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后面的话说得很艰难。
李振玩音乐的时间比他更长, 许烨还等着拿了冠军向家里人证明自己的能力……更不论,他们背后还有几万名给他们乐队投票的观众。
陆延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妥协,但这是底线。
“你他妈逗我呢吧,老陆, 这事不能开玩笑啊,”李振呆愣两秒,紧接着陷入混乱,“明明说了是乐队节目,怎么会不想运营乐队,怎么会……”
李振说到这,说不下去了。
大炮经历纸风车的事之后性子磨平不少, 按他的脾性,没有立马跑出去把节目组闹个人仰马翻已属不易。
长时间沉默后过后, 陆延缓缓呼出一口气:“要是没有异议的话,我们就退赛。”
“有。”李振抹了一把脸。
李振抹完脸, 又把脸抬起来看他,突然破口大骂:“你傻啊你!那份合同就这样让你撕了”李振这话说出口自己也难受。
但即使难受,作为兄弟,他不希望陆延是考虑到他们才一口回绝。
这种机会来得确实不容易,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能够冲出去,他私心其实是希望陆延去的。
陆延琢磨了会儿说:“撕了确实有点可惜。”
李振:“你现在知道可惜了!”
陆延点点头:“浪费纸,也不环保, 这合同留着没准葛女士下次挖人的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李振:“…………”
李振差点被陆延弄得背过气去。
但陆延这番话也让李振冷静下来。
最后他只问:“退赛流程怎么走我记得要给节目组交什么文件,咱是不是得提前说。”
关于退赛, 陆延嘴里所说的退赛跟李振想得还不太一样。
他弯腰把桌上几张纸拿出来。
纸上是他们原先打算上台表演的原创曲目,几天前就已经完成词曲部分,但陆延看了会儿纸上的歌,却又把纸折起来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
“这场赛,我们照比。”
四进三这场比赛的赛场比以往任何一场舞台都要大,节目组提前租下了个小型体育场,光是布置就花费了一周时间。
规模不亚于决赛夜。
天还没亮,会场里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为了晚上八点的比赛东奔西走:“试一下音。”
“那个花篮就别摆舞台上了,挡他们站位。”
“灯光!这边灯光重新来一遍!”
“……”
陆延在化妆间足足做了一个下午的造型,这名化妆师似乎很喜欢捣鼓他,也许是难得碰上个怎么经折腾的,什么造型都控制得住。
上回给他梳大背头,今天又说要试个新造型。
陆延这两天压根没怎么休息过,实在太困,任由造型师在他头上一通操作,靠着椅背阖上眼睡了过去。
“你看看,觉得怎么样!这造型还可以吗。”陆延睡了两个多小时,被化妆师叫醒,他睁开眼,对上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刚画完眼线,勾得眉眼愈发浓烈。
最大的变化是垂到男人胳膊肘的一头长发,陆延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去理发店烫那个傻逼扫帚头前的自己。
比起短发,陆延长发时有种摄魂夺魄的气场,衬出几分妖气,又冷又邪,看着很有距离感。造型师也是就心血来潮,动手给他接了个发,没想到效果比想象中还好:“没白费我给你接这几个小时……以前留过长发吗”
留过。
起起伏伏,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
口红颜色抹得稍有些浓了,陆延抬手抹掉一点,他顺势低下头,刚好看到手指上那枚戒指,想到前天晚上从宾馆出去时肖珩说的一句:“想好就去做。”
当然,如果没有后面那句“爸爸永远站在你这边”就更好了。
陆延事后回想这天的一切,像做了一场盛大的梦,工作人员在后台进进出出的声音萦绕在梦境周围,夏天的余温混在凛冽的风里吹向他们。
天暗下来,体育场里的灯一盏盏亮起。
星光璀璨。
观众的呼声掀翻全场,震塌天空。
“vent——”
有人喊着他们乐队的名字,尖叫声穿过整个体育场。
强光打在主持人身上,从远处望过去看不清面目:“下一组,让我们欢迎——vent乐队!”
评审席。
彩排那天沈城没来,之前看看过他们的词曲,还没现场听过,他翻着节目表说:“他们这次的歌,挺抒情的,慢歌啊。”
葛云萍神色不明。
沈城看她一眼说:“看你这一脸碰钉子的表情,敢情那天之后他没再来找你想不到金牌经纪人葛云萍也有被人当面撕合同的一天。”
葛云萍张口:“闭上你的嘴。”
沈城:“得,火气那么大,我不说了。”
舞台上,主持人动员完,继续说:“他们表演的曲目是……”
陆延在幕布后面,整个舞台被幕布挡住。
观众只能透过剪影看到里面的人站在麦架前动了一下,然后一个稍有些沙哑的声音接下了主持人的话:“银色子弹。”
主持人:“银……银什。”他差点就要说银什么子弹。
节目表上完全不是这首歌啊!但多年的主持经验让他临时改口:“啊,银……色子弹。”
这个陌生的歌名一出,所有参与过彩排的工作人员都疯了。
“怎么回事”
“这首什么歌”
“伴奏也换了!”
“刚才他们说原先的伴奏出问题,换伴奏的时候我没留意……”
连沈城也翻着节目表问:“改歌了”
然而他们没有时间追问,因为台上的光已经暗下去,幕布后,李振垂着头、转了两下手中的鼓棒,狂躁激烈的鼓点和大炮的吉他声一齐从幕布后面冲出来——
什么抒情。
这是一首硬到不能再硬的硬摇!
跟他们前几场越来越流行的曲风完全不同,这次他们没有去管接受度高不高的问题,甚至带着明显的地下特质,又或者说,这才是v团这个地下大魔王的真正面目。
陆延面前只有一块半透明的幕布,他闭上眼,张开双臂,跟着节奏左右晃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肖珩会在台下的哪个位置。
但他知道他在。
就在方寸之间,在伸出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台下观众清晰地看到最中间的那片黑色剪影,长发男人身形高瘦,腰扭动的幅度虽然不大,但在剪影的衬托下异常显眼。毫无章法、自由洒脱。
贝斯手切进来瞬间,陆延才唱第一句。
他的第一句甚至不是一句完整的歌词,只是一声低低的嘶吼,那一声低吼穿透过整个体育场——像恶魔降临人间。
紧接着,幕布轰然倒下。
舞台上四个人仿佛披着星光而来。
这首是他们连夜改的,也是v团重组后真正意义上、由四个人一起创作的歌。所有人都参与了编曲,歌词部分由陆延提供主要要素,许烨再将其翻成英文。就算要退赛,也得最后在舞台给辛苦投票的观众一个交代,也是给葛云萍的最终答案。
默默无闻,交表退赛从来不是陆延的风格。
他骨子里那种嚣张的劲从来没有散过。
陆延这段嘶吼持续了很久,跟以往的唱法不太相同,直到许烨抱着贝斯原地转了一个圈,伴奏部分进入主旋律,陆延这才收嗓,转着话筒往前走两步。
他转话筒转得相当熟练,手腕跟着转,等一圈转完,将话筒再度抵在嘴边时,台下尖叫声比音浪还强。
这时,陆延才单脚踩在音箱上,拿着话筒的手肘碰上膝盖,垂眼唱出第一句:“red blood blooms at night鲜血流淌于黑夜。”
“he reaches out,他向我走来,伸出手
and i see the immortal 我看见不朽
he reaches out,他伸手
take away all the sorrow逃离这操/蛋的世界
……”
陆延唱这段时,和第一排观众离得很近。
男人脚上是双军靴,踩着音箱。
风吹起他的衣摆,长发披散,
有观众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这双眼就像歌词唱的那样,几乎要把人吸进去。
节奏前所未有的激烈,李振的存在感暴增,从前奏开始观众便陷入这种席卷所有感官的节奏里,举着手疯狂跳跃,四面观众台上无数双手都在跟着节奏一齐摆动。
他唱到这里,转身往回走,像一个不断引诱着人跟着他一起走的魔鬼:“enter the world of eternal life,break into hell来吧,永生降临,堕入地狱”
大炮和许烨俯身,凑在面前的麦上给他合音,重复念其中两个词,喃喃低语:(eternal life)永生。
无数句环绕的永生过后,陆延的声音陡然升高,哑着嗓喊:“t up!闭嘴”
随着这句,伴奏里传出扣动扳机的音效。
歌曲进入。
陆延声音条件本来就好,经过这一个多月专业声乐训练之后更是进步神速,唱法方面学了不少技巧。他音域广,高低音转换间转出一种广阔的空间感,不管是哪种唱法,都泯不去他独有的音色。
现场气氛到达顶峰。
陆延去化妆间之前自己用遮瑕膏把脖子上的吻痕遮了,但遮得太随意,脖子以下压根没管,这会儿剧烈的动势下,衣领滑下去几寸。
暗红色的痕迹暴露无遗,在散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暧昧。
他边唱边往舞台另一侧走:
“run, catch up with the silver bullet.
去追银色子弹
against the wind and the birds meet
逆着风和飞鸟相逢
the sky is about to dawn
天将要破晓
run, i see the sun.
不要停,直到追上太阳”
这首歌的最后是一声枪响。
砰。
陆延时候回想这天,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汗水顺着额角滴落,他睁开眼看到一片星海,脚下仿佛悬空,唯有音乐和手里的话筒是真实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大家好,我是vent乐队主唱陆延。因为一些原因,vent乐队不再参与接下来的比赛,我们自愿放弃晋级机会。感谢乐队新纪年节目组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也祝愿三强乐队在之后的舞台上能有更精彩的表现。”
然后是李振的:“我……”李振声音顿了顿,他浑身都是汗,“大家好,我是vent乐队鼓手。”
“我是vent乐队贝斯手,许烨。”
“我是vent乐队吉他手,我叫戴鹏。”
他们退赛的时候并没有说太多,甚至只说了几句自我介绍,就像海选那天一样。
退赛宣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台下工作人员陷入混乱。
混乱中,接到节目组导演的指示,主持人擦擦脸上的汗,临危受命,僵着脸紧急控场:“额,感谢vent乐队今晚带来的精彩演出,不过确实呢,也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们不得不……不得不……那个,接下来,我们进入一段休息时间。”
评审席上。
葛云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常年工作使然,她很少会暴露自己真正的情绪,但她此刻却管不了那么多,她把胸前的麦摘下去,起身说:“疯了……他们是疯子吗。”
沈城也被这支乐队震得说不出话,从那首歌出来开始,他就从歌词里听到了那天在会议室里撕合同的男人的一句回答。
他在说:去你妈的。
陆延没工夫去管场上乱成了什么样,他回到后台对着镜子卸妆发,造型师接发水平一流,他试图去拆,然而拆了半天一缕头发也没拆掉。
最后只换了衣服。
除此之外,比音乐和手里话题更真实的还有陆延回到录制基地,把宿舍里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拖着行李箱从大门出来时,对面街边肖珩的身影。
男人在抽烟,整个人隐在黑暗里,只有那截烟亮着,见他出来,把烟掐了。
肖珩看完他们乐队那场表演后就从后门退了场。
他说不出看演出时是一种什么心情。
跟在防空洞,四周年舞台上,节目比赛时每一场都不一样。
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他一直在坚持走自己那条路,用一种常人难及的毅力,不管前路是否光明,如果没有,他自己就是光。
陆延正想说“老子只是把冠军让给他们”,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他听见肖珩说:“冠军,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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