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珣激愤之下, 胸腔一阵绞痛, 身躯晃了晃。
晏辞同样惊惧, 他来不及说些什么, 赶紧快一步搀扶住父亲, “阿爹”
霍珩早勃然色变,冀州诸人从没见过主公露出如此神色,既急且怒, 棱角分明的面庞甚至隐隐有几分扭曲, 若晏庆在跟前, 毫不怀疑他能将对方剁成肉酱。
他一把抄过传信兵手里的竹筒,快速拆阅,一目十行。
韩光道“难道,难道晏庆欲围点打援”
主母肯定要救的, 西河大军设卡以逸待劳, 再分兵围遂城,孝义大军不得不出, 恐怕会落入对方筑工事建起包围圈当中。
他急急道“幸好在晋阳信使未曾被杀尽, 我等提前获得信报。趁着西河大军工事未曾筑好, 主公,我方应尽快挥军,以免地利尽数落于敌手”
“挥军自然越好。只是那晏庆的目的, 必不是围点打援。”
霍珩声音冰冷, 断言道“他此举必为夺回孝义”
他紧紧捏着那封信帛, 心急如焚, “传令黑甲营立即点选一万骑兵,为前锋军”
这点的一万骑兵,是要星夜回援晏蓉母女的。霍珩一获悉妻子岳母被诓往遂城的消息,立即想起西河今日连续三场的败仗。
这些“溃逃”兵士,必然偷偷绕过遂城潜入太原再集结了,毕竟不袭击晏蓉母女,诓出毫无意义。然而就这三场小范围战役,满打满算,最多“溃逃”了将士约莫一万。毕竟,也不能让盟军发现不妥不是
一万骑兵对上一万步兵,多了一匹马,可不是一加一这么简单,骑兵能以碾压姿态收割步兵。
一万骑兵足矣。
霍珩思绪快速转动,算了算晏蓉母女行程,再算算“溃败”步兵脚程。
应该来得及
他心略安了安,沉声道“诸将听令”
霍珩不单单是晏蓉的夫君,他还是一军统帅,不管多心焦,他也必须应对好当前战局。
“十七万大军出,剩余三万留守孝义。”
霍珩是个越危险越急乱,思维却越清晰的人,短短时间内,他已经有了全盘计策“孝义四城门,东西南统统烧铜汁铸死,仅余北城门。城内戒严,但凡出者,一律诛杀”
霍珩的计策,需大军尽出。而洞悉晏庆的最终目的是孝义,那不难猜测他有内应之流的把握。他索性将三个城门全部铸死,届时任内应有通天本领,也是无法打开。
若是自己人,自然知晓绕道到后面的北城门。
方法非常粗暴,却是最有效的。
陆礼连连点头,听霍珩道“陆先生,孝义城就交给你了。”
他肃然拱手“某领命,孝义若有失,某提头来见”
“十七万大军随我出,其中一万骑兵驰援太原,其余十六万大军全力助其冲刺”
“待骑兵冲过时,晏庆必趁机回师直奔孝义。”
霍珩看向霍望黄陵,“先放他过去,不必急于追赶。黄陵”
“末将在”
“你领三千骑兵,伐草木缚于马尾,多举旌旗,随后立即奔往安山城,来回奔动,佯装大军正面攻伐安山之势。”
经历过孝义事件的西河军,必定深深忌惮,夜色之下见尘土飞扬,难辨真假,守将必大惊,会立即报信给已奔赴孝义的晏庆大军。
晏庆已失孝义,必不能在失安山,孝义内应不好使,他即使有挣扎,也必然会回援安山城。
霍珩回身,在墙壁悬挂大幅的并州地域图点了两点,“此二处,正适宜设伏。”
“霍望,十六万大军伏西河十万,你可有必胜把握”
霍望热血沸腾,“末将有”
“好”
霍珩眸中厉光闪烁,晏庆设计他的妻子,正触了他的逆鳞,他将计就计,危机即转机,此一战,如无意外,盟军将彻底击溃西河大军,长驱直入娶并州七郡。
“传信给李原,得信即可攻伐离石”
李原,就是奉命领着三万将士潜入西河境内,埋伏在西河治所离石不远的那位心腹大将。
陆礼应了一声,他又问“何人率一万骑兵营救二位夫人”
晏辞闻言立即出列,拱手大声道“我愿领此一万骑兵。”
他面上难掩焦急,一万骑兵应该点得差不多了,他恨不得立即救援母姐。
谁料却被霍珩断然拒绝,“你随霍望,待骑兵冲过阻截以后,一同设伏晏庆大军。”
晏辞心有不甘,只是他相信姐夫会安排好的,犹豫半晌,还是拱手领了命。
陆礼心有所感,只是他还很有些疑惑,更多的是不信,他试探性地说“那何人”
