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要回来了”容颜姣好的女子神色惊讶, 浅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欢喜。
刚下了早朝的男人身上还穿着紫色朝服,他随手解下外衣, 搭在木施上,淡笑道“估计下个月下旬就能到燕京了。”
两人正是赵元敏与谢施。
宣和四年, 也就是去年二月份的时候,成安帝为两人赐婚。
成安帝也是体恤臣子, 想着谢施年龄已高, 这么拖着也不是回事儿, 于是赐婚圣旨下了不到一个月, 便为两人风光举行了婚礼。
那一年, 赵元敏十六岁,谢施二十七岁。
赐婚圣旨初下的时候,燕京城里不少人嘲笑,胡姬之女配狼心庶子, 小姑娘配老男人, 当真“绝配”, 想来陛下对这门亲事, 也没上心。
却不想,他们很快就被打了脸。
大婚那日, 成安帝与太后亲临。
谢施亦是不负陛下青眼, 从宣和二年第一次出现在燕京诸人的视线中,不过三年的时间,他一路青云直上,直到如今官居一品, 成为继周修之后的新一任尚书令。
连着爵位都进了一等,由永安伯成了永安侯。
那些眼高于顶的勋贵世家子弟们,终于迟缓的、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了,如今的谢施是燕京城里风头无两的重臣、权臣,是他们需要巴结讨好的人物。
从谢施口中听到了肯定的话,赵元敏笑弯了眼眸,仰头道“太好啦,夷安现在一定很欢喜。”说着,她顿了顿“下午我进宫一趟,去看看夷安。”
“算了,我现在就去。”赵元敏忽然放下手中物什,改变了主意。
她一边朝屋室内走去,一边吩咐丫鬟去拿身衣裙来,又拆了发髻上簪钗,准备重新梳妆一番。
谢施“”
他挑了挑瑰丽的眼角,跟在她后面,也没阻拦,只温声问了一句“夫人何时回来”
上次小妻子说要进宫陪夷安郡主,结果直接被人拐去了燕郊平云山的一座温泉山庄,只遣丫鬟铃铛回来告诉他,说这几日不回府了。
真是意外之“喜”啊,谢施神色平静,却在心里默默记着老账。
谢施和赵彻不一样,他们俩不仅是年龄上的差距,更是心性上的差距。
赵彻自小金尊玉贵,含着金汤匙长大,平素处事多按着自己的心性来,固然有谋划手段,但性情中仍有赤诚,做事三分嚣张,不会完全顾及后果。
而他是一路爬上来的,习惯走一步看三步,将所有事情完全掌握在手中,不允许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安全感。
对于自己的小娇妻,谢施亦是同样的想法,想起上次那样的“意外之喜”,他就眼角直跳。
她年龄小自己太多,很多事情思虑不周全,而且小妻子心地太过善良,又性格软和,非夷安郡主那样娇蛮的性子,到了外面吃亏怎么办
赵元敏一边挑选着衣衫,一边回道“应该用过晚膳再回府吧”
应该用过晚膳
谢施“嗯”了一声,他一向会察言观色,见人在胭脂红与鹅黄色的衣裙中摇摆不定,他便慢吞吞地走上前,帮她挑了一件“你昨日穿了桃色,今日便穿鹅黄吧,颜色清丽,很衬你。”
赵元敏脸颊微红“好。”
谢施温吞地笑了下,不经意道了一句“今日我无朝事要忙,上次你不是说想听戏吗,我在百戏楼那边定了位置,申时三刻的场,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听戏。”
“申时三刻”
赵元敏眼底闪过欣喜,她一向喜欢听戏的,素有戏痴之称,于是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时辰,笑着点头“好”她会早点儿回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赵元敏已经收拾整齐,准备入宫。
谢施送她上了马车,望着马车辘辘离去的背影,他默默想着,赵彻那崽子能再早几日回来吗
明日早朝,他或许得委婉地暗示一下成安帝,他亲弟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
赶紧娶了夷安郡主。
寿安宫,西偏殿。
赵元敏托着下巴坐在宋乐仪对面,看着她已经对着一封信傻笑了快一盏茶了,终于忍不住道“夷安,我知道五哥要回来了,你心里欢喜,只是你已经将这封信看了不下十遍了。”
言外之意,你是不是该抬头看看我。
宋乐仪回了神儿,折好信封,小声辩道“哪有看那么多遍呀。”将近两年的时光,她已经十六岁了,本就姣好的五官,愈发明艳动人。
说完,她又有些生气,一年又七个月的时间,赵彻竟然只给她写过不到十封信。
除了两次生辰多写了两句话以外,其余几封信就是一些问安、报平安的话儿,陈词老调,她都看腻了。
就连最后一封信,都只是简简单单的叙述,他要回来了。
