没了碗捧着,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犹豫了一会儿,便将一只胳膊搭在赵彻肩上“端阳怎么样了”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赵彻默了片刻“病了。”
不等宋乐仪说话,他又道“姑母到底为国做了不少奉献,皇兄想给她一个体面,等她病逝后,会以镇国公主的葬礼规格葬入皇陵,至于安平,则会为母守陵。”
听到这个回答,宋乐仪也沉默了半响“也好。”
一生富贵,半生谋划,两手满满的鲜血罪恶以早早薨逝数十载来偿还,却又享尽了死后哀荣。
不知值也不值,亦不知是端阳意难平又或是死于她手的冤魂意难平。
四月二十二那天,宋乐仪着盛装冠服,带了郡主规制的翟冠,与太后一同前往太庙祭祀先帝,直到太阳西落,诸人平安回宫,她总算松了压在心头一年余的石头。
姨母,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豫王府,书房。
赵彻正坐在椅上,一手执着书卷,另只手提笔在书上时不时的勾画两下,随手写几笔批注。
字迹潦草却不失风骨。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打在脸上,还有几道交错的窗棂投影,眉眼俊俏,公子如玉。
忽然,一道叩门声响起,门外传来福寿的声音“殿下,边关来信了。”
赵彻闻言动作一顿“进来。”
说着,他便落了笔,一边伸手揉着脖子往后靠去,另只手松松地搭在扶手上,两只长腿难得没有大剌剌的敞着,而是交叠在桌下,模样懒懒散散的。
福寿低眉敛目回禀“殿下,我方已经探查到翟争踪迹了,只是如今其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赵彻揉着脖颈的手一顿,俊眉拢了拢,“继续说。”
“乌邪王与乌邪王子于去年六月,先后派出十余批死士去追杀一人,此事极为隐蔽,除了第一批派出的人有一个活命回来,其余几波人的消息皆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我方探查到那被追杀之人与乌邪王子样貌相同,想来就是翟争。据探子回信,翟争行踪不定,于今年四月就失去了踪迹,无人知其死活,亦无处可寻。不过乌邪王仍继续派出死士四处搜寻他的踪迹,应该还未死。”
赵彻漆黑的眼底闪过惊讶,继而扯着嘴角勾出一个嘲讽似的笑容,翟牙和翟离是什么废物,这翟争如丧家之犬般被追杀了快一年,还能没个结果
他垂下眼眸,转着手上的鹿角扳指,眼底神色幽幽难辨,忽而沉声问道“可有查到六岁到二十岁这十四年,翟争在做什么”
福寿摇头“未能查出。”
“继续查,”赵彻扶着椅手坐直了身子,重新拎起架在笔山上的笔,均匀的沾了几滴墨,“若见翟争踪迹,立刻杀之。”
“是,殿下。”
五月份的雁北草原早晚还有些冷,一眼望去只有三两绿意,青草刚刚探出芽。
白狄王帐。
一身着华服的俊美青年正半躺在虎皮土榻上,身前的衣服敞着,露出紧实有力的蜜色胸膛。他身量高大,两条修长的腿交叠,搭在前面的小桌上。
如此躺着,倒显得那虎皮土榻倒是有些小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如狐大眼微微垂着,眼眸深处藏着若有若无的狠戾。此时手里端着一个银质的小碟子,里面满是鲜白弹滑的奶豆腐。
男人捏了一颗丢进嘴里,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慢慢舒展了一个笑容。
甜,软,滑,还有几分嚼劲。
忽然,帐外穿来声音“王子,属下有事回禀。”
男人将最后一颗奶豆腐丢尽嘴里,嚼了两下“进来。”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约摸三十上下的年纪。
他穿着白狄军服,脸上有两撇小胡子,甚是滑稽,此时半跪于地“王子,第十批死士音讯全无,可要继续派人追杀翟争”
“继续,”俊美男人将奶豆腐吞入腹中,勾起唇角笑了笑,在昏暗的王帐内稍显诡异,“派最勇猛的死士,不砍下翟争的头颅就叫他们提头来见。”
军服男子抱拳应了“是”,正欲离开,忽然一道银色的不明物体朝他飞来。
他反应极快的将其握住,定睛一看,原来是王子方才握在手里的银碟子,正不明所以时,又传来了王子的声音“再给我端一盘奶豆腐来。”
说完,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
军服男子捧着碟子愣了愣“是。”
作者有话要说 翟争好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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