“我亲自回援”霍珩沉声说道。
他知道自己身为一军统帅,其实更应该留下的,但方才几番斟酌,始终无法放心将妻子性命交托他人之手,哪怕霍望等人绝对可信任,能力也毋庸置疑。
霍珩第一次尝到这种火烧火燎的焚心滋味,他必须亲自去
思绪急速转动,霍珩确定计策再无纰漏。
以骑兵疾奔速度,回援了妻子再折返,正好是酣战最激烈的时候。
自己暂离半场完全无妨碍,回来还能亲手砍杀晏庆这个胆敢算计他爱妻之人。
他毫不犹豫下了决定。
陆礼非常讶异,甚至是震惊,闻言一时忘了尊卑,抬头直直看向霍珩。
他的主公唇角紧抿,双眸隐隐带赤色,怒火喷薄而出,俊朗的面庞隐隐扭曲,可见他恨怒之深。
陆礼从没见过霍珩这模样,霍珩虽年轻,但统军多年,早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何曾这般过。
他隐隐心惊,看来得重新评估主母在主公心中的地位了,以前以为的还不够。
陆礼拱手“某领命,望主公顺利解救夫人。”
霍珩说的没错,他的计谋确实精妙,安排得非常妥当,己方兵力还胜出敌方不少,再不胜,真该提头来见了。
他暂离确实没有妨碍。
那陆礼就不上赶着劝谏惹人嫌弃了。
霍珩颔首,已匆匆往外而去。
诸将紧随其后。
夜色下旌旗招展,大军开拔,孝义城门一闭,陆礼立即命人抬来熔好的铜汁,把城门铸得死死的。
从晋阳到遂城的路上,马车已经走了一个昼夜。夜晚再度来临,晏蓉哄着母亲好歹吃了些东西,又伺候她躺下。
母女俩一天一夜几乎没合眼了。
道路不平坦,马车赶路颠簸得很厉害,人本来就难以入睡,更何况父亲生命垂危,谁还能有心思一觉好眠
但彭夫人这身体状况,再不睡真不行,在精神疲惫到了极点的时候,她躺下半晌,终于阖上眼睛。
晏蓉暗暗松了口气,她小心给母亲掖了掖被子,又见母亲手里还攒着那封军报,她小心翼翼抽了出来。
实际上,她本人毫无睡意。
强迫自己啃了些干粮填饱肚子,她重新展开那张军报。
“咦”
本是分散注意力的一个动作,晏蓉却无端心头漏了一拍。跳动的昏暗烛光下,她突然发现,军报上的字迹,仿佛,仿佛在弯钩拐角处多了一丝生硬。
她心一紧,立即将军报凑到固定在小案上的铜人小灯旁,瞪大眼睛仔细察看。
柏钦带来了一个模仿字迹的高手,那人拿了彭澈给的赵关手迹,闭门苦苦研究一夜,就模仿了个七八分相似。
那剩下两三分怎么办
他刻意写得潦草,仿佛写军报的人心神失守又极为焦急,配上晏珣病危的消息,惟妙惟肖。
骗过了周玄,骗过彭夫人,也骗过了晏蓉。
但晏蓉对赵关的熟悉程度要比前面两人还深,赵关在她幼时,曾兼任她的西席,足足有数年之久。
不同于昨日的心动神摇,现在静下来仔细一看,她发现了点端倪。
但又不敢肯定,模仿那人确实有两把刷子的。
似是疑非。
晏蓉突然扔下军报,扯开轩窗,一把拉起帷裳。
冷冷的夜风扑进来,一线细细的弯月悬挂在墨黑的天幕,无星,原野广阔,漆黑无光,远远望过去,就像一张巨兽张开的大嘴。
自己一行,正奔这张大嘴而去。
晏蓉心脏一阵乱跳,急促而毫无章法,剧烈地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她一把捂住胸腔。
这种突如其来的心慌感觉陌生又熟悉,晏蓉两辈子加起来一共体验过两次。
上一次,是她上辈子意外身亡的前一刻。
“晏一晏一”
晏蓉高声呼喊,就在马车附近的晏一立即打马而来,“主公,唤标下有何事”
“快停下快停下”
晏蓉的话不但让晏一诧异,也让睡不沉被惊醒的彭夫人十分不解,“阿蓉,可是发生了何事”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晏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军报涉及父亲病危,她不肯定也不敢乱说,但,她坚持停下。
