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油纸伞。
样子很古朴, 伞骨用的湘妃竹, 上面还散着泪痕般的斑点。
戚麟过来试戏的时候刚好瞧见了这伞,一问门卫说好像搁在这都两年了,一直没人回来取,索性把那伞拿去当道具,写了个字条放在原处,解释去哪里可以拿。
明琅的性格不好分析,他写了很长的人物小传, 又换了西装和戒指, 把自己喜欢的银戒换成了兽骨环。
江绝会在旁边帮忙递眉笔和发胶,看了半天忽然道“要是长发就更合适了。”
只有古代的男子才留长发不剪。
现代留长发的, 大部分都是搞艺术和玩朋克的。
“长发这种东西, 弄不好容易搞得人很油腻,”魏风在旁边扒着盒饭“戚麟这样就挺好的,清清爽爽又透亮, 特别好看。”
江绝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上戏,和林久光陆续进了棚。
第二季里,小人参精为了有更强大的能力救医院里贫苦的人们,开始努力修炼成妖。
然而剧组一向抠门不多加特技, 把重点还是放在讲故事上面。
剧里的布景和细节设置比以前好了很多
江绝本身把在野屋里看到的各种小伏笔和隐晦暗示全都记在脑子里,用同样的技巧创造出贴合这个剧本的各种东西。
他穿上白大褂,换了更性冷淡风的领带, 连说话的腔调也刻意调整过。
林久光倒不用管太多, 他这人本来就咋咋呼呼的, 某些性格跟角色一模一样,不用怎么过多的调整。
白凭跟魏风联系之后,把自己用的特效团队给他,教他怎么做重要的亮点。
观众是很容易被蛊惑和引导的。
每一集里都放各种特效,不一定能引起他们的新鲜感,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但如果在关键人物登场,比如鸾鸟惊惶地从窗外撞进来,及其他类似的剧情时,放上足够震撼又精致的场面,反而能让人眼前一亮。
江绝和他拍的颇为顺利,虽然已经快一年没有碰这个剧本,再入戏时两个人都搭得很自然。
想来也是,林久光演戏多年,功底本身颇好。
他把oris送的订婚戒指拜托给助理好好保管,每天一出戏就过去戴上。
戚麟在旁边看的颇为心动,开始思考给自家绝绝买个啥款式的才衬他。
等前三集拍完,戚麟正式入镜,又换上了当初的那身衣服。
小岑安在医院门口猝不及防的被淋了一身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把伞忽然在他的头上撑开,把骤雨挡在了外面。
他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一扭头发现是老朋友“明琅你也来时都了吗,璩玉呢”
“他还没出关。”明琅撑着伞和他缓缓往回走,天上的雨似乎遇到这把伞自动分开,连半点雨都飘不进去。
牡丹喜干燥怕积水,向来是淋不得雨的。
江绝在镜头外看着高台上分头喷水的工作人员,心想角度和水量找的还很到位。
他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江绝看了眼还在拍戏的他们两,下意识地走到隔音区再接电话“妈什么事吗”
“你在哪里”江烟止似乎有些失控,说话时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在拍戏出什么事了我现在回来”
“我给你一个地址,你现在带着戚麟他们坐车过去。”
江烟止顿了一下,似乎在克制着情绪,又开口道“严教授去世了。”
什么
江绝愣了下,解释道他们还在拍戏,还有五分钟左右就结束了,又问道“我去年年末还见过他,不是好好的吗”
“严教授两年前就已经是胃癌晚期了。”江烟止深呼吸着开口,背后隐约在放哀乐“他跟亲属决定放弃过度治疗,不愿意插管,而且从头到尾也没有告诉过我们。”
江绝愣了一下,心里完全还没有缓过神来。
去年年初母亲出车祸的时候,严教授还过来看望过他们。
他年纪那么大,千里迢迢的坐飞机去渚迁,爬了好几楼去看望母亲。
冬天里在学校里见到他的时候,严教授说
等着等着,就没时间了。
还有他收下那袋水果,是不是以为自己专门找到他,想要探望他
等于说他早就知道自己要离开了,是吗
江绝捂着嘴觉得心里闷痛,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真实的死亡。
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身体康健精神很好,他从来都觉得他们再活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可是严教授之前还在教导他的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吗
“江绝”戚麟拿着矿泉水走过来“你还好吗”
他转过身,看着戚麟喃喃道“我们要去一趟殡仪馆了。”
“严教授癌症去世了。”
“什么”戚麟怔住,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两年前就确诊癌症晚期了。”
剧组的许多人直接收拾了三辆车,临时停工去了殡仪馆。
严思静静地躺在被繁花包围的冷棺里,面容平静而温和。
