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城门
不知为何, 晏蓉心脏突突一阵狂跳。
偌大危机当前, 突然得到救赎,本来应该大喜过望的, 可惜她并没未有太多喜悦情绪,抬头望一眼乌泱泱地幽州大军,她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突兀感。
怎么说呢
太凑巧了。
大敌将至, 幽州援军卡在最后一刻赶到, 恰巧得如同边城被破,荀续得讯比邺城还要早些一般。
不是毫无可能, 而是几率极低。
晏蓉未必不愿意相信巧合, 但她对一连串的巧合一贯持怀疑态度。
她侧头, 和黄陵毕泰二将对视一眼, 三人俱沉默不语。
“黄将军毕将军”
城墙下的荀续等了一会,未见城门打开,面露疑惑, 又喊了两声。
黄陵一脸迟疑, 看了晏蓉一眼, 又看毕泰“夫人,叔桓, ”
三人面面相觊,正犹豫不决间,忽地, 城内的墙根下传来一阵喧哗。
“何事喧哗”
毕泰脾气最暴, 当即怒喝一声, 如平地闷雷般晏蓉耳边嗡嗡作响,那边一卒长匆匆奔过来,单膝下跪。
“禀夫人,禀二位将军,有一女子在下面喧哗,说是要面见夫人。”
城墙上下如今戒严,若非这女子打了夫人名号,恐怕来不及嚷嚷出声就被拿下了。
晏蓉眉心一蹙,只是不待她说话,并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隐隐传来。
“夫人是我您在棋盘街救的我”
“我我原是霍孟宣将军的家养舞姬我有要紧消息要告知您”
“夫人”
霍孟宣,即是霍珹,听得此人名字,晏蓉心头登时漏跳一拍,她立即道“二位将军,万万莫要开启城门”
“让她上来”
很快,一个身穿半旧麻衣的女子被押了上来,她身材高挑,步姿轻盈,打扮十分简朴,脂粉未施,却可见上乘容色。
这人就是云姬。
当初被晏蓉随手搭救,又安置进育幼院里头当差的,有了君侯夫人名头庇佑,她不用刻意遮掩相貌,也无人敢打坏主意。
育幼院能吃饱穿暖,但要说多好是没有的,咽着有些卡嗓子的粗饼,喝着白水,穿着粗麻衣裳,她人生中条件最艰苦的一段日子,却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岁月静好,她很喜欢这种日子,她想过,就这么一辈子挺好的。
可惜好梦易醒。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邺城危机至,一忽儿说扬州二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一忽儿又说万幸,有幽州援军赶至。
育幼院,也算是邺城大营兵员的一个输出地,很多孤儿立志要习文习武,投军报效君侯的。因忠心程度很高,因此多选为邺城驻军。
云姬所在的一个育幼院,正在城墙根下,她这二月也认识了好些育幼院出身的年轻兵卒,消息颇灵通。
一听见幽州大军来援,她立即想起荀续,想起那个颠覆她人生的下午,还有当夜意外身故的吕氏。
登时一阵心惊肉跳。
她知道君侯夫人就在城头,她立即就去了。
她不想死,一旦城池易主,底层平民的命是最不值钱的,遇上仁主还好,若如南方陈佩般暴戾,恐怕得大大杀上一拨。
她也不想育幼院中那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死,他们还这么小,纯稚热情,正义感十足,听说敌袭,抄上武库里的学具,涨红着脸就要和城池共存亡。
见了晏蓉,她“噗通”一声跪下,惶恐道“夫人,夫人,莫要开启城门啊恐怕有诈”
云姬反反复复说这几句,晏蓉眼神一闪,沉声道“你为何说是有诈”
“荀侯乃太夫人侄孙,幽州乃冀州盟友,你何出此言”
“因为,因为我曾见过霍孟宣将军密会荀侯”
深知此时,不拿出靠谱说法是无法取信于人的,云姬顿了顿后一咬牙,喊道“当时,吕氏夫人带着二个侍女去寻,然后,然后,吕夫人当夜暴毙,二侍女亦一同身亡”
“你说什么”
晏蓉这一惊非同小可,镇定如她竟失声追问“你再说一遍”
她想起霍珩的存疑,一时手足冰凉。
“是的夫人。”
“我本是霍府领舞姬女,那日郎主宴请荀侯,荀侯表现已微见异常,”
