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是真心实意地服气了。
“不是要坐”他的身子又侧过一点, 露出里面的座位, 对着她再次开口,“进来。”
刚才他只说了“嗯、进”两个字, 所以鹿园园没注意他的嗓音。现在发现, 他声音清泠泠的, 带点鼻音, 听着格外舒服。
“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
他在让她进去坐。
鹿园园一下子低下头, 为自己的理解能力感到羞愧难当, 脸上生起热意。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小声道 “谢谢。”
一排的座位是三个, 就像电影院那种连排椅。
想着他之前的座的位置, 估计不会想和陌生人挨着,鹿园园自认非常识趣地挪到最里面, 想要和他隔开一个位子。
刚理了理裙子准备坐下
“那里有虫子。”依然是刚才那把嗓子。
鹿园园半弯曲的膝盖僵住。
然后极快地直起身子, 离开靠墙的地方, 一步跨回中间的座位。
她最怕虫子一类的小东西, 只是听他说, 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心有余悸地看向椅子,上面
什么都没有。
鹿园园疑惑转头“虫子在哪呀”
在哪
他怎么知道在哪。
“被我打死了。”苏临撒谎撒地脸不红心不跳。
“”
小姑娘站在他旁边,像是犹豫了一会, 脸上红晕又深了一层, 讷讷道“那同学, 你介意我坐你旁边么”
“不介意。”
话刚落音, 就看到她像是大松了一口气一样, 对着他笑了一下“谢谢你呀。”
说完,直接坐下,把书包塞到桌洞里,开始拿书和本子。
她笑起来的时候,右侧脸颊似乎有一个很小的酒窝。
一闪而过。
苏临站了一会才坐下,依然是之前靠着过道的位子。
与此同时,教室正门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边上讲台边调随身带的扩音麦,挂到耳朵边之后,他的声音放大传遍整个教室。
而苏临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旁边的人身上。
这姑娘可能是不知道人有余光这种东西。
尽管他看上去像在看着正前方,但她的动作他都能看地一清二楚。
落座之后,她明显还是有些坐立难安。
她先是转头看了她的右手边也就是被他污蔑了“有死虫子”的凳子一眼。
然后,向左转头,看了他一眼。
最后,动作幅度很小很小地,往他这边挪了一下。
“”
苏临抬手,撑在右脸上,微微向外偏头。
掩了一下自己压不住的笑意。
“我叫严川,教你们法语,废话不多说了,下面我强调一下上我的课要注意的事情。”
“第一,我每节课都点名,自己算好,旷四节的话直接不要来了。”
这话一出,下面已经有很大的感叹声。
毕竟上了大学之后,大部分的老师不会挨个叫一百多号人的名字,再加上能考上c大的学生,自律性通常不会太差,老师们也乐得清闲,顶多三四节课点一次名。
严川像没听到一样,接着道“第二,我布置的作业一定要完成,我不管你做的成绩怎么样,但是不可以不做。不做、不交作业的,我就当作旷课处理。”
“”
“最后一点,法语很难,希望你们好好学,上课我会随机提问。”
“”
教室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没了声响。
点名、作业、提问。
这是在上高中么
严川打开投影设备和电脑就开始点名,一点儿缓冲的时间都没给。
相较于满教室的窃窃私语,鹿园园听到这些已经不惊讶了。
这都要归功于她来之前看的那个帖子。
她知道的,严川不光变态在这些方面,他还会搞突击测验,分数会计入期末考试的那种。
“鹿园园。”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鹿园园高高地举起手,“到。”
她知道自己声音小,所以只能尽力抬高胳膊。等看到严川点头,并在手里的本子上画了一道,她才放下手臂。
点名的过程实在是冗长而无聊,鹿园园在桌子上摆好了本子和笔,看了眼手机没有新消息。
她没什么事做,偏头随意往旁边一扫。
视线正好和左边挨着的男生撞上。
他的半张脸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耳朵到下巴处的弧线十分漂亮,鼻骨高挺笔直,薄唇抿着,神色淡淡,瞳仁漆黑有光。
这个角度
这个侧脸
鹿园园越看越觉得像,名字就在嘴边。
这不是
她刚想试探着问他,就听见严川的声音“最后一个,苏临。”
男生慢悠悠地抬高左手,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转头看着教室前方,“到。”
他就是苏临啊
星期一那天听到的八卦,再加上这两天被林茜一直在磨耳朵,苏临学长这个名词在她心中已经非常的遥不可及了。
没想到,他居然成了选修课的同桌。
鹿园园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林茜知道之后,肯定要疯了吧。
第二个想法。
他比照片上还好看。
