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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不臣终于不再说话了。
见愁便负手站在他面前,唇边冷笑有三分,余者七分皆是温和良善,半点看不出与谢不臣有什么深仇大恨模样。
远远地,海那边的喧哗声陡然重了起来。
左流兴奋的大喊之声传来“师姐,师姐,你快来”
见愁转头看去,便见左流与如花公子都在一处,似乎看见了什么大事,用力地向着自己挥手。
有热闹也要自己看
她微微一挑眉,回看谢不臣一眼,哂笑道“劳烦谢师弟慢慢修缮阵法了,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她便一转身,身形飘摇,乘风去也。
谢不臣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半晌,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
低下头来一看眼前这一座阵法,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自袖中取出几枚灵石来,算好了位置,一个个安放进去。
登天岛外十几里的海面上空,已经隐约热闹起来。
这时节出海的修士不多,却也不少,尤其是一旦有热闹出现的时候。
见愁向着如花公子与左流两人来,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见愁师姐,你看那个。”
一见见愁过来,左流连忙给她一指。
顺着左流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愁顿时“咦”了一声“钱缺”
下方不远处一座礁石之上,一个留了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有些微胖,手里抱着一把金算盘,满脸精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不知道有多少算计已经在腹中生成。
见愁太熟悉了。
杀红小界之中听过了他的算盘声,小会之上也算是相互有过帮衬。
只是没想到,在西海之上竟然也能看见。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在钱缺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人。
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虎背熊腰,身材精干,魁梧极了,站在钱缺身边,竟衬得原本身材中等的钱缺都矮小了起来。
他扛着一根长棍,皱了眉头,带着几分沉怒地看着对面。
对面有好几名修士,皆身着道袍,不过明显不是出于一个门派,打扮有些不同,打头的一个左手只有四指,无名指不知怎么断掉了。
那伤口似乎只是不久之前的,看着还很新。
这几人身侧,还有一个面色苍白,披头散发之人,咬紧了牙关,也瞪视着钱缺身边那魁梧莽汉。
“孟西洲,你交还是不交”
“交”那莽汉冷笑了一声,目光从对面几个修士之中扫过,“老子活了这么久,倒是头一次遇到这等血口喷人的鸟事。嘿嘿,想要东西你有种就来拿”
“呼”
长棍从肩上撤下,只在手中狠狠一甩,顿有一种破风之声,显得格外有力。
见愁看着,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原来是他们
初时她听见这边有吵闹之声的时候,便觉得其中一道声音有些熟悉,只是没想到是在哪里听过。
只道这一披头散发的狼狈青年开口说了“孟西洲”三个字,见愁才立刻反应过来竟是杀红小界之中的三个人
这披头散发的青年,身无半点修为,不就是那唯一一个进入了杀红小界之中的凡人吗
而手持长棍的莽汉便是那口口声声叫着她前辈的“孟西洲”。
只是
见愁的目光落在抱着算盘的钱缺身上若是没记错,这家伙顶替了孟西洲的身份参加了小会,现在到底怎么跟孟西洲本人混到了一起
心里有疑惑,一时也不明白现在的情况,见愁并未走出来,也并未说话。
左流连忙凑过来,低声跟见愁解释“是此处海面之上忽然飞出了一片白龙贝。这三个人当时都在岛上,不过个子大的那个好像见机比较快,先拿在手中了。白龙贝一旦死亡其壳便会自动浮出海面,谁捡到就是谁的,自然要算先来后到。没想到这披头散发的家伙竟然一口污蔑说人家抢了自己东西,后头这几个乱七八糟的人,都是他叫过来的。”
旁边如花公子听着,又看了前面一眼,奇怪地皱眉“我们来的时候只看见他们已经发生了冲突,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这人污蔑金算盘和那大个子”
“嘁”
左流听得如花公子此问,自小会以来,头一次露出了一种堪称自得的笑意。
