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撞破

    女席散宴比男席早很多, 吕氏去元和居逗弄日渐可爱的双胞胎, 等阿宁和虎头睡了, 她兴致勃勃和晏蓉谈笑八卦, 一直等到前头宴散, 她才告别起身。

    登车到大门处侯了一阵, 霍珹才姗姗来迟,他也没骑马,直接被搀扶上了车。

    一阵浓烈的酒气随他扑面而来, 吕氏到嘴边的抱怨咽下,有些心疼又生气“你看看你,又喝这么多酒作甚”

    她连忙上前搀扶。

    霍珹躺在铺了厚厚绒面软垫的短榻上,摆摆手,“难得高兴, 与荀家表兄许久不见了。”

    他睁开眼,笑道“我明日邀了表兄过府一叙,要烦劳夫人好生整治二桌席面。”

    这个理由真难说不对,吕氏绞了热帕给他敷面, 只得叮嘱道“行, 那你明日可不许多喝。”

    霍珹举手, 笑着应喏“标下谨遵夫人之令。”

    吕氏没好气嗔他一眼,回身绞帕子。

    霍珹笑意不变, 视线投向马车顶壁木料的纹路, 眸光微微闪动。

    荀续那边就没这么愉快了。

    他强撑着回到客院, 赏了霍府仆役并屏退, 换上心腹伺候时,脸立即阴下来了。

    “主公,可是霍大郎君”

    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极低,正是谋臣宋奕。这位跟随了荀续足足十几年,心腹股肱,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方才宴散,他也远远见霍珹堵荀续,登时就是一阵心惊肉跳。

    荀续脸色阴沉,点了点头,“他邀我明日去他家饮宴。”

    宴无好宴,饮无好饮。

    宾主二人面色凝重,对视一眼。

    荀续心头一阵烦躁,低声怒骂道“他们这是究竟想要如何了”

    他真又恨又惧,想不从,却又不敢,害怕自己以前做下的那桩事被抖落出来。届时不要说投诚结盟了,恐怕霍珩会立马出兵荡平幽州,将他剁成肉泥。

    没错,荀续六年前,也参与进洛水密谋中去了。

    都是年轻气盛的一方军阀,谁没点雄心壮志荀续当然也不例外。他就曾垂涎过霍氏治下的三郡沃土。

    你说两家乃亲眷,荀太夫人还在

    一个打小没见过几面的姑祖母,能有多深情厚谊利益当前,那点子血脉亲情简直不堪一击。他与霍珹一拍即合,并经过对方的牵线搭桥,荀续毫不犹豫和陈佩晏庆结下盟约。

    四人引导了当年洛水一侧的蓝田叛军,导致霍襄晏丰邓显当场战死。

    晏庆陈佩谋算不可谓不成功,可惜冀州这边却非常不顺。霍珩带领着家将精兵艰难杀出重围,回邺城接掌了祖业,他的军政才能比意料中还要强大太多,不过束发之年,就一一击退诸多虎视眈眈的强敌。

    甚至他没有就此停下,而是乘胜一鼓作气,彻底一统冀州。

    荀氏霍氏,强弱立即颠倒,并迅速拉开距离。

    荀续很庆幸,他当年听取宋奕的计策,没有一开始就撕开脸皮,而是借着襄助名声出兵,见势不好,他赶紧更改策略真相帮了一二,给圆了过去。

    苦心筹谋失败,幸运的是没露出破绽,且因他有雪中送炭的“恩义”,两家关系更胜一筹,他即使没有参与并州青州大战,也不影响结盟投诚。

    当然隐患也是很大的,晏庆虽然败北,但霍珹在,陈佩更在。这两人都不是他可以灭口的,有这个秘辛被对方捏在手里,他不得不被要挟。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与霍氏结盟,是幽州荀氏最光明的一条大道,荀续也非常识时务地投于霍珩麾下。可惜陈佩和霍珹,却如同入骨剧毒,如影随形,摆不脱扔不下。

    陈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再次联络荀续,进行各种部署。荀续自是不愿,他一直努力敷衍对方,并苦思摆脱之策。这次来冀州,虽路远,但有个好处,陈佩为谨慎计,通信暂停了。

    荀续还来不及喘口气,现在又上来一个霍珹。

    他算是想明白了,霍珹取而代之之心不死,这两人大约是一直都有联络的。陈佩的信是不来了,但却换上霍珹与他面对面直接谈话。

    荀续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处于忧虑惧怕之中,这精神紧张都快到临界点了,霍珹一出现,立即让他忧惧成怒,一时心烦意乱,如困兽般来回踱步。

    “主公,主公稍安勿躁。”

    宋奕连忙劝“明日先去听听那霍珹有何话说,我们再从长计议。”