事已至此,云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当日自己所见抖搂个干干净净。从事后回想方觉的荀续异常;霍珹和荀续水榭相聚;吕氏追问去处,又领侍女匆匆过去,而后三人当夜突死;翌日开始,水榭附近出没过的仆役隐蔽消失。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得晏蓉冷汗潺潺,黄陵和毕泰失声问“孟宣和荀侯”
作为冀州多年将领,二人未必多信任荀续,但霍珹,他们是很信任。坦白说,要是今日领兵来的是霍珹,很大几率城门就开了。
晏蓉倏地抬眼,沉声道“ 二位,年前君侯曾告知我,冀州大将中有陈佩内应。年后,他又告诉我,他疑霍孟宣父子。”
事已至此,基本可断定霍珹是内应无疑,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再遮掩,所以她十分利索地将此事说出。
“看来这内应是霍孟宣无疑,荀续是同谋,二位将军,你们当速速查清,如今军中可还有霍孟宣亲信”
她瞥一眼城外,目光冷冷,“就告诉荀续,城池狭小恐有不便,让他领幽州军在城外扎营驻防即可,就说是我的意思。”
倘若不放心,最后试一试,是人是鬼马上就出来了。
黄陵毕泰到底久经战阵,深吸一口气压下惊骇,立即应喏。
黄陵匆匆往里头去了。
毕泰则探身出城头,对面露不耐烦的荀续喊“夫人有令,邺城人多地狭,恐有不便,劳君侯领大军在城外驻扎即可”
邺城之大,怎可能容不下区区八万将士
荀续一听,便知恫诈之策失败,他呸了一口,不再多说,命盾兵将滕盾举过头顶,以防箭矢,立即飞奔回到中军。
原野上一阵“隆隆”的沉闷战鼓声响过,紧接着,幽州大军攻城开始
“那个姓荀的孙子,果然不怀好意”
毕泰破口大骂,随即传令击响牛皮大鼓,全力应战。
他对晏蓉说“城头流箭无眼,夫人还请快快回避。”
晏蓉点头,自己没有武力值,立在此处只会碍事,她担心眼下战局,更担心霍珩。
确定了霍珹就是内应,也不知他在外会不会兴风作浪
但报讯很难,幽州军有备而来,已经呈现围城之势,城门又浇铸过,正常操作打不开也不敢打开,用吊篮送传信兵下去,只有送命的份。
三人商量一下,这信实在没法送,只能暂时不送了。
霍珩对霍珹早有防备,这人折腾不起风浪,只要大军内部不出问题,其余外部障碍都可以解决的。
晏蓉这般告诉自己。
晏蓉先回的霍家大宅,老太太还等着呢。
荀太夫人怀里抱着四个多月的阿宁,腿边躺着正翻来覆去抓拨浪鼓的虎头,一见孙媳回家,立即急问“怎么回事,怎地打起来了”
她将小阿宁轻轻放在弟弟身边,“不是说扬州军一个多时辰后才至吗还有,芮蒙刚告诉我,说是荀续领了幽州八万大军来援的”
怎么一回事了这是
面对老太太的一叠声追问,晏蓉颇觉难以启齿,但这个无法隐瞒,想了想,她道“禀祖母,攻城的正是幽州大军,荀侯诓骗我们开城门不成,如今已擂鼓攻城。”
荀太夫人愣住了,扭头的动作僵了片刻,她倏地盯着晏蓉,一脸不可置信。
晏蓉一脸正色,并未回避,只道“祖母,人心隔肚皮,向往利益乃人之常情,祖母勿要多伤心,你还有我们。”
她思绪纷扰,实在也无心思细细宽慰,不过,有关霍珹吕氏之事,她却没说。
荀氏叛变突袭邺城,已是大打击,再来几样,老太太肯定受不住的。
一室死寂,荀太夫人嘴皮子哆嗦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渐渐的,一双浑浊老眼,淌下了两行泪。
“我无事,你且忙去吧,战事要紧,莫要为我耽搁了。”哽咽了良久,她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老太太罕见有这般失态的模样,晏蓉看着也心酸,好在情况还是比想象中好的,没见晕阙也没见其他症状,候在外头的疾医用不上了。
府里府外,很多事情需要打点,她真无暇仔细宽慰,只得命申媪抱了阿宁和虎头回去,再嘱咐全妪等人仔细照顾,疾医随时候命,便匆匆回去了。
守军不足,她得领着芮蒙等人,先将各府招来的家奴安排一番,并命护在身边的一百白翎卫临时教导,尽全力努力一把。
还有民间,临时招募守城兵丁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为防有细作混入,筛选安排也得再强调几遍。
晏蓉本来极牵挂霍珩,但很快,她根本无暇分心想太多了。
八万将士攻城,一开始就进入激烈状态。