“本人当了十多年的流氓,深谙此道,他们瞒不过我的眼睛”
如花公子“”
见愁“”
忽然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
昔日黑风洞中的留字,又一一浮现在了眼前,见愁心下也是无奈。
不过不可否认,左流的直觉和分析都没有错。
因为,见愁也这样认为。
钱缺与孟西洲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的对手,除去几乎看不出修为来的秦若虚,也还有五个,修为看着虽不一定比钱缺高,却也差不了多少。
眼下已经要开始对峙,若是打下来,只怕钱缺与孟西洲都不能讨了好去。
见愁思量一番,便站在旁边笑了一声,朗声道“钱道友,孟道友,有几日不见了,别来无恙”
“咦”
这声音
手指已经搭在了金算盘上,钱缺今日是真憋着一股气,跟孟西洲到海上来,哪里想到遇到此等无赖。
还他娘的是在杀红小界里面遇到过的。
昔日杀红小界,孟西洲曾说要帮助这来十九洲寻仙的秦若虚,不过后来倒霉,又在第三关遇到了他,只好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今天又在西海边上碰到,于是孟西洲又想起昔日的话来,准备帮衬个一二。
哪里想到,话还没开口,便遇到一只白龙贝飞出来,孟西洲下意识就抓在了手中,这一下便捅了马蜂窝。
这秦若虚在海上约莫混了有一两年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功法,竟然也堪堪算是迈入了修行之路,刚刚炼气的修为,却认识了他身后这些海上的“混子”。
海上常有修士游手好闲,懒得自己寻宝,只聚集起来,一旦见到有谁拿到了宝物,便立刻出来抢夺。
因其人数众多,落单的修士往往无法与之匹敌,只好将宝物双手奉上。
所以,有经验的修士,都会结伴出海。
敢单独出来的,不是没点经验的二愣子,便是对自己的修为很有自信之人。
钱缺他们今日遇到的,便是同样的情况。
原本他没怕过谁,还经常在海上这些强盗手中买货,哪里想到今日竟然会被强盗打劫
心下火起,钱缺便要好好跟他们比划一下,没想到,才把阵势摆开,他一下就听见了这声音
别来无恙
瞪圆了眼睛,钱缺顺着声音转过头去,那一瞬间真说不出内心之中的感觉,差点就把手里金算盘一把抛上天去了“见愁道友”
“前、前、前前辈”
他身边的孟西洲则是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站在左流与如花公子身边的,便是他当时在小会之上看见的那一名持斧女修。
没想到,原来以为没有机会再看见,哪里想到竟然会在西海之上偶遇
只一瞬间,孟西洲已觉得自己浑身滚烫了起来,看着见愁的眼神无比炽烈
这眼神,多少有些叫见愁吃不消。
她心里苦笑了一声,只微微一点头“难得有热闹看,一过来没想到却是两位,算是缘分了。”
我的娘啊
运气
简直是运气啊
钱缺恨不得拍大腿,看见见愁的目光,简直亮闪闪的,好像身后再长出一条尾巴来猛烈摇动。
当下,他毫不犹豫将孟西洲一拽,来到了见愁面前,朝前面一指,悲愤道“见愁师姐你来得正好,这几个人血口喷人,还想六个打我们两个,简直惨无人道,毫无人性”
“你”
秦若虚还不明白眼前的情况,他修为低微,看着人人都比自己要强,只觉得“见愁”这两个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眼见得钱缺竟然拉下脸,直接告了自己一个“刁状”,当下险些气得鼻子都歪了。
“几位道友”
秦若虚怒极攻心之下,只想要回头问问自己在海上结识的这几位“朋友”,哪里想到,一转头,他的声音便顿住了。
因为
这几个人在听见钱缺喊那一声“见愁道友”的时候,已经尽数色变
左三千小会一战成名,独登一人高台
剪烛派因之改换新天,近百人横死当场。
白骨铺就通天路,鲜血染就天边霞。
天地为她变风云,只把白昼换星夜
“见愁”二字,还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领头的那断指修士,这会儿只觉冷汗湿透了衣衫,目光徘徊在见愁那一行人身边,当下更是连头皮都炸了起来
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修士,眼珠子骨碌转着看他,手中拿了一本新制的玉折子和破笔,竟与传说之中那无门无派却进入了小会第三试的左流一模一样;
另一个就更吓人了
虽没有八个美人侍女在侧伺候,可看看这一身全十九洲都找不出第二件的绣花长袍,谁还能不知道他身份
五夷宗,如花公子
眼前这三人,竟然就是此次小会第三试之中的其中三人
他们到底为什么来到这里,断指修士是万万不知的,也根本不需要知道。
他只知道提到铁板了
谁能想到这两个其貌不扬的家伙,竟然认识这样凶残的人物
断指修士死的心都有了
眼见得秦若虚嘴巴一张就要说出什么话来,他气得一声爆喝“闭嘴”
“我”