    路难行,那便徐徐图之,万不能先自乱阵脚啊。

    宋奕又劝“主公在外,万万不可露了声息。”

    被劝了很久,荀续勉强恢复镇定,点点头“就依先生所言。”

    如履薄冰说的就是他,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次日,不管荀续愿不愿意,他都准时去了城西的霍宅,赴霍珹的邀约。

    小辈们的聚会,霍温没参加,因为他被通知有紧急公务,一大早就赶回官衙处理去了。

    霍珹在大门阶下迎客,笑语晏晏“表兄,请。”

    荀续勉强笑笑,扔下马缰,“孟宣先请。”

    表兄弟并肩入去了东边花厅,吕氏嘴里虽抱怨,但整治席面却十分用心,炙鹿肉,鹿肉羹,鱼脍肉脍等等,佳肴铺陈一案,另有美酒佳酿。

    霍珹轻拍了拍手,丝竹声起,一列衣衫单薄的美姬款步入了前厅,翩翩起舞。

    美食,美酒,美人,荀续却如坐针毡,眼皮子半垂,酒一樽接一樽地喝着。

    霍珹也不急,他慢慢品着酒,待一樽酒尽,方道“看来表兄很喜欢这酒,待回去时,不妨多带几坛。”

    他微微笑着:“这酒烈,后劲也大,不过表兄只管放开喝,若是醉了也无妨,在小弟舍下歇了就是。”

    荀续的斟酒的动作一滞,含糊应了两句,不过他接下来喝酒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了许多。

    宴席继续,丝竹声声,美姬们一舞毕,自动自觉分成两拨,柔媚偎依到堂上两位男子身侧,斟酒侍奉,巧言讨好。

    软香温玉紧贴,莺声细语,却让心下烦闷的荀续愈发焦躁。

    他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扔了酒樽,一把推开探手进他衣襟的美姬,倏地站起,“孟宣你”

    “表兄”

    霍珹万万没想到,荀续竟如此沉不住气。这里即便是他家,那也邺城的一部分,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有否在霍珩的严密监视名单中,既然相邀宴饮,怎可不做戏做全套

    可是,荀续明显不配合。

    他当机立断,站起对荀续身边的诸舞姬怒喝“汝等是如何伺候的还不下去领罚滚”

    荀续酒樽倒了,清澈的酒液从长案滴滴答答流淌而下,浸透了他半幅宽袖。这么圆过去挺恰当的,就连那个被推到的美姬,也以为是自己方才冒犯了贵客,吓得魂不附体,跪倒连连求饶,又被拖了下去。

    霍珹带笑拱手致歉,又笑道“真是败兴,那这酒索性就不喝了,你我兄弟二人手谈一局,表兄以为如何”

    不如何。

    实际荀续听见要独处,他就万分抗拒,只是他知道这才是霍珹今日目的,他不得不从。

    于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霍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恢复如常,微笑依旧,引荀续往外。

    本来,他打算把荀续带到自己的外书房说话的,谁知刚出东厅,他的心腹大管事左夷匆匆出现,远远对霍珹打了个眼色。

    这个左夷,是霍珹的心腹股肱,安排往南边送信的就是他。他一直关注着大门口,因为霍温说过,难得表侄登门,他处理完紧急公务后,怎么也得赶回家见一见。

    霍珹心下一沉,略略思量,他对左夷使了个眼色,让他设法拖一拖霍温。

    霍珹所做的一切,都是瞒着父亲的,而荀续邀约很多,恐怕挪不出时间再次登门。

    家里有两个外书房,一个在东路,一个在西路,分属父子二人。东为尊,自然是霍温用的。从东厅到西路霍珹的书房,颇有段距离,他怕左夷拖不了多久,心念一转,索性绕过东厅旁边的角门,领荀续进了后面的花园。

    因吕氏好景致,因此这霍府的花园修得极大,里头有个不小的湖泊,湖泊一侧种了一大片名品红梅,而湖的对岸,则修了一个带地暖的水榭,专用于冬日赏梅。

    霍珹要去的,就是距离东厅角门的不远的水榭。

    来不及回自己的书房,但谈话的隐秘性还是必须保证的,不然的话,宁愿不说。

    这水榭修建于湖泊之上,距离岸边足足二三十米,由一道玲珑蜿蜒的水上廊道相联通,只要命人守住廊道入口,就可以保证谈话无人能偷听。

    上了廊道,绕过浮雕寒梅傲雪图的宽敞石制大屏风,就进了水榭,下仆捧着锦垫棋盘香炉温酒等物,迅速布置妥当。

    霍珹吩咐,将所有隔扇窗打开,然后统统退下,他点了一个在西书房当差的管事英夫,命其领人守住廊道入口,即便是霍温前来,都不得放行。

    英夫闻言诧异,但他既然在西书房当差,就是霍珹的人,因此虽不解,但也曾不犹豫,立即应喏,领所有人鱼贯退下。

    饶是如此,霍珹未曾大意,他佯作观赏风景,在水榭里头细细踱步一圈,未发现丝毫不妥,又重新绕过大石屏风,亲眼看了英夫领着人牢牢守住廊道入口。

    他这才放了心。

    “你们究竟是想怎么样,啊”