一行人心焦如焚急急赶路,防备能力侦查能力都大大降低,偏旷野的黑夜,能见度太低,若是
“我们找个避风之处扎营,待得天明再启程。”
“喏”
晏一虽不甚明白,但他历来信服主子,闻言也不问,立即打马往前头安排去了。
彭夫人这辈子,夫君在身边听夫君的,夫君出门就听儿女,已成惯性。要是以前,她肯定没意见的。但这回,她真的很想尽快赶到夫君身边。
她犹豫了下,张嘴欲言,抬头时却见爱女略憔悴的容颜和眼下青痕。
她心里一疼。
“好,那就先休息一夜吧。”
晏蓉不是没看见母亲的表情变化,她也牵挂父亲,略迟疑片刻,她还是坚持扎营的决定,搂着母亲拍了拍,“阿娘,你好好歇歇,天一亮咱们就启程。”
天亮视野大广,况且一夜时间,也足够接报后的遂城遣兵马出来迎接了。
晏一很快选了个半包围的土丘作为营地,来得急,扎营所需一切军备都没带上,不过军旅出身的汉子也无所谓,围着马车席地一躺,就能睡下。
晏一把巡防安排好,过来时,却见晏蓉撩起帷裳,盯着篝火,在怔怔出神。
“主公”
晏蓉回神“晏一,哨骑派出去了吗”
她总觉得不安稳,方才嘱咐了晏一多派哨骑,小心一点,跑远一点。
晏一道“已经遣出去的,标下遣了五十人,令他们互相照应,勿要失去联系。”
晏蓉颔首,心略定。
晏一目带关切,又劝“主公,一路颠簸,您先歇下吧”
“嗯。”
晏蓉应了声,虽然她思绪繁杂无心睡眠,但她知道好好休息才是最好的,压了压,转身入了车厢。
走得急,申媪等人一个没带,她自己和衣躺在母亲身边。
身体很疲惫,脑子却格外活跃,睁眼盯着黑沉沉的车厢顶,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哒哒哒”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晏蓉几乎是马上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起来。
她的动作很大,惊醒了同样睡不沉的彭夫人,“阿蓉怎么了”
“我出去看看。”
晏蓉冲出车厢,和一地被惊醒的精兵齐齐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来人是已方哨骑,冲到近旁,一边下马跪下,一边就大声禀报“报前往二十里外发现敌军”
“标下等观其规模,约有万数之众,一直疾奔往营地方向而来,骑兵甚少,步兵居多”
发现敌情,敌人兵力倍于己方,已方还刚经过长途跋涉,实在算不得一件好事。
但晏蓉一颗心反倒落入实地,确定敌情好啊,总比不知潜伏在何处好太多了。
她十分庆幸刚才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不然这样闷头撞上去,已方要吃大亏。
“主公我等是结阵迎敌还是暂避锋芒”
晏一发问,不知这支敌军为何突然绕到遂城之后,又是怎么绕的,但能肯定一点,对方是冲他们一行来的。
“不。”
晏蓉道“立即启程,退到后方三十里外的阳谷县城。”
阳谷县,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不久之前,她们一行途径此县。
“敌军孤军深入,太原军乃我晏氏属地,为何要与敌军正面交锋”
晏蓉冷冷一笑,对方围城没关系,偌大一个县城,补给短时间不会缺。敌军麻烦就大了,没吃没喝的,离开抢掠一番当然可以,但她手下五千精兵也不是吃干饭的。
立即就能杀出反攻。
一个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另一个饿着肚子奔波。此消彼长,人数优势将消弭殆尽。
她手下的都是精锐,不信干不过孤军深入全无依仗的西河军。
她立即折返马车,诸将士护着马车迅速往回折返,晏一则打发哨骑,先一步通知阳谷县。
