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正值夏末秋初,天气干旱燥热,大太阳整天挂在头顶就是不下一滴雨,他为一桩差事心烦,吏部尚书赈灾时侵吞赈灾款,又牵扯出许多要案,但先帝迟没有下令处决,他愈发觉得先帝近来喜怒无常,心下略有不安。
须知皇子也是人,帝王之术耳濡目染,想当皇帝也得需要学习,而这世界最好的学习对象是他们的父亲也是天下的圣上,他知先帝身体不适,若是拿不准,将来是他之外的人登上大位,现今一切都没了意义。
在书房熬到子时才躺下,但躺下还是没有睡意,直至天蒙蒙亮才阖上眼睛。
到了该起的时辰照常睁眼,贴身太监捧上来一套新衣,言称皇子妃亲手所做,用料简洁透气,他换了穿果然比以往舒适,用了早饭又出门办差,宵禁才归,这回在书房点灯到天明。
隔日休沐,在书房琢磨旧事,未到正午,宫中传出一道旨意,吏部尚书流放三千里,接任人选由百官推举,二三皇子得到消息已然进宫求见。
这时前院守门小厮来报,皇子妃求见,他心烦至极“不见”
话出口,贴身太监还未出去回禀,他又后悔,他们府中人口简单,可人都有心眼,这些下人最会看人眼色,这些日子他没去正院,也没见到皇子妃,只听闻人乖乖的并不多事,二人守孝不同房,但还能见面,她如今刚适应府中生活,若不得他待见,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少不得惹是生非。
“请皇子妃先回正院,午饭我到正院用。”
正午时分他回到正院,就见院里空无一人,廊下倒是坐了三两小丫环,见他进来慌忙行礼。
室内大概听到动静,她的贴身丫环来打帘,他进去就见她匆匆抓了披帛来迎,脂粉未施清新自然,红着脸小声解释天热在房中穿的随意,他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还未传膳时候,二人坐在厅堂内说话,她年纪轻在外要端着主母做派,只剩他们两人便放松亲近他一些,他也乐见这种依赖,她捧了青梅露给他解暑,甜津津的,他向来不爱但也喝完一盅,牵着她的手问她在正院做些什么。
聊了片刻,午膳到了,但菜色却让他吃了一惊,桌上竟然有一碟带壳煮花生、一碟毛豆,三四节山药,另有二人常吃菜色并绿豆汤等物。
她含笑解释“天气太热了,上午想给殿下送绿豆汤解暑,殿下整日忙碌也要顾惜身体才是。”
他应下,剥了两颗花生喂给她一颗,她再红了脸,好在房内无旁人,才张口吃了。
“我早上不知殿下要来正院吃饭,就吩咐厨房煮了这些,以前在家这个时节就会吃些。”她也剥了几颗花生,只是不喂他。
话说到她年幼随兄弟出门玩耍、到河边摸鱼的闺中小事,偶尔也会随父母到田间收割,她家中买了几亩薄田,姑娘时家里养的娇,但也是下过田的,提起田间野趣,她眸中有明显的追忆怀念神色。
他亦怅然好奇,他这辈子连田间地头都少见,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但更多的是征服大业的雄心壮志,思及此,烦心事又上来了。
心不在焉吃了几口饭,却还是觉得那些带壳花生、毛豆、山药更可口。
“殿下喜欢的话我再让人煮一些,过季就吃不到了。”她眉间轻愁来得快去得也快,细数这些东西的好处“明儿我还想让人做花生糕,吃豆腐脑,殿下还喜欢吃山药糕,我让他们少放糖,蒸了给殿下送到书房可好”
“好。”
她又兴致勃勃的笑了,他随口问为何发笑。
“我是觉得这世界奇妙,人也奇妙,一样东西能变成百样来,可是万变不离其宗,现如今见识到原汁原味的它们才觉得最好最纯粹。”
万变不离其宗。
压抑在心头的事忽然豁然开朗,圣上也怕被壮年儿子拱下皇位,故弄玄虚、挑唆乱局的手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他急躁了。
抬头看去,单纯质朴的皇子妃已欣然用膳,吃到满足处眯了眯眼睛,极会享清福的模样。