这次幽州大军准备真的十分充裕,将士精挑细选,攻城器械精良,战策又是反复商议过是专门针对邺城的,兵力足足是己方四倍,荀续为求生路,昼夜不停一直这般不顾代价地猛攻。
即使黄陵毕泰再能干,冀州守城将士再悍勇,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下风。
守城战是极其惨烈的。
攻城的第四天,将士折损已经接近一半,有两次差点被幽州军逼近城头,幸好加紧用滚木擂石给压了下去,又用桐油拼死火攻,此处损的将士最多,都是用人命给垫的。
喊杀声不绝,疲惫至极的将士们依旧奋战在第一线,城墙上下大量尸体倒伏,鲜血喷溅流淌处处,火箭留下残火,血腥味,烧焦味,充斥着鼻腔。
家奴替补已经上了城头,各家健壮仆妇也齐齐上阵,搬运滚石檑木,桐油箭矢等。
民间招募的勇士也分批上去了,只是关键位置不敢放他们,以防细作趁机作乱。
晏蓉二昼夜没合眼,一直在城墙下守着,指挥临时上阵运输物资的仆妇们,还有安排不断自发涌过来帮忙百姓们。
她不是一个人,城中各府的夫人们都来了,还有官衙的大小官吏。有些力气的帮忙搬运,没力气的在晏蓉手下听令,各司其职。
这样众志成城,各样守城战备,干粮清水,不断有次序而快速地送上城头,堪堪抵住了消耗。
邺城军备极多,守城物资倒是不缺,缺的是将士,临时上阵的家奴和百姓战斗力不足,很快,就见有穿着杂色麻衣的尸体被抬下,逐渐增多。
不断有人被安排上去,不断有人被抬下来,尸体只能堆叠在附近坊市空旷处,殷红的血液流淌到外头的正街上,血腥味冲天。
站在晏蓉身旁的霍望母亲周老夫人抹了一把泪,晏蓉也很难受,熬了两天的眼睛本来干涩,如今也润透了。
她低头,用早已沾上脏污的扎袖抹了一把脸,“我们一定可以守到援军归的”
“对”
周老夫人放下手,这个年愈五旬的老妇人持着身体康健,一直坚守到现在没有去歇息过,闻言大声附和“必是”
“我们必能等到君侯率援军至”
“没错”
“对”
一阵高呼,众人精神一振,已力竭的身躯又平添一股力气,步伐又快了几分。
可惜的是,守城之战,光凭精神是不够的。
到了第五天,荀续久攻不下,见人疲马乏,且冀州分散在各处的其余驻军也陆续接报分兵星夜来援,零散兵力汇拢一处,虽仍是不足,但一直这般拼死攻击,到底是造成了一定影响。
这样下去不行
再拖着,假若霍珩真挺过王谷关伏击,怕是这一两日就能到了
他心急如焚,竟下了一令。
活捉霍珩家眷者,任意一人,赏万金,封虎威将军
活捉冀州其余高级将领家眷者,任意一人,赏千金,连升三级
有赏就有罚,来冀州这八万将士,都是单独造了花名册的,若有怠战甚至临阵脱逃者,一经发现一律连坐,全家投到为奴籍,送至北境修补长城,子子孙孙世代不得赦。
此令一下,荀续目标昭然若揭,麾下将士也像打了鸡血一般,攻城强度陡然猛烈了一倍。
南城门险些被撞开,幸好大石搬运及时,勉强堵住了。
城头也被幽州军前锋杀上来两次,黄陵毕泰领兵死死压了下去。
可是这样不行,也不知援军几时才到,邺城能不能支应到这个时候。
“夫人夫人”
毕泰双目赤红,黑甲上血迹斑斑,提着大刀疾冲下来,“标下以为,我们恐怕要早作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的当然是一旦城破,残余军士拼死也要好好护着主子们突围而出。
还有其余高级将吏的家眷,是走是留,也得有个定论。
邺城高级将吏不少,家眷妻小的数量那就更加可观,残余军士肯定无法全部护着走的,至少也得留下一半。
这个走,不难理解,但这个留,按毕泰的意思,那就是留下一具尸体。
人是肯定不能落到荀续手上的,以免被其用以要挟主公以及在外的一众大将。
毕泰的夫人长女也在场,但他并没有让自己的家眷区别对待,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既然披上冀州战甲,就当以忠诚为先。
现在的邺城,还能勉强支应,但若有万一,谁走谁留,必须先安排出来。
毕泰言下之意,并不难懂,话一落下,现场陡然静了静,众女眷屏住呼吸,看向晏蓉。
晏蓉是主母,现场身份最高者,这个决策权,当仁不让落在她的头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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