正胡思乱想着,教室前方传来的声音让她回了神。
“这节课的t我传到课程共享文件上了,也发邮件提醒过你们了,都打印了没”
“”
鸦雀无声。
谁会检查整天收垃圾邮件的邮箱啊
谁会为了选修课跑到图书馆打印啊
苏临皱了眉,觉得有些头疼。
他只是想来混够学分,没想到c大还有这样的老师。
往右边一看,他新同桌的面前摆着一堆东西。笔记本,笔袋,一摞纸。
那叠纸,看着像是严川口里的t。
居然还真有人乖乖去打了。
可能是他盯着的时间有点久,她注意到他的视线,小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
苏临不知道她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随后,他看到她往前探了探头,把那摞资料移到两人桌子中间的缝隙上,乌黑的眼眨巴眨巴,用很小的气声对他道“学长,您要看吗我打印了的。”
极其小心,看起来像是在做贼。
“”
看着她的动作,他忍了忍才压住上扬的唇角,对她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了。”
随即看向她推过来的资料。
在白纸最上面的地方,像个高中生一定要在卷头写上自己的姓名一样,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小字。
鹿园园。
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写的。
一节课是一个半小时,中间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严川讲课虽然有些枯燥,但是不得不说,讲的全都是重点。要是认真听他的课,一学期下来肯定能学到不少。
比如笔记记得飞快的鹿园园。
苏临没怎么用心听课,基本左耳进右耳出。他身边的少女却一直在奋笔疾书记下老师说的语法重点,那架势简直让人不好意思打扰。
休息的时候,苏临看她终于放下笔,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刚刚一上来,就叫他“学长。”
苏临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歪头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大一的”
鹿园园怔住。
总不能说是舍友拉着看了照片、又偷听了别人谈论他的话吧
她有些心虚地道“因为我有去那个就是,经管系办的分享座谈会,看到了学长你的名字所以才知道。”
她睫毛又翘又长,眨眼的时候像把小刷子,一扫一扫地。
闻言,苏临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比起前四十多分钟,下半节课过得飞快。
两点开始的课,现在已经快要三点半了。
也就是,马上就要下课了。
严川已经开始进行知识点总结,鹿园园该记的也记完了,没再动笔。
略微思索了一下。
苏临抬手拨了拨头发,状似不经意地伸手,点了点鹿园园的桌子,“以后都坐这吗”
“嗯”她转过头看他,眼里迷茫。
“”
他顿了顿,解释道“坐这,不会被他提问。”
他观察了下,严川似乎热衷于问靠前的人,倒数几排一个人都没被点到过。
虽然,他的目的不是这个。
但这是个很好的理由。
“哦,那好呀,那就”
鹿园园右颊的酒窝隐隐浮现,眼看着就要点头
“就苏临吧。”
苏临
严川放下手里的点名册,语调依旧平平,“你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
苏临“”
鬼知道你问了什么
他紧了紧腮帮子,微闭了一下眼,正要站起来。
上衣一角忽然被小力度地扯了一下。
紧接着,他听到旁边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
音量小,语速却很快。
“学长你别怕,我知道答案的”
说完。
鹿园园开始本子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十秒钟后,他彻底站直。而她头都不抬,把写着答案的本子迅速放到他面前。
苏临看着桌上的本子,又看了看她乌黑的发顶。
左眼皮又是一跳。
鹿老中医心里腹诽,手上动作不停,嘴也不闲着“现在的年轻人啊,药嫌苦,针灸推拿嫌痛,唉,这也怕那也怕,看什么中医哟。”
但其实,他刚才说的全是真话。
苏临的情况,和他自己说的也对得上,湿着头发晚上吹那么久的风,要是还能不头痛,那才是运气好。中药这种东西,着重点在于调理,他这样邪气入体引发的头痛,很急很猛,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刺激穴位,排湿排气。
但是鹿老中医就是不想解释。
年轻人啊,心理素质可得好点儿。
“”
苏临觉得,鹿爷爷那话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老中医说的话字句都在理,他余光还能看到鹿园园白白的裙子边。