如此想着,宋乐仪不满意地抿了抿唇角,颇为气恼地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珠串,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尤其是赵彻,一张嘴尽是会骗人。
赵彻走的时候,眼底含笑说得真挚,又是亲又是抱的,说等我回来娶你、表妹我舍不得你、夫君要去给你挣功名了诸如此类云云之话,还满口答应她一定会多多写信,报平安。
结果真的是简简单单报平安了
先前一颗心都落在他的安危上,宋乐仪倒也无暇去想,甚至连写给他的信里,都没敢提及此事,只委婉缠绵地表达了她思念之情。
如今赵彻班师回朝,宋乐仪打算秋后算账了。
其实这两年的日子她过得也很平淡,燕京城里似乎除了没有赵彻的身影,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可是宋乐仪却觉得心底空落落的,毕竟她与赵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日日见着的人。
她垂下眼睫,小声赌气道“他回来我也不去城楼迎他。”
赵元敏唔了一声,她知道夷安在生气什么,眨了眨眼道“好啦,如今五哥也平安归来了,我们该高兴才是,生气作甚。”
宋乐仪顿时泄了气,和没骨头似地靠在椅上,暂时先把赵彻放一边了。
赵元敏静静地看着她,自从五哥去了蜀国之后,夷安总是时不时神游九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屋室里忽然想起宋乐仪的声音“敏敏,今日我们出宫玩吧,现在外边天气好,好久没骑马了,我们去燕郊的马场怎么样”
宋乐仪是闲不住的性子,总闷在这宫里,当真无趣儿的很。
赵元敏浅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亮光,刚要点头应下,忽然想起谢施说过的话,她语气一顿。
宋乐仪疑惑抬头,只见她颇为不好意思地摇头拒绝道“我夫君在百戏楼定了位置,下午我们要去听戏,夷安,我不能陪你出去玩啦。”
“好吧。”宋乐仪点头嗯了一声,难得没如往日一般调侃敏敏。
赵元敏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垂下眉眼,浅浅一笑。
见她这副模样,宋乐仪就知道她这是想谢施呢,一年来,早已见怪不怪。
去年成安帝为俩人赐婚的消息传到寿安宫的时候,宋乐仪还震惊,这俩什么时候产生的情愫后来敏敏扭扭捏捏地小声告诉她,早在宣和三年的七夕夜宴那晚,谢施救她之时,她便心属于他了。
那时宋乐仪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林长安那件事。
她至今仍然记得,赵元敏同她说起谢施时,浅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光亮,语气温柔而缱绻“夷安,除了母妃,还有皇兄和你,从未有人如此能以平常心待我。你知道么,他和我说,我的眼睛特别好看,像琉璃似的,就和你那天夸我一模一样。”
宋乐仪也替赵元敏开心,当即嫣然一笑,夸道“谢侯爷待你真好。”说完,她暗暗给赵彻记了一笔,将人重新拎了出来,默默在心底鞭笞。
其实她也没奢望着赵彻能天天给她写信,好歹一月一封总行的吧信里多说两句话总行吧
想到这里,宋乐仪乌黑地眼底倏地窜上愤愤然地情绪,偏生又无处发作。
旁边赵元敏娇羞点头“他是挺好的。”她说话实诚,总是这么直接。
宋乐仪“”我就是随口夸夸。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用过午膳后赵元敏出宫了。宋乐仪躺在小塌上小憩,翻来覆去无法安睡,又忍不住开始想起赵彻了。
其实写信这事儿很不符合赵彻往日作风,要知道他这人一向善言辞,很少沉默,平日不管是鬼话连篇还是正经儿言语,从没见他如此安静过。
俩人许久未见,他还不得洋洋洒洒写满一页信纸诉钟情
意识到这个问题,宋乐仪微微怔住,突然想起赵彻曾经说过的话,难道真被那纤腰雪肤的蜀女勾得魂魄都没了
他敢
宋乐仪咬牙切齿。
不过很快她又泄了气,应该不是,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而且就赵彻那脾气,几个姑娘能忍得了也就她好心喜欢他了。
宋乐仪漫不经心地拽了拽手腕上镯子,继续发挥着胡思乱想的能力。
很快,她又给赵彻扣了顶帽子,难不成是故意的
宋乐仪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既然他能寄信,为何不能多写两句想着那言语少得可怜的信,她心底无比确信,他一定是故意故意想看她抓心挠肝地想他。
