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 打下黑风寨……好吧,没□□风寨之前, 姚千枝就已经开始准备组织力量,拥有自己的势力了。
当然, 她那时还没打算直接落草, 只是想拢些人——比如说无依无靠的胡狸儿胡逆这些——练出批人来, 解决姚家人在小河村势弱的问题。
早先说过,姚千枝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战乱地区长大,长年混在佣兵营、地下黑拳场里,她早就习惯适应环境, 有一天过一天。哪怕穿越古代都能欣然接受, 流放了土里刨食儿是苦了点,好在有群团结友爱的家人, 不是不能接受。
姚家是正统读书人, 就算成了流犯想的亦不过是好生过活, 培养后代在奋起。像她的想法——团结一批力量, 圈地为王,游走朝廷和律法之外,姚家人未必接受的了。
相处这么长时间, 姚千枝对姚家人是有感情的, 并不想伤害为难他们, 所以, 她原本的想法, 不过是分了银子拢住胡儿们,买房置地过富农生活,但方才……
见了兵痞逼上门打了姚敬荣,姚千枝才发现,原来古代的环境跟她曾经的生活是如此不同。
在现代只要有钱,就能解决生活中决大部分的问题。但在这里,权势——或者说力量,才是决定一切的基础。
越是蒙昧落后的地方,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就越盛行——拳头大就是硬道理,这个她在战乱地区九岁就明白的道理,今天竟然重新领悟了一次。
“真是傻了啊,还是活的太轻松。”姚千枝闭眼低笑一声。
旁边,姚千蔓没听清楚她说什么,还全身心投入堂妹要‘插杆’的巨大惊慌中,心脏几乎要停跳,她咽了口唾沫,完全不敢置信的问,“千枝,你,你要干什么?”当女土匪,还是头子?她是不是耳背了,听错了吧?
“我要在黑风寨立杆。”打破姚千蔓的奢望,姚千枝毫不犹豫的回。
这一句真是戳了肺,在不敢抱有任何幻想,姚千蔓嘴唇都白了,顾不得身边就睡着姚千朵,姚千蕊几个小的,她高喊,“这不行……”但,一句没说完,就被姚千枝给堵回来了。
“大姐,为什么不行?咱家眼下这处境,谁拽着都能踢一脚的,还有什么不行的?”她嗤笑,翻了个身,“你别说什么读书人的气节,祖父都让人打躺下了,还说什么气节?”
“可是,可是土匪不是良民……”姚千蔓艰难的说。
“能活下去谁不想当良民?”姚千枝嘲笑。
“怎么活不下去,黑风寨都没了,不是能好好活吗?”姚千蔓咬着牙。
“一个黑风寨没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晋山里漫山遍野都是土匪,我还能一个一个的全杀了?在说了,就算没土匪,就今天这事儿,那几个兵痞子,你当就能善了?”
“我知道你是被逼急了才说了那些话,可他们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能当没事了?他们不会去查?你说天高路远,我当他们真查不出什么,可这回躲过去了,咱们能躲一辈子?”
“千叶,千朵越来越大,千蕊越长越好看,就这么混着,这么‘良民’下去,你觉得你能保住她们?”姚千枝冷笑,“要不是有我,她们,甚至是你都留不到今天!!”
贫民百姓家养不住漂亮女儿,但凡有一个就是祸水,是败家的根本。往常姚千蔓偶尔能听见家中下人这么说,那会儿她还不明白,女儿家长的漂亮是好事,为何成了祸害?如今却是……“当土匪,太苦了,太危险了,你个小姑娘家,当了土匪,名声怎么办?日后怎么嫁人?让你为了家里人这样,我们怎么有脸……”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姚千蔓抽着鼻子喃喃,嘴里在没强硬反对,她心里太明白——只有活下去,才能谈名声脸面,如果死了,就万事皆休。
——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在姚千蔓愧疚复杂的目光中,姚千枝随便寻了个借口就出门了。
一路往山上爬,她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说服众人入伙,王狗子等人到好说,他们本就是半匪半民的存在,见识过她这个‘女爷爷’的厉害,不怕他们不妥协,到是胡儿们有些难办,他们小小年纪历经磨难,警惕心强还抱团,当土匪……她很难让他们相信,她不是想直接把他们当炮灰看待……
不过,那群胡儿似乎很看重那个叫苦刺的女人,应该可以从她那里想些办法,至于霍锦城嘛……姚千枝眼神闪了闪。
进了寨里,聚齐众人,姚千枝将她想法说了——‘立杆插旗’,不出她所料,王狗子这一群人只商量了商量就同意了,跪地起誓认了她这大寨主,可胡狸儿等人却显得犹豫不决……
“小兄弟,琢磨啥啊?咱都是黑户,没名没姓官府不认,就算买了户籍治了地也得成天提心吊胆,等着兵丁来刮地皮,胡人三不五时的入关,拿咱们当两脚羊来杀,咱们没个宗族依靠,手里捧着银子都活不好!”王狗子就劝,“尤其是你们,半大不小的还是胡种,更让人看低了,到不如跟了女爷爷,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来的痛快。”
“是,当土匪是有今天没明天,脑袋别裤腰带,可你们流浪着就安全吗?这些年,你们少死人了?”因着昨儿一起拼命的情份,王狗子这话说的确实真心,贫民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晋江城附近的尤甚,像他们这样的,当良民的时候,村里哪年没被流窜的胡匪杀几个农民,祸害几个姑娘?