    荀续忧惧了几个月,又死死憋了一路,异常暴躁,一见霍珹转回来,“腾”一声站起,怒道“大不了,鱼死网破算了”

    “你放心。”

    人后,霍珹微笑彻底收敛,他压低声音冷冷道“大约鱼死了,网也是破不了。”

    荀续豁出去,确实可以要挟霍珹,但却要挟不了陈佩。坐看荀氏被灭,丝毫不影响陈佩继续和霍珩争天下。

    一句话让对方瞬间哑火,霍珹见状冷冷一笑,道“我劝你还是小点儿声,这邺城还在查当年的内应呢。”

    “什么意思”荀续栗然一惊,睁大眼睛看着霍珹。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霍珹在棋案一侧坐下,无情击碎对方的奢望,“我那堂弟已知晓当年洛水一战有蹊跷,还获悉有内应,这邺城内外已查了有大半年了。”

    荀续闻言,心脏不可遏制地缩了缩。

    霍珩当年亲手斩杀蓝田军首领并枭首示众三月,并将对方身躯大卸八块弃于荒野,报父仇决心之坚定,手段之雷厉风行,让人闻风丧胆。

    作为杀父仇人之一的荀续,听起来感觉是更加强烈,他至今都不曾忘记初闻此讯时的骇然。

    一时冷汗湿透里衣,他跌坐在锦垫上。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连忙问霍珹“那他查得如何了可有头绪”

    眼见对面的霍珹淡定端坐,尚不紧不慢斟了樽温酒,徐徐小酌,他不禁心生希望,事情应该没坏到那个地步吧

    “慌什么”

    霍珹果然道“他既然还到城门迎你,待以贵客之礼,你还慌什么”

    “你暂且放心,目前,他还没查出什么。”

    荀续面色刚一松,霍珹就补上一句“不过,日后难说。”

    这一松一紧的,折腾的实在难受,荀续面色阵青阵红,心绪阴晴不定。

    庆幸吧,是有一些的,但更多是忧虑和烦躁。

    霍珩这表弟的能耐,他是毫不怀疑的,继续查下去,谁也不保证查不出来。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查不出,陈佩和霍珹能放过他吗

    不能的。

    霍珹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他搁下酒樽,十分认真道“陈佩实力不比冀州弱,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荀续冷笑一声,讽刺道“冀州若败,我看你这姓霍的,也没好果子吃吧”

    “所以,我要的并非冀州事败。”

    霍珹说出今天谈话的最终目的“我和他现今的计策,只是让霍氏换个家主罢了。”

    没错,陈佩和霍珹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先扳倒霍珩,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或割地和谈,或来一场心服口服的对战,都可以。

    陈佩和霍珹的关系,远非荀续所以为的单纯利益交易。二人乃是旧友。旧年天子尚在,扬州和霍氏八竿子打不着,二人因为相似的际遇成为好友。陈佩脾气古怪,霍珹还是他唯一的一位友人。

    再后来,陈佩执掌扬州陈氏,最初他的出手,并未因为目光远大到能看出霍珩会称霸北方,而是为了助霍珹这位唯一的朋友的一臂之力。

    要不然,他没必要选霍氏,当年他不是找不到比荀续更合适的合作者。

    在陈佩眼里,霍珹除了是旧友以外,还是从前他自己的一个影子。帮助霍珹,就有帮助自己的感觉。

    不过时至今日,早不是单纯为了帮助老友了,里应外合除去霍珩这条拦路猛虎,是陈佩当务之急。

    总而言之,现在的目标是霍珩本人。

    “兖州大战不日将至,届时便是合适时机,我二人已商量周全,你按计划行事即可。”

    霍珹从怀中暗袋掏出一个小竹筒,递到荀续手中,“回去看罢,立即焚毁。”

    荀续条件反射抓紧小竹筒。

    他面露迟疑,只是也很清楚,自己没得选。

    霍珹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兄放心,计划很周全,此事必能”

    “成功”两字尚未说出口,忽二人听到大石屏风后有“咔嚓”一声枯枝被踩折的脆响。

    不大,但也不小,落在二人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谁敢登廊

    英夫和看守廊道的都是死人吗为何无声无息

    霍珹脸色一变,抄起置于案上的佩剑,迅速站起,几个大步绕过大石屏。

    映入眼帘的是三张素白的脸,吕氏,以及她的两名贴身侍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