离赵彻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宋乐仪心底有雀跃也有紧张,还有一点点嗔怪。
六月二十三那天,赵彻率领军队已经到了燕郊的北大营,正在修整,明日就进城。
宫里的宋乐仪收到消息,当即跳了起来,一时冲动便出了宫,想去北大营寻他。
路走到一半,宋乐仪又觉得不妥,心里忍不住娇恼,他都一点不思念她,她还巴巴地凑上去作甚
想到这里,宋乐仪咬牙,决定保持她矜持的贵女作风,当即勒马方向一转,掉头去了归云楼,在那里大快朵颐一顿。
她特意点了烤全兔,恶狠狠地撕咬了一只肥美的兔腿儿。
宋乐仪从归云楼离开的时候,忽然在一众嘈杂的声音中,敏锐的捕捉到“白狄”二字。
闻言,她脚步一顿,侧耳倾听。
自从收到魏长青的来信,说是翟争已死,宋乐仪便没怎么关心过白狄了,后来蜀越开战,她一颗心全扑在赵彻身上,更无暇顾及。
如今听到这二字,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你们听闻否老乌邪王翟牙死啦,被人砍死在王帐,尸首分离,头盖骨都被人挖了去,死状极惨”
有人摇头悲怜,疑惑道“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死得这般凄惨”
“听说是被仇家杀的,至今没查到凶手。”
“要我说啊,这白狄人当真是野蛮,不知礼数,风化未开,没心肝的很,这老乌邪王刚死,举国上下连葬礼都未大办,就兴高采烈地去迎新王登基了”
有人忍不住插了句嘴“其实此事另有隐情。”
“哦这位兄台可否细说”
“白狄风俗,惨死之人葬礼不能大办,不然人间烟火会引得恶灵作祟信。而且你们知道吧,白狄一向信奉巫神,新任乌邪王翟离幼时,被巫师占卜为神灵化身,是草原的祥瑞之子,会带来风调雨顺,万物丰收。他登基啊,可是白狄几百年来一等一大事儿。”
有人应和道“对,我也听闻了,前些日子乌邪王子翟离登基的时候,白狄余下十五个部族首领行了跪送百步的大礼,这已经几百年没在白狄出现过了。”
“翟离。”
宋乐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名字,不自觉捏紧了手指,那个与翟争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弟弟两人长得应该很像的据赵彻所言,容貌好像是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宋乐仪摇头失笑,将某个不安的想法晃出了脑袋,没再多想。
她虽然恨翟争,但不至于连翟离都一起去恨,容貌相同而已,或许俩人脾性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便脾性一样,那也与她无关了。
因为翟争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至于白狄,自会有成安帝去收拾,更无须她操心了。
燕郊,北大营。
赵彻正在做最后的军队修整,傍晚之时,天色尚未暗淡,军营里已经点亮了千百盏军灯,整个北大营一片灯火通明。
踩着傍晚的余晖,一道身着软铠男子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眉眼俊俏,气势冷冽,一双漆黑的眼眸幽深而沉静,腰间配着一柄漆黑的大刀。
唯一格格不入的地方,就是腰间还配着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只兔耳肥长的兔子,稍显滑稽。
直到最后的兵力交接做好,已至夤夜,赵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抬眼,望了眼头顶高悬的明月,来不及了
赵彻甚至来不及卸下软甲,便翻身上马,一路疾驰,朝着丹阳门而去。
一路上,他几次忍不住手握上刀柄,这是一年来养成的习惯。
等意识到动作,赵彻又轻轻嗤笑着缓缓松开,他紧张甚么
看着愈来愈近的城门,赵彻忍不住扬唇一笑,漆黑的眼眸里溢满了细碎的光芒。
表妹,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一点点防备,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魏长青对不起,表妹,是我传递了错误消息。
宋乐仪
翟争三年了,我终于登基了,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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