他不声不响的用最后两年,完成了所有的告别。
去见每一个老友,去巡视所有与时戏院有关的事情,去看他一手扶持建立发展的时都大剧院,去告诫一个又一个年轻的青年演员。
他闭口不提自己的病情,也不愿意过度手术和放射性治疗,只是脚步越来越沉重,到最后说一句话都要缓很久。
一众名流全都来了,排着队在上香鞠躬。
有的是他的门生,有的是被他在圈子里保护过安全的陌生人,更多的是他的学生们教出来的学生。
江烟止和白凭跪在旁边上了三炷香,脸色都很苍白。
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
所以之前和他们聊得一切,其实都是在告别吗
江烟止是严思亲手教出来的学生,甚至可以说,江绝用的许多表演技巧,其实都是江烟止在不动声色的传承给他。
她当初还跟老人家开玩笑,让江绝做他的学生
严思当时笑了一下,没有答应。
因为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个时候再诉说无尽的不舍和悲伤,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声不响,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一直说,等忙完了就回时戏院看看他。”江烟止喃喃道“我总觉得,严老师永远都在那守着一群学生,他就像灯塔一样立在那,怎么也不会走的。”
白凭叹息着帮她擦眼泪,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被提拔过的,被保护过的,被指点过的。
时都大剧院的所有领导全部都过来了,排着队去表达哀思。
娱乐圈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他的挚友,就是他的同事。
老人在旧年代里做了太多的事,扶植艺术研究表演,推动时戏院和时剧院发展壮大,影响着娱乐圈的风气和信仰。
他的离开,是一个时代的告别。
江绝和戚麟其实已经算小有成就的艺人了,此时匆匆赶来,也只能按着辈分等在外堂,许久都没能进去。
他们一人抱着一束白菊,看着排在前面的魏风擦干眼泪挺着脊梁进去了,继续在外堂安静地等。
戚鼎和吴秋一匆匆赶到,吴女士作为无关的圈外人只能在外堂候着,远远地三鞠躬表达敬意。
戚鼎一言不发的过去敬香献花,泪水流了满脸。
没有人在这个场合拉拢人脉,也没有人敢高声说话。
江绝站在戚麟的前面,一言不发的想着他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严教授当时荡着秋千,在看操场上打篮球的年轻人们,脸上还微微带着笑容。
他亲手创造的艺术殿堂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后生在发光了。
戚麟抱着那束白菊花,又想起了林久光说的那句话。
人活着,就像去游乐场里玩。
不管排队多久,玩够了没有,时间到了,就要离开了。
等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才后悔没有玩够,一切都晚了。
他其实一直想问问这个教授,想和他聊聊天。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人生选择正确与否,也一直想听听严教授的看法。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在表演路上还没有成功。
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奖项,票房很好但也都是导演和摄影团队的功劳。
他总觉得,只有江绝这样实绩满载的有实力的人,才可以去问这样一位开山鼻祖般的人物。
再等等,等自己再多一些成绩了,再去拜访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时间就是这样,没有对任何人留有半分情面。
等终于轮到他们两人过去,上香下跪磕头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香火和烛火都散着庙堂独有的味道。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
死后的世界不可知,说什么纸钱香油,真的能不能汇过去也是未知的。
说白了,这些仪式都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够接受告别。
他们默契的和父母一起守了三天的灵,其他地方哪里也都没有去。
媒体被安保人员圈在了外面,谁也不能进来打扰他们。
等最后离开殡仪馆的时候,戚麟握着江绝的手,看着车外远去的风景。
“活着真好啊。”他突然开口道。
江绝握紧了他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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