秦若虚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呢,便被这样当头一喝,简直像是被人一闷棍敲了下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愁见状,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十九洲原来是这么个地方啊。
秦若虚也是人间孤岛来的修士,混得却不怎么样。
看着细皮嫩肉,想必在大夏也不是什么吃苦的人家,竟然也来寻仙问道
人啊
想起扶道山人曾述凡人寻仙的种种理由,见愁忽然不是很明白,尤其是寻仙问道,偏偏还有如此狭窄的心胸,如此下作的手段,就更让人疑惑难解了。
她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纷繁的念头,只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那断指修士。
“见愁前辈在上,是晚辈等有眼无珠,这一切都是个误会,我等必定不敢再寻衅滋事,还请见愁前辈高抬贵手。”
断指修士强忍住那种心惊肉跳的冲动,就是冷汗从颊边下来,也没敢用手擦一下。
“我有这么吓人吗”
见愁心里生出这样一个疑惑来。
她目光从这断指修士那淋漓的冷汗之上掠过,见对方这般识相,一时倒还真不好追究什么,只道“高抬贵手算不上,是非曲直你等心里清楚,也不必我来多言。这便滚吧,别叫我看见第二次便是。”
“多谢见愁前辈,大恩大德”
断指修士这才有逃过一劫的感觉,连忙躬身后退。
“我等这便离去,这便离去”
“这”
这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秦若虚看了看断指修士,又看了看前面不咸不淡站着的见愁一眼,根本没闹明白眼前的状况不就是一个普通女修吗怎么值得他们如此忌惮
他还想要说什么。
断指修士已经气急,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娘的,原以为这秦若虚修为不错,手中还握着几件他想要的东西,还准备虚与委蛇一番,没想到竟然是个惹事的蠢货。
待此事一过,回头便宰了他,将他手中几件东西拿下来,再寻破解之法。
几个人在见愁的注视之下,弓着身子,缓缓朝着礁石的后方退去。
钱缺摇着头,幸灾乐祸地啧啧了两声,并着孟西洲一起看好戏。
倒是见愁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两手背在身后,手指间却也是掐着手诀的,若这几人敢偷袭,等着他们的约莫只有一个“死”字。
“见愁师姐,几位道友,传送阵已修缮妥当了。”
就在那几人要离开礁石的当口,登天岛上,传来了谢不臣平静的声音。
此时,那秦若虚已经被断指修士带着,踩在了一柄飞剑之上。
听见声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向着登天岛上看去。
一道青袍的身影,持剑长身而立,有几分昂藏之意,正抬头来,向着礁石这边望来。
秦若虚一下看清了他面容,这一瞬间,竟生出一种强烈的熟悉之感。
太熟悉了
昔年人间孤岛,大夏皇朝,京都聚会,他不过一皇商世家的庶子,只能陪于末座,用艳羡的眼光看着其余身份贵重的勋贵子弟、高士名流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而这一道身影,便是昔年最耀眼,叫所有人仰视的存在
“谢三公子”
眼中出现了几丝恍惚,秦若虚还待要再看清一点,那断指修士却也已经看见了那岛上之人。
霎时间,瞳孔剧缩,亡魂大冒
断指伤处顿时剧痛起来,像是回到了被切断手指的那一日
见鬼,真的是见鬼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杀神一座接一座
那站在岛上对着见愁说话的,不是几日前他被他打劫却反切了他一根手指的恐怖修士吗
就是那样一身青袍,不过当时他无剑在手。
娘的
晦气
断指修士当下哪里还敢多留,不顾秦若虚忽然之间起来的反抗,直接脚踩飞剑,玩儿命一样去远了
强人遍地走,再留是傻叉
可怜秦若虚还没来得及仔细确认自己的记忆,竟就跟着腾空而起,一下不见了影踪。
见愁等几人站在原地,却都察觉出一点异常来。
左流咕哝道“他跑得会不会太快了”
“呵呵”如花公子手指轻轻掐着纸扇,眼眸之中却有暗光流转,向着岛上谢不臣的身影望去,阴测测地笑了一声,“看来与咱们同行的这一位谢道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啊。”
见愁眉头紧锁,却还望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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