那些与她身份相当的女人,大概是没什么闲情逸致说出万变不离其宗的话,也不会好奇花生能做成什么东西,金银玉石于她来说只是配饰吧。
他凑过去张嘴“我还没吃呢。”
她一愣,不太相信且不大情愿的将放到唇边的花生喂给他,他低笑。
午膳吃得好,她赏了厨子,他让贴身太监去库房取出两柄玉如意给她消暑玩耍,她从不掩饰新奇和惊讶,只是把玩片刻,东西又变成了那样东西,从不把身外物看到眼里。
二人喝茶闲聊,正院丫环散漫,她性格宽厚难免被欺,索性提点了两句,她认真记下。
犹豫片刻又小心翼翼的说“殿下这几日为差事烦心么”
他不动声色,心内有些不快,他不愿意她插手外务,窥探政事,最好一直保持这副质朴模样,他不必对她小心提防。
“嗯。”只淡淡应了这么一声。
她又有些后悔,神色变化从不掩饰,他心里笑了笑,不快也散了。
“殿下勿怪,我也是偶然听前院小厮他与我院中人背后提及的,二人心思不安分,我正想打发了他们。”
他脸色瞬间难看,不是对她,前院和正院有了探子他竟然不知。
她偎过来无言握住他的手,竟然流露出几分怜悯,生在皇家,片刻都不得自由,即便坐上至高之位依然会有源源不断、变本加厉的窥视,望着她清凌凌的眼睛,他心里冒出一股野火。
“数日不见,曼儿疼疼我”
她又脸红了,被他抱坐在腿上挣扎不得,窗外蝉声长鸣,他压住她着实放肆纵情一番。
傍晚二人又吃了煮花生,掌灯时分他得走了,又是七八日没见,厨房知道他喜欢带壳花生三天两头煮了呈上,后来成了惯例。
眼下,正院下人依然如故,他再来时恰好借故敲打一番剪除两个探子。
之后,心定下来再办差事人也稳重了,他不参与皇子之争,不惹垂垂老矣的圣上忌惮,尽收渔翁之利,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偶尔回正院见她托腮望着笼中画眉鸟出神,见到他之后眼中又有了光彩,他心中喜欢这份变化也甚是怜爱,但最终只能留下堆积如山的首饰玩物,陪她坐坐又走了。
梦醒。
她在廊下给画眉鸟喂食的神态愈发清晰。
早晨老太太煮了家里最后的带壳花生,成熟晒干的花生煮出来味道和此时大不相同,这点还是她偶然在墙角菜地发现的,不知什么时候撒上去的种子,只收获了一小碗,但今早这些都进了孙子的肚子。
他从前会吃,每每吃了两三粒就丢手不再拿,老太太奇怪极了。
陈曼曼是吃惊“你怎么和爷爷抢吃的”他从前每年都会吃一点,也没这么喜欢吧
好在骆老爷子大度,言道曼曼前段买过好几次,他吃够了,不跟孙子抢食。
大家都笑。
笑过老太太催陈曼曼和骆致成赶紧出门,好不容易休息,得回娘家看看,早点出门岳父母见了也喜欢。
路上骆致成瞧见有人在卖自己养的走地鸡停车买了一只,陈曼曼慢了一步被抢功,她还以为骆致成不满意她娘家自此不愿意应付了呢,这下不用费心引导了。
到了娘家自然受到热情欢迎,两对哥嫂都在,再加上侄子侄女,小房子里热闹不已。
陈曼曼现如今还有个大学生身份,在家属院格外受欢迎,就连钱卫红张口闭口“希望儿子将来像小姑姑那么聪明考上大学”
向明丽将女儿塞到怀里“曼曼,别忘了你侄女。”
陈曼曼总算锻炼出来一两分抱孩子的功力,满百天的小孩子也硬实些,她抱着逗了逗,清秀的小女娃露出个笑容。
“她会笑啊”
骆致成也给面子的凑过来“应该会的吧。”
向明丽立马插话“妞妞长得像姑姑”
侄女像姑的这种话经常有人说,多数情况下只是客套攀话,若是姑嫂婆媳关系不好,听到这话必然大发雷霆,但向明丽自己说出来就有意思了,钱卫红抱着儿子并不多话,慢悠悠逗儿子笑出声,心宽得很。
曼曼性格摆在那儿,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骆致成仔细打量这小女娃依然没有看出半点相似,淡淡一笑,这女娃长得像陈永庆和向明丽,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他到底没抱这孩子,陈曼曼也害怕摔了孩子,朱银萍及时抱走。
大概是看出这份嫌弃忿忿不平,本就不满意生了个女儿的陈永庆阴阳怪气“曼曼,你们结婚一年多了还不打算生个孩子生个女儿也好啊”