老老实实的土里刨食儿,还让官府给当胡人砍了,成了黑户天地不收……说真的,要不是黑风寨太刻薄,二家当见天往死里打王花儿,家眷还让扣在后山,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寨妓……王大田等人才不会冒着丧命的危险勾结姚千枝,早就安稳被接收,当个小喽啰,努力往上爬了。
胡狸儿这些人还不如他们呢,他们好歹曾经是良民,有地可以刨儿,胡儿们呢,出生就是黑户,上无片瓦遮,下无存身处,完全野生野长。
“归了女爷爷吧,要不然就算拿了银子,你们都花不出去。”指不定啥时候就让劫了呢。
胡狸儿和胡逆对望一眼,脸上满是挣扎,王狗子说的这些他们何尝不知道,只是这些年着实流浪怕了,好不容易得了大笔银钱,或许就能安稳下来呢?
进了寨子当土匪……他们半大不小的,不能当丁男使唤,说不定就成了炮灰了?
小兄弟俩面面相觑,拿不住主意,便将目光投向苦刺,这是养他们长大,被他们当成亲娘看待的人,在面对未来,甚至是性命的艰难选择上,他们下意识的想寻求她的意见。
“姨……”两人同时开口。
苦刺没说话,将他们一手一个揽在怀里,低垂着头无声沉默,好半晌儿开口,“你留他们下来能做什么?他们当不了劳力使唤,还有……”她顿了顿,哑涩着问,“后山里的女人们,你打算咋处理?”
在暗无天日的小排屋里关了五年,苦刺是黑风寨存活最久的寨妓,那些女人——无论是山下普通农妇农女,还是拐来的胡儿红姑,都是在她跟前生生死死熬过来的,好不容易脱离,她不能忘了这群人。
“胡狸儿他们年纪小,我没打算把他们当成丁使唤,先在我手下学本事吧。至于后山的女人……”姚千枝很爽快,“想回家的,就派人送回去,无家可归的就留下。”
“……留下干什么?”苦刺慢吞吞的问。
“洗衣做饭,种田织布,砍柴熬盐,做战杀人……”姚千枝一样样念,“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是寨妓?”苦刺死死盯着她。
“我的寨子里,没有寨妓。”姚千枝岿然不动,坚定道。
苦刺就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直到胡狸儿和胡逆小心推了推她,才开口,“让我想想。”
——
日上中天,土堂村陈婆子正坐在柳树下看孙子,就见村口儿人影一晃,有个穿灰布短褂的老妇人拘啰着身子颤微微的走过来。
“罗奶奶!!”小孙孙手里抓着知了猴儿,脆生生的喊。
“你叫唤啥?她是你啥奶奶?老破鞋,脏呼呼的胡子妈,你叫她干啥!离她远点!!”陈婆子猛的拉下脸,刻意的扬声叫骂,伸手拍打小孙孙的背。
小孙孙遭了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被叫罗奶奶的老太太顿了顿,头都没抬加快脚步踉跄着走远了。
站在山坡上,苦刺默默看着这一幕。
跟大多数打出生就被遗弃荒野的胡儿不同,她是有娘的,还在娘身边长到九岁,只是后来姥爷姥娘过逝,母女俩实在活不下去。她娘出嫁,嫁的人家不要她,她才开始流浪。
不过,她娘没真不管她,不管怎么挨夫家的打骂,摸功夫抽空总会偷家里的粮食给她,无数个寒冷的冬天,她和一群小胡儿都是靠着那一把粮食,几块红薯熬过来的。
偶尔,她在野外打着山鸡兔子,摘着瓜果野菜,也会塞到她娘夫家的柴垛里,偷偷躲在一边儿,看着她娘满脸笑容的拿进屋里。
甚至,就在她被黑风寨的人抓走之前,她娘还跟她说有家山里猎户的小儿子,打野猪把腿撞瘸了,想找个婆娘伺候,又出不起嫁妆,就放出话来,不管是寡妇还是胡女都愿意迎进门。苦刺清楚的记得,她娘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表情是那样的开怀畅意,说要找机会给她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嫁进去……
那会儿,她也满心盼望着,嫁了人成了良民,从此炕上灶下,家长里短,过平平淡淡的生活,说不定还能跟她娘常常见面,互相帮扶……
眼睛干涩涩的,苦刺看着罗奶奶拘喽着身形走远,沉默着,她突然转身,迈大步离开。
站在姚千枝面前,看着这个解救了她的女人,苦刺耳边响起她小时候,她娘对她说的话‘娘的妮儿,苦刺是野草,霜淋不死,雨打不烂,漫山遍野的长不灭,娘就盼着我的好妮儿能跟苦刺草一样,好好的活着……’
“我加入。”喉头发硬,她哑着嗓子说。
苦刺想她不是她娘的好妮儿,但她是一颗好苦刺,会好好的活着。
——
农家院里,罗婆子麻木的听着儿媳妇的叫骂,放下鸡食盆准备抱柴伙做饭,突然手一颤,她愣了半晌,死命扒开柴伙垛,入目就是一只被扭断脖子的野山鸡。
布满皱纹的老脸止不住的颤抖,浑蚀的眼中流下泪,罗婆子身子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嚎陶大哭,“我大妮儿还活着呢,我大妮儿还活着呢!!”那声音就像野地里的狼嚎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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