马车上,晏蓉挽着母亲的肩,语气十分笃定“阿娘,没事了,阿爹没事,军报是假的。”
这批敌军一出现,她就是知道军报是假的,目的是将她母女二人诓出。
不知对方如何造的假军报此举又有何阴谋会不会影响前线战局
此刻当务之急,还是先保存自身。
晏蓉思维十分清晰,又万分欣喜,父亲无事,不过虚惊一场。
“真的吗阿蓉你说的是真的”
彭夫人又惊又喜,晏蓉握着母亲的手,肯定点头“军报必是假的,不然不会有这么一批敌军直奔我们而来。”
晋阳一行直奔阳谷县,县城城门早大开,墙头明火执仗,数百衙役刀枪弓箭,还有木棍的,精神抖擞,气氛十分严肃。
晏蓉一行被迎入,城门立即关闭。
晏一随即接手了城防。
西河先锋将军张旸急追而来,远远看见阳谷城城门紧闭,城头火光熊熊,戴甲军士秩序井然,严密监视已方奔来方向。
他恨恨啐了一口,本以为这任务不难,没想到还未开始就陷入困局。
他一咬牙,下令围困阳谷。
虽不能活捉这二娘们有些遗憾,但只要对方没能传信出去,应该不会影响主公大计。
反正晏蓉母女,只是个引子。
大不了他张旸和这一万将士牺牲于此,主公大计成功即可。
西河军队围困阳谷,一时也没发动攻击,晏一安排轮流值守,养精蓄锐。
晏蓉母女知悉军报是假,心下大喜,彭夫人躺下立时睡了。
晏蓉安置好母亲,却没睡,小半个时辰后,晏一来报,说围城的西河军有动静。
果然,西河军来得匆忙,干粮等物一应不全,奔波一路早已耗尽。不过张旸也不是酒囊饭袋,他只悄悄点了外围二千兵士,命其到附近村镇补给一番。
如何补给
自然是烧杀抢掠。
晏蓉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会累及百姓遭殃,她手下精兵吃饱喝足,又轮流休憩过,正合适趁机出城攻伐。
她立即下令出击,又亲自登上城头,指挥作战。
命令很快传下去,诸将士已在城门集结完毕,正待城门开启。
晏蓉立在高高的城头,冷冷看着不远处黑黝黝的西河军营地。
她启唇,刚要下令开城门。
恰在此时,她忽听见远处似乎有一阵声浪传来,隐隐的,却又仿佛很浩大,闷闷沉沉的。
很快的,这声浪清晰起来,如同平地上的一声声闷雷,马蹄声骤且急,连续不断打在西边原野的大地上。
旌旗若隐若现,一大股骑兵至。
西河军
遂城援军
晏蓉隐隐戒备,又期待。
围困阳谷县城的西河军也立即骚动起来,个个翻身而起,立即结成圆阵警戒。
晏蓉眯着眼睛看,旌旗越来越近,她终于看清了一个硕大的“霍”字。
她大喜,是援军
霍珩一马当先,领一万骑兵以雷霆之势扑入敌军战阵,立即撕开一个大口子。
骑兵凶悍,居高临下,迅速收割敌军首级。
霍珩脸上战甲上沾满血迹,他激愤之情爆发,张旸一个照面还来不及大惊,就被他砍于马下。
他冲了一轮,冲出敌方战阵,在提缰掉头之前,他心有所感,迅速抬头看了一眼。
夫妻相对而望。
虽夜色深沉,距离还远,看不清面容,但彼此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晏蓉又惊又喜,明知距离远他听不见,也高声喊道“夫君”
他是一军统帅,竟亲自率军来援自己,她情绪激荡一时落了泪,忙令晏一,“是君侯快开城门,一同夹击”
城门立即打开,晋阳五千精兵杀出。
胜局奠定。
晏蓉又惊喜又放松,人放松下来,这二日的疲惫神伤也一并涌上心头。
她有些晕眩。
刚抚了抚额,又觉得小腹有些隐隐作疼。
她又摸摸肚子,难道月事要来了。
晏蓉月事周期长,有三十多天,经常还不怎么准时,延后几天是常有的事,偶尔还会延迟十天八天。
不会这凑巧吧
她刚刚才想走得匆忙,月事带没拿上怎么办
忽一阵更大的眩晕袭来,她身躯晃了晃,竟在晏二的惊呼声之中,一头栽倒。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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