陈曼曼见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厌恶,并不搭话,但看在陈永庆眼里就是陈曼曼嫁得好又考上大学不愿意理娘家人了,想发火,却先看到骆致成递了一支烟,还是那淡淡的神色,可又似乎蕴含压迫力,他想起工作怎么来的,顿时安分下来,可心里还是不满。
骆致成好声好气“二哥工作不顺心”
“也不是,我现在就是觉得做个体户真是挣钱,在工厂累死累活有啥用,还比不过一天挣的钱多。”陈永庆说这些也是有依据的,街头巷尾去看,今年比去年多了许多摆摊小贩,只要能找门道,就能挣大钱。
“妈不是想退休,其实二哥也可以接她老人家的班到副食品厂工作,听说他们厂里效益不错。”
可是副食品厂的待遇不如炼钢厂实在,这些年谁不知道炼钢厂重劳力待遇好,但他又有些心动,如果能做个库管之类的工作,倒腾厂里的东西卖出去,那可就吃香喝辣了。
骆致成轻描淡写提起副食品厂正在改革,陈永庆眼前一亮,那搞改革创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红兰,他们一家子还能便宜外人
可是炼钢厂才去了一年,他不能直接推掉骆致成安排的工作,骆致成拍拍他的肩“二哥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我不介意。”
说定之后陈永庆一溜烟跑出门,跑远想起什么,拉上向明丽出去,孩子直接扔给朱银萍。
陈曼曼狐疑“你和二哥说什么了”
“一点小事。”
是么陈曼曼觉得不像,他越是轻描淡写,越是藏着一肚子坏水儿。
午饭杀了路上买的走地鸡,炖出一锅肉香味从公共厨房飘出去,朱银萍盛出来一碗还没说话就见陈永庆回来了,说要端给陈老太,没等朱银萍说话就匆匆走了。
陈曼曼琢磨出味儿,这是提前和陈红兰搅和到一起了按照发展,该是向明丽和陈红兰同仇敌忾啊,可现在陈永庆积极得多。
午饭过后,陈红兰送回空碗道谢“奶奶本来要过来,可是听老姐妹说放新戏就忘了。”
她在陈家不得待见,解释了也没人听,只有一起回来的陈永庆热情附和,向明丽不吭声,她想的很明白,表妹利用她,哼,到最后得好处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陈国庆特别看不惯陈永庆的谄媚“陈红兰做了啥事你不记得了”
“大哥你少管闲事,曼曼都不介意了你还乱说啥”陈永庆不服管,两兄弟不欢而散,碍于陈曼曼夫妻还没走,陈国庆才没动手。
只是在陈曼曼临走时叮嘱了一句“曼曼你和妹夫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家里的事别管。”
“大哥,我有分寸。”
离开陈家是陈曼曼偶然瞥见陈红兰站在楼上盯着他们,她一回头,陈红兰立刻转移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太明显,又转回头笑笑。
路过新华书店,陈曼曼和骆致成进去买了两本书,她挑好不见骆致成的影子,四处找了找,他正耐心和一人聊天,那人不是别人,是陈红兰目前还未分手的对象商建平。
商建平觉得骆致成此人还算值得相交,没有架子,话少但言谈风趣,看起来是不知道自己和陈曼曼的事,陈红兰可是悄悄分析过,陈曼曼是因为知道他们结婚伤心过度才先下手为强,心底还是念着他的。
骆致成奇怪的问“你和堂姐还没结婚么”
提起此事商建平有些烦躁,他不明白从前主动勾搭他的陈红兰怎么忽然不冷不热的,原本他也有骑驴找马的心思,可是陈红兰最近在厂里很活跃,看起来前途非凡,他愈发觉得不能放开陈红兰。
“快了,快了”
骆致成微笑“那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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