苏临闭了闭眼,拼命做心理暗示。
可是脑海里还是止不住地出现针刺进头骨的血腥画面,耳边甚至还有那种令人发怵的配音。
以前似乎有人说过,中医这职业,越老越吃香。还有人说,看着头发花白的颜色,听着苍老的声音,就能让人心生安定。
都是骗鬼的。
他特么根本是本能一样地发慌。
“爷爷,”鹿园园突然出声打破沉默,趿着拖鞋走到台子旁边,看向老人,“那个,一定要针灸嘛喝药不可以吗”
鹿老中医的医术那是没得说,关了自己的诊所以后,依然老患者大批大批地介绍人来家里看病,而且十个患者里,八个都是需要针灸的,一个暑假呆在爷爷家,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是
从刚才开始,鹿园园站在旁边,苏临的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来的时候还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看着没什么精神。
而现在
她觉得自己认识了学长一个月,刚才爷爷亮出一排针的一瞬间,可能是他眼睛最大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他平常淡定的样子,就算被叫起来提问不会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现在这样,她居然有些想笑。
“嗯”鹿老中医被孙女质疑,顿时不高兴了,皱起与发色一样白的眉毛,“你懂啥,我都说了这样好的快,你爷爷还能瞎整吗”
鹿爷爷是南方人,但鹿园园的奶奶是东北人,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奶奶的一口纯正东北话一点儿没变,反倒是爷爷,被彻底带跑偏。
“”鹿园园无奈。
爷爷有时候,真的和他沉稳的外表不符合。
她正试图再次劝他,屋外的玄关处传来防盗门被打开的声音。
应该是奶奶回来了。
鹿园园刚打算出声
“你奶奶回来了”鹿老中医把银针重新放回盒子里,就急匆匆地往外走,“你们俩搁这儿说会话,我一会回来。”
嘴里也没停下念叨,“我得去帮她拎东西,不知道买了多少菜哟”
鹿园园“”
老人虽然年纪大,着急的时候走起路来的速度,也是一点都不含糊,三两步就拐了出去。
于是,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俩。
鹿园园看着苏临正慢慢支起身子坐起来,台子有些小,他那大长腿颇有几分无处安放的意思。
她觉得这场面有点尴尬。
“那个,”她出声解释,“我爷爷平常是和奶奶一起去买菜的,今天没去成,他就”
想了会儿,她硬着头皮往下说“他就着急去接她,学长你别介意呀。”
苏临面上一愣。
随后摇摇头,“不介意。”
“学长,”鹿园园咬了一下唇,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你是不是,不想针灸呀”
毕竟,当时他的意思应该是想来让爷爷给开药喝吧,万一他特别怕疼,或者是晕针什么的
多不好。
苏临沉默了。
看病是他要来的,人家甚至委婉提醒过他,西药可能好得更快,但。
是他自己说自己头疼,非要来的。
他觉着,要是今天下了这个台子简直,那成什么事儿了。
下是肯定不能下的。
不就扎个针,以前打架还头破血流过,这有什么
还没做完心理建设,他看到立在一边的小姑娘突然走了过来。
小姑娘歪了歪头,“学长,你是害怕吗”
她小巧的脸近在咫尺,肌肤白得发光,眼瞳黑得澄澈明亮,发顶毛茸茸的,粉唇边带着微笑的弧度。
“”
她手里拿着一包粉色的纸巾,撕开包装,抽出一张纸递给了他,“给你,擦汗。”
苏临那瞬间,心脏好像被什么击中,大脑一片空白。接过纸巾的同时,神使鬼差地。
他抓住了小姑娘伸过来的手。
触感温软,和她一样。
鹿园园倏地睁大了眼。
外面传来老夫老妻对话的声音,还有在厨房忙碌的声音,最里面的小隔间却十分静谧。
推拿台靠着窗,外面的阳光洒进来,第一个照在苏临的身上,他的轮廓晕在光里,近乎静止的场景像幅画一样。
肌肤相触的一瞬,鹿园园整个人都呆住,完全忘了把手拿回来。
也并没意识到,耳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鹿老中医帮老伴儿把买回来的菜都洗好放好,又说了两句贴心话,才回来打算干正事儿。
本来哼着小曲儿,心情极好。
结果一到隔间的门口,就看到宝贝孙女和人家拉着小手深情对视的一幕。
“”目瞪口呆。
他孙女什么性格,他是最清楚的。
来家里住了几个月了,暑假的时候,小区里也不少小年轻会来家里长辈家住一段时间。
他们总是带鹿园园去散步,去串门儿。就他那邻居家老李的孙子,看着还对他们家园园有点儿意思,可是后来人家去外地上大学,他听老李说,园园连微信都没给人家。
那现在这
他才走了几分钟
园园和这臭小子
鹿老中医只觉得怒火顷刻